《神的西洋棋盘》四月鱼

10、请接受转赠之物

　　“咕咚——”

　　白色的封闭房间里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只透明的玻璃罐，咕噜咕噜滚到了库洛洛的脚下，他捡了起来。

　　“咕咚——”
　　“咕咚——”
　　“咕咚——”
　　又相继滚进来了三只罐子，一一排在了库洛洛的脚边。

　　库洛洛看了看手里的，又瞄了瞄脚边的，最后把视线落在了久美子身上。

　　久美子歪头，“嗯？”

　　库洛洛摇了摇玻璃容器，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久美子。久美子最怕他这样了，于是认输：“世界七大美色之一的火红眼，阿里萨的交易品。”然后稍微吐槽了一下，“人类还真是恶趣味啊，连同类的眼球都想要收藏。”

　　库洛洛深以为然。他蹲下，把四只容器一一立了起来，饶有兴致地观察红色的眼球在溶液里上下沉浮。

　　久美子嫌恶地摆摆手：“不是吧，你竟然也喜欢这种东西？”

　　蹲着的少年歪过头，他的脸上是不知世事的天真，他对久美子说：“我在想，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它们。”

　　久美子失笑，随意附和道：“是啊，为什么呢？”

　　库洛洛站了起来。他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以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口吻质问久美子：“应该坦白了吧，这里是鲁道夫的书架里吗？”

　　火红眼的凭空消失让劳伦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了一颗心。现在的问题就是，久美子到底有没有反水。如果她倒戈了，那么一开始和久美子协商的时间表就不是那么可信：久美子当日告知劳伦斯，阿里萨和鲁道夫会去和买家见面，这是一个推脱不了的会面，因此这天的潜入会很安全；退一步讲，即使他们发现了潜入者，短时间内也未必能赶回来。
　　从库洛洛和久美子消失到现在不过一刻多钟，没有一个人进来，这证明久美子提供的时间表是对的。那她为什么带走库洛洛？

　　他绕过了货架，回到了酷拉皮卡那一边。酷拉皮卡正拿着一个小型的石塑仔细观察，看到劳伦斯过来放下了那块石塑。劳伦斯瞥了一眼，是笑着的表情。他赶紧收回视线，直面酷拉皮卡。
　　酷拉皮卡面色有些沉重：“我记得你说过，鲁道夫有一个完整的书架在‘屠宰场’。我怀疑，”他指着放着人面石塑的货架，“这是其中一层。”

　　劳伦斯想到了消失的四只火红眼，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告诉酷拉皮卡。很显然，他错过了告诉酷拉皮卡书架还有一层的机会，得找个借口让他注意到另一面的货架其实也是一层“书架”。
　　玛奇不知道什么时候绕了过去，她叫来了酷拉皮卡，指着四只火红眼消失的地方：“这里少了东西。”

　　酷拉皮卡问劳伦斯：“这里原来放了什么吗？”

　　劳伦斯接下话题：“是两个人面石塑，我刚碰到就消失了。”

　　酷拉皮卡托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假设这也是一层，那医院里应该还剩下五层。‘书架’可以囚禁人类吗？”
　　“‘次元书架’是书架外形的大楼，每一层都是一个空间的入口，那些消失的尸体都是存储在空间里的，所以当然可以。”

　　“消失的尸体？”

　　“对了，忘了告诉你了，11区所有的尸体都是被阿里萨收集起来的，”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要不我们为什么叫他殓尸人？”
　　这种文字游戏没有取悦紧张状态下的酷拉皮卡和玛奇，反而收到了他们不满的皱眉。他摆摆手，打了个哈哈，心里抱怨了一下大小两个美人的不解风情，然后继续：“鲁道夫和阿里萨是一伙的，鲁道夫提供存储尸体的空间，阿里萨用‘地下医院’”，他用两只手比了个耶，“也就是我所说的‘屠宰场’对尸体进行解剖。”

　　玛奇和酷拉皮卡很快发现了疑点并提了出来：
　　“对尸体解剖？”
　　“尸体的器官有价值吗？”

