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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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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臂上的最后一道伤口也已经愈合了,愈合处是粉色的,有点痒,但不碍事。酷拉皮卡瞥了一眼,继续把视线转回到了书上。《人体的秘密》系列丛书的最后一册,还剩几行就看完了。酷拉皮卡终于放弃了从医学上寻找解释,把书合了起来,顺手丢到了脚边一摞书的最上边。这时候正好傍晚,橘黄色的夕照毫不吝啬地拥吻着这个四面透风的小阁楼,酷拉皮卡站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走到了窗前远眺。
酷拉皮卡所在的地方是二楼,迎着夕阳的方向有着三扇巨大的窗户——虽然其中两扇窗户的玻璃碎了,至今还没有补上。酷拉皮卡刚获得这撞小楼的时候十分惊喜,可是一个夜晚之后所有的窗户都被砸开,储存的粮食和物品被洗劫一空之后,酷拉皮卡终于意识到这里的治安远不足以支撑较高的生活质量 ——这房子还不如用手在垃圾山里刨出一个洞穴来得保险。于是酷拉皮卡当机立断,堵住了上下楼沟通的楼梯,使二楼变成了书籍的贮藏地点——一屋子书籍在流星街外围远远没有一顿粮食贵重。
流星街的外围鲜少独立成栋的建筑,低矮破败的房屋像是垃圾堆成的小山里的附赠品,零星散落着,沐浴着廉价的阳光。环境很不好,但胜在外围的拾荒者多且弱,酷拉皮卡想,这对于从“外面世界”来的新人而言,是获取情报和适应环境最佳的选择。
刚刚是早春,所以空气里的气味还没有那么难闻,但相对的,太阳的威力减弱后,寒冷就迫不及待地替补了上来,风很大,而有着许多窟窿的窗户根本就不能御寒。酷拉皮卡决定去楼下等那些小鬼。
“哐当——!”
好在及时避开,只有一地碎玻璃和一块巨大的石子滚落到了他的脚边。酷拉皮卡太阳穴跳了跳,极力劝告自己“要冷静”——之后就扒开已经只剩窗框的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朝楼下喊:“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砸玻璃你以为流星街完整的玻璃很好找吗?”
大块头少年挠了挠头,仰起头朝酷拉皮卡笑:“抱歉抱歉,我忘了,下次不会了。”
这人说话一点也不可信,因为他已经重复了这句话无数次,然而并没有任何“下次”是被忠实履行的。酷拉皮卡认命地叹了口气,他看着粉色头发的小女孩敏捷地接住书,十分不客气地放进了自己的包里,而黑色头发的男孩抬头沉默地看一眼自己。太阳已经只有最后小小一片弓形残存在地平线之上,天空是泛着白的蓝,遥远的东方正在以不可见的速度慢慢变暗,已经是墨蓝色了。
酷拉皮卡跳了下去,稳稳地落在了三个少年面前。
玛奇盯着酷拉皮卡看了一会儿,又往阁楼上瞥了瞥,发现对方真的没有把书给他们的意向后略失望地收回了视线。窝金没有在意,他大笑着打了招呼:“哟,矮子。”
只有库洛洛,在看着酷拉皮卡开门领他们进去的时候突然开口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酷拉皮卡有点吃惊,这个小鬼头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敏锐。“今天,”他说,“马上就走。”他的行程是早已安排好的,行李也早就收拾妥当。很早是指大概在半年前。
除了最开始的半年是兵荒马乱的,酷拉皮卡在初到流星街的半年后恢复了理智,开始了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挖掘线索,整理头绪,以较之其他“外人”更快的速度迅速适应了流星街的生存法则并顺利存活。在一年前,他发现外围能够提供的线索越来越少之后就开始筹划向里走,收集相关的材料和等待时机花费了半年,半年以后他终于等到了离开的最佳时机。
“嗯。”库洛洛说完了这句就没有再说话。窝金是个耿直的大块头,他冒失地发问:“你要去哪里?离开流星街吗?”他向来心直口快,在结识酷拉皮卡的三年时间里他已经从和酷拉皮卡差不多高蹿到了足以俯视对方,但是酷拉皮卡作为“年长的智者”的印象还烙印在少年心里,尽管在个子刚刚反超那会儿他就以“矮子”的称呼取代了对方的名字。他或许和库洛洛等人厮混的时间更多,但论起认识的时间,毫无疑问酷拉皮卡占了上风,因此在流星街血统的影响下,他重视酷拉皮卡的程度,并不比重视信长来的少。
但是酷拉皮卡拒绝回答。他摇头,顺手拉亮了电灯。
“那就是去‘里面’了。”玛奇最后一个进房间,她掩上了门,背倚着门把手站着,抗拒明晃晃地体现在了肢体动作上。
气氛一时间有些胶着,三个小鬼都盯着酷拉皮卡,好像在等着一个理由。而酷拉皮卡显然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理由,他只是把早就收拾好的东西背上肩,然后把房间的钥匙随手丢给了离他最近的库洛洛:“这个地方给你们,书都在楼上。”
玛奇还站在原地。小女孩并没有那么容易放弃,她倚在门边一点都不让开:“如果我们去找你呢?”
