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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有只雀仔跌落水 ...


  •   “放开那个女孩!”

      秦宵与萍澜循声望去,原以为是哪个高手侠客路见不平一声吼,却只见一名青衣书生左手拽着一头骡子,右手竖着一根随处捡来的树枝杈子指着那三名大汉。那几个大汉只凶神恶煞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他便慌得双腿不住哆嗦起来。

      “哪里来的穷秀才,少管老子们的闲事!”大汉见他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便又开始对那个女童动手动脚起来。

      “你,你们!”

      那书生气得直跺脚,忙又向秦宵等人投来求助的目光,却被成澈抬手阻拦。“何必抢人家的风头。”

      书生气急败坏地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索性四处张望一番,从地上捡起好几块石头抱在怀里,朝那几个大汉身上狠狠扔去。

      “我让你们抢!让你们胡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发了疯似地扔着怀里的石头,嘴里咬牙切齿地骂道。

      “哎哟!”那三个汉子被砸得头破血流,又瞥见秦宵、萍澜等人仍在旁边,就掷下几句难以入耳的脏话,抱着头狼狈地逃走了。青衣书生不解气地仍在后面追着扔石头,却也没几个真的中了准头,他却还是撒气似地胡乱扔着,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有一块石头竟还朝成澈等人的方向飞了过来。

      秦宵一把接住了石头,眼神凌厉地瞪视着青衣书生。那青衣书生肩膀一抖,鼻子“哼”了一声将怀中剩下的石块尽数砸在成澈等人的脚边上,对着秦宵骂了句:“铁石心肠!”,又向成澈吼了句:“蛇蝎毒妇!”,跑回去牵着骡子安慰那小姑娘去了。

      成澈却是心情甚为愉悦,走过去捡起了方才汉子落在地上时还不小心踩了一脚的半块儿饼,用手拍了拍,蹲下身子递给了正啼哭不已的小姑娘。

      “这饼都污糟了,你还让她吃…你…你这大人怎么当的?”青衣书生看着她手中灰扑扑的半块饼,难以置信地质问道。

      成澈却笑了笑,仍是将那半块饼递到了小姑娘的面前。“虽然姐姐能给你买很多饼,但这块饼,你必须自己吃下去。”

      小姑娘看着成澈手里的饼,抽泣着愣愣地抬起头来。

      “吃下去,然后活下去。”

      她看向成澈,突然止住了哭泣,眼神也微微一变,一把夺走成澈手中的饼狠狠咬了一大口,边咀嚼着边展开了一个苦哈哈的笑容:“谢谢姐姐……剩下的我要带回去,给我爹爹娘亲,还有弟弟吃,他们也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成澈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向萍澜嘱咐道:“把家里带出来的干粮和药品,分出一些给她。”

      青衣书生见萍澜从随身行李中摸出了好几包点心,几大罐药瓶,满满当当地塞进了小姑娘怀里,便偷偷捏了一下自己干瘪的行囊,酸溜溜地抿了抿嘴角,自个儿牵着骡子准备走了。

      “慢着,你叫什么名字?”成澈却突然张口喊住了他。

      “怎么,就因为我刚才骂了几句,还想改日上门寻仇啊?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都这么小家子气?”那书生早已注意到他们的衣着气度非寻常门户,一人一骡子倒是潇洒得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走了”便算是告了辞。

      成澈望着那书生背影,笑容里倒是藏着几分欣赏之色,而秦宵看着成澈的侧颜,却若有所思起来。

      一行人收拾了一番,亲自将那小姑娘送回了村子里。孤零零一座小村庄,背面靠着一座翠绿的小山丘,就坐落在离昌平县不远处的河岸边,站在村口刚好能望见远处一排青色的河堤。成澈刚与小姑娘开开心心的挥手道了别,转头就对身后的明如镜命令道:“刚才那三个,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吧?”

      “是,小姐。”明如镜略一俯首,便不动声色地消失了。萍澜在一旁听得这两人的对话,暗暗咽了下喉咙:明公公可是宫里没几个人敢轻易得罪的主,这一趟下来,眼看着连陛下和秦公子也被他治得服服帖帖,陛下居然命他去收拾方才那三个庄稼汉,也不知道那三人今日能不能留得个全尸……

      阿弥陀佛。

      成澈见这村庄虽小,但邻里相处还算和睦,她远远瞥见方才那小丫头兴兴冲地跑回了自己家,除了将怀里抱着的捧回给了爹爹娘亲,还将多余剩下的也散布给了其余村民,心情便不由变得极好。她散步到河岸边,舒展开双臂吹着河风,萍澜见了便笑着劝道:“小姐别靠河岸太近,小心跌下去。”

      “我在你心中有这么笨手笨脚吗?”成澈作出一副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好像她明明是个身手矫健的武林高手似的。秦宵回想起她先前在校武场内又是坠马又是摔跤的种种“壮举”,不由得暗暗唇角一翘。

      “河堤修好了,潮水也全都退下去了,多亏了朝廷和咱们当今圣上啊,这下总算是可以安心了。”

      一名农家青年搀扶着自家白发苍苍的老爹,正从成澈,秦宵等人身后经过,那白发老爹眯着一对昏黄的眼睛望着河面,遂喜笑颜开地说道。

      农家青年亦顺着老人家的目光,指着远方一排河堤:“是啊,爹,原先那河堤才高出河面三尺,您看,现在都高出八尺多了,想是那河水都被咱们土地爷给吸干了,说不定明年还能有个好收成呢!”