　　“啪”地一声，劳伦斯打了个响指，他继续解释道：“这就是鲁道夫的能力的关键所在了。”他故作神秘地顿了顿，试图引起两人的注意，但没有听到意想中的催促，于是心有不甘地继续了下去：
　　“书架里的空间时间是静止的。和阿里萨的某个能力结合起来，新鲜的尸体会迅速进入书架，最大限度保持在刚刚死亡的状态。”

　　末了他意犹未尽的感慨了一番：“真是变态啊。”

　　酷拉皮卡没有理会他的感慨，他十分焦虑地追问下去：“这么说库洛洛有可能在里面？”

　　“嗯。”情报贩子点头。

　　酷拉皮卡有一瞬间的失措。线索交汇得实在太突然，他无意识摩挲着自己的右手，冰凉的、像蛇爬走在手背的触感还在——他的念能力恢复了。可这对理清头绪、救出少年毫无帮助。他更加颓唐了，只觉得曾经的自信变成了盲目的自大，他紧张而疲惫地攥紧了拳头，想要把自己深埋进黝黑的虚空里：他一个人，什么也解决不了……谁也救不出来。

　　玛奇牵住了青年的手，她又一次及时地拯救了青年：

　　“别怕，酷拉皮卡。”

　　酷拉皮卡在少女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虽然他已经用“绝”隐藏了锁链的所在，但为了避免被少女发觉，他下意识地把锁链缠绕的右手藏进了衣物的阴影处。他自己把这种疏离的警惕感归咎于遗失的过往所致。
　　他将一闪而过的念头深埋进了心底并且再也不打算挖掘出来。虽然如此，他仍旧选择了向身边的少女隐瞒下自己能力恢复的事实——确切来说说，自己的真实能力。

　　1980年冬，酷拉皮卡是怎么出现在流星街、怎么进入福音教堂，他自己全无印象，他的少许记忆都是依靠克劳德的叙述模糊回忆到的。据克劳德所说，他是凭空出现在福音教堂的，身边唯一的物品就是那枚西洋棋子。一开始酷拉皮卡并不相信这种说辞，直到他亲眼看见第二枚相同的棋子在他眼前凭空缓缓出现。
　　那时他推测棋子是自己的念能力，并尝试加以应用。他成功了。
　　——他的右手无名指有一条锁链，他尝试把锁链和棋子结合使用，这就是他告知劳伦斯的信息：“异阵营棋子”。他没有说谎，只是隐藏了关于“锁链”的信息。

　　在离开教堂、逃进欧文的街区遭到追杀后，为了杜绝后患，酷拉皮卡抓获了一个袭击的人，并使用“异阵营棋子”获取了欧文的消息，前往他的居所进行谈判。在谈判的过程里，第二枚棋子出现，小指的锁链也同时缓缓显现。

　　欧文作为一个街区的首领，酷拉皮卡却发现他有些不合时宜的颓唐敏感的特质：欧文原本接受了酷拉皮卡谈判的要求，却因为无意间窥见了那枚质地奇特的棋子突然面色紧绷，神思恍惚起来。他们的对决也因为欧文的神经质而变得胶着难分。具现化系的欧文每次即将落败时便会具象化出改变战局的另一把武器，这种能力是基于无数次的落败与反思而得的经验，记忆全失的酷拉皮卡只能侥幸通过不多的肢体记忆躲过了绝地之中的反击。
　　战局的结束是酷拉皮卡被意料之中的盲点袭来的骨刺击中，承下了这一击后顺势甩出了小指的锁链，刺中了欧文的心脏。

　　接下的形势十分戏剧性。被刺中心脏的欧文自暴自弃地收起了攻势，他神色张惶，仿佛看见了平生最不可能看见之事，口中不断喃喃：“假的……真的是你……”这样梦呓般的话语实在莫名其妙，酷拉皮卡也只能停下攻击的动作。他很疑惑，欧文和他素昧平生，为什么会说出这样指向性明确的话语。