酷拉皮卡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他说:“如果到时候我们都还活着的话。”
酷拉皮卡得知这群小鬼是一个团伙是在两年前。起初他注意到流星街有许多小孩,并且不是每一个小孩都是“完整的”——生理和心理意义上的“完整”——一开始他会有意让着他们,这是一个错到极点的决定,在某次被一个独臂小孩刺伤后他才领悟到这一点。之后他开始收敛自己的同情心,却意料之外地得到了尊重,那时候窝金出现腹部的伤口还没有愈合的他的面前,扔给他半块面包,并单方面和酷拉皮卡撞了撞拳头:他用左手拉住了酷拉皮卡的右手并握成拳状,自己伸出了右手撞了上去。
认识了窝金让酷拉皮卡的适应过程更加轻松,也因为大块头认识了更多的人,先是信长,然后是玛奇和派克诺坦,接下来是库洛洛。他看穿了少年聚在一起的本质并在内心表示无法苟同,却因为自己的不作为见证了这几个少年短暂但迅速的成长,并且在回过神来时突然发现自己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事实上他总是认为自己并不属于流星街,但少年们似乎认同了他的存在并自顾自地拉他入伙,让他被动地承担了这不可逆转的开端。这是源自他们对“酷拉皮卡是谁”这个问题有着南辕北辙的解释,人类本来就很难回答这类高深的哲学问题,更何况是酷拉皮卡这种缺失所有过往的人类(这么看来酷拉皮卡也并非是完整的人类),因此酷拉皮卡只能暂时认同了他们给出的定义。
但这并不能说服酷拉皮卡很久。外围是消耗意志的坟场,三年已经太久了,因此在机会来临的时刻不能错过。他想到了那些棋子,棋子传达的意志像天幕坠落的巨雷振聋发聩,时时敲击着他紧绷的弦。可是那是什么意思总是没有答案。
必须离开,他想,所有的因素都在告知酷拉皮卡,现在,当下,必须离开。
一直很安静的库洛洛叫住了酷拉皮卡。酷拉皮卡多少有点吃惊,因为自从认识以来库洛洛一直表现得很冷淡,绝不像是会对“离别”产生过度反应的人。
“从1980年冬来到流星街,到1984年2月离开11区,”
“三年,你的外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黑色头发的小鬼紧紧盯着酷拉皮卡,虽然摆着一张扑克脸,但酷拉皮卡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他对自己浓厚的兴趣,“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解答我的疑惑。”
酷拉皮卡拧开了门锁。他朝着自大的小鬼笑了笑:“但愿吧。”
少年们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女孩终于慢慢地关上大门,锁紧锁扣。分别在流星街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尤其在外围,在无论何时何地仿佛下一秒就会发生一场火并的外围。清晨出门微笑着说着“我出去了”的同伴,在接下来的一天就极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或许是死了,但事实谁知道呢,毕竟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任何尸体。可是酷拉皮卡的离开却极不一样,他们固执地想,毫无理由却深信不疑。虽然现在的少年们还没有能力解释这种不知缘由的笃定判断(他们中的某一个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得到答案),但许多年以后,在一个夕照热烈的黄昏,最初的几个少年——那时已经是几个青年了——迎着光坐在一片废墟里,看着逆光站立的首领,突然察觉到了对于酷拉皮卡最深刻的疑惑的答案。他们看向他们的首领,首领逆着光笑了。于是他们彼此知道,所有人都找到了答案:
流星街的异类,是那个人一手打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