　　而后欧文的自语戛然而止——他死在了自己具现出的一支弩箭下。

　　那时酷拉皮卡无暇顾及欧文的死因，即使他的死疑窦丛生，酷拉皮卡也不得不把疑惑深埋心底，因为由于欧文的死亡和少年们的进攻，他被强硬算在了少年们的阵营里，不得不随时应对偶尔的袭击，并帮少年们出谋划策，并且在离开之后念能力消失时，重又回归少年所在的街区并得到第三枚棋子。

　　半年后的今天，念随着第四枚棋子的出现回归，酷拉皮卡终于确信了殓尸人阿里萨一行人与自己有着深刻的渊源。
　　这么想来，当初被抛之脑后的疑惑或许藏着自己遗忘的某些关键事情。

　　酷拉皮卡有些懊恼，他决定了全然信任少年们，但是自己的过往或许可怖、或许离奇，他不能说服自己将一切向他们坦白。
　　于是他只能把自己藏进货架投下的深色阴影里，寻找着“书架”的入口，玛奇和劳伦斯也在酷拉皮卡的示意下在两层书架上四处搜索。

　　“我们可以把东西扔出去吗？”

　　久美子疑惑地看了看库洛洛，等待他的解释。很遗憾，库洛洛没能读懂她的期待，所以久美子只能又一次屈服，向小小的少年解释：“里面的时间法则和外面不同，我们和劳伦斯他们不在同一个节点，打通两个节点的门在外面。也就是说，我们只能等外面的人放我们出去。”

　　四只容器整齐地排列在纯白色的地面上，火红眼在透明的液体里微不可见地上下沉浮，像在不甘地控诉。
　　库洛洛冷眼看着，攥紧了拳头。他紧握着的手掌里藏着一件熟悉的物品，突起的棱角隐隐刺痛手心。是一枚黑子兵。

　　他放下火红眼后，在另一边发现了它。是酷拉皮卡的念能力。库洛洛悄悄藏起了这枚棋子，按照久美子的说法，有可能是酷拉皮卡找到了连接里外的入口，因为某种原因只能通过念传递信息。他不确定久美子的立场，因而默默藏了起来。

　　久美子的钗环随着她的动作而摆动，叮咚作响。她没有看到库洛洛藏起那枚棋子，摇着扇子的手频率渐缓，手有些酸了，于是终于收起了精致精致的骨扇，伸了个懒腰。
　　久美子在大概十岁的时候和襁褓中的妹妹一起被家人送到了流星街。久美子的故乡是东方的一个岛国。几年前她的妹妹离开流星街后她曾经回去过一次，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那是浪人与艺伎的国度。久美子回去时恰逢整个国家从一场持续了好多年的战争中脱身，进行着如火如荼的战后重建，木制的幽深大宅和钢筋水泥建成的幽密丛林鳞次栉比，形成了独特的风格。
　　她花费了不少时间才找到了记忆里满是脂粉香味和大雨中会溅起泥泞之花的堕落街道。它藏身在一排高楼背后，站在高度现代化的主街道上根本不会想到光鲜的大楼背后是几百年历史的烟花街。

　　结局在意料之中。没有人记得这里曾经有一个姓古川的艺伎世家。也难怪，久美子想，战争毁掉了一切，好多古老建筑都是战后重建起来的，更何况人。于是她松了一口气，回绝了劳伦斯想要提供的善意帮助，也没有走进挂着崭新牌匾的“居川”，回到了流星街。属于古川家族的辉光湮灭在了战火里，但古川家的两个女儿却在遗弃之地获得了新生。多少有点讽刺，回程的路上久美子想。

　　那几日劳伦斯陪同她走完了返乡的路程，归途的飞艇被情报贩子体贴地承包了。她始终记得那个傍晚在舷窗里看到的半轮橙红弥留在被霞光染就的绯红云层之上，浓烈而灿烂的夕照里隐藏着即将卷土重来的暗夜，这曾是古川姐妹经年不散的梦魇；但现在不一样了，久美子想，落日在她的脸边，而如梦似幻的斑驳云海终于让她有了实感。“流星街快到了。”劳伦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