      这对父子正其乐融融地有说有笑,天上却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来。萍澜忙从明如镜准备的万能包袱里掏出一把油纸伞,撑在了成澈头顶上。秦宵伸出掌心接下一滴雨,突然感到一丝不安,便向成澈建议道:“小姐,不如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成澈点了点头,正要与萍澜,秦宵一同往村子里借一间屋子歇歇脚,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快撤离!大家快撤离!!河汛马上又要来了!!!”

      成澈循声望去,原是方才那青衣书生不知怎的又出现在了这里,正抓着一个刚刚路过的农夫,神色恐慌地大声喊着:“快让大家撤离,河汛又要来了!”

      才刚分别没多久就见面,成澈几乎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在跟踪自己一行了。“你怎么在这里?”

      书生听见她的声音,回过头来愣了片刻,突然拔开脚步就向成澈猛地冲刺过来。秦宵见状,忙挡在成澈与他之间,那书生一头撞在秦宵怀里,险些跌个四脚朝天,倒也不气不恼,反是一把揪住秦宵的衣襟。

      “快让大家离开这里,从村子附近撤出去,这里很危险,河汛马上又要来了!”

      旁边那对父子闻言,却互相笑了起来。方才被书生抓着在耳边嘶吼的农夫,也笑着指着河面道:“这河水都退回去好几十里了,怎么可能还有河汛?”

      书生急得直甩袖子:“你们不明白,潮水倒涌正是水患来临前的征兆,且这潮线退得越远,一会儿打回来的水势便越大!”

      听见这话,农夫与旁边的父子面面相觑一番:“你说得这些俺们也知道,俺们村都是世世代代住在河边上的,这潮起潮落都是常有的事,瞧把你吓得,是刚从昌平县那边出来的吧?”

      那老爹也笑呵呵地道:“就算真有河汛,如今河堤也修起来了,咱们不怕它啦!”

      青衣书生百口莫辩,只好深深地咽下一口唾液,平复好情绪后才指着自己来时的路解释道:“我刚才是骑着骡子过来的,那骡子平日最是乖巧忠心,但是它方才走到一半突然发起狂来撂下我跑了,我坐在地上,看见河边蚂蚁窝里的蚂蚁全都倾巢而出,成群结队地往山里逃命……还有河里面的鱼,全都疯了似的跃出河面扑腾水花,这些正是古书上记载的大灾降临之预兆!至于那河堤,就更别提了!”

      雨势越下越大,书生疾言厉色,唾沫横飞,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成澈听到这里,心中已有了七八分笃定,忙向秦宵使了个眼色。秦宵一眼看穿成澈所为何意,忙自行向村子里奔去,开始呼喊村民疏散撤离。

      那书生歇了口气,接着说道:“你们别看这河堤眼下是建成了,我刚刚从锦都回来,就是因为——”

      书生话说到一半,远方突然一阵沉闷的轰隆声动地而来。成澈等人放眼望去,只见河堤后方又有一道姜黄色的水际线越涨越高,正朝着村子的方向快速逼近。农夫惊得手里的农具也掉了,白发老爹更是吓得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上:“完了……完了……水患当真又要来了,咱们村子全完了……”

      “小姐,咱们快离开这里!”萍澜忙架住成澈臂膀要走,却被成澈一把推到那老爹跟前。

      “你先扶老头儿离开!”说着,她又朝那青年厉声喝道,“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你爹扶起来!”

      青年怔怔地将老头儿从地上拽起来,萍澜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成澈一眼:“小姐……你,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快去!快,带大家往山头上避!”成澈独自站在雨幕中,连连对萍澜摆手道。

      水势袭来的速度相当惊人,成澈再次回头时,洪水已涨得有半座小山丘一样高。风雨漫天斜飞,那洪水重重地撞在河堤上,便听得一声惊天巨响,成澈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一排青石河堤犹如豆腐一般,瞬间溃烂出一个巨碗似的缺口,洪水便如从牢笼中挣脱出来的凶猛狂兽,从缺口处奔涌而出,在天地间叫嚣着向大地上卷来。

      小时候,成澈曾经问过皇祖母,什么是皇帝。
      皇祖母说,皇帝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现如今,成澈一个人站在风雨之中,面对滔天洪水来势汹汹,却只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只仰视巨鲲的蚍蜉。

      村子内哀哭之声此起彼伏,萍澜刚刚安顿好那对父子,便匆忙赶回来接成澈。她刚一跑出村口,便吓得脸色煞白,尖着嗓子喊道:“小姐快跑!!”

      话音刚刚被龙吟似的水声吞没,那洪水便以迅雷之势漫上岸,将成澈,青衣书生,还有岸边几个未来得及逃散的村民统统卷入水中。萍澜立刻冲上去抓住成澈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扳在岸边一块石头上,渐渐连指甲缝都开始溢出血来。成澈咬着下唇艰难地握着萍澜的手,下半身却被河流强悍无比的力量向外吸附着,再加上雨水渗入两人掌心,没撑得了多久,成澈的手便从萍澜掌中滑脱了出去。

      “小姐——!!!”

      成澈整个人被洪水淹没,连萍澜的声音也再也听不到了,耳朵里全是进水的“咕咚”“咕咚”声。洪水里都是河沙,浑浊得她根本无法睁开眼睛,成澈鼓着腮帮子憋了一阵子气,不消一会儿,意识便开始模糊起来。

      耳边的水流“咕咚”声,似乎慢慢变成了烈火燃烧的“噼啪”裂响。

      眼前,也好像出现了一片赤色的火海,轩窗,卷帘,到处都燃烧着火苗,父王最爱的字画,母妃最喜欢的玉兰花,纷纷化为了灰烬。

      “澈儿……”

      那个于成澈心中世间最温柔的声音,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响起了。那声音缓缓向她飘来,仿佛在她耳畔幽幽地回荡着。

      “澈儿,你要活下去……”

      “……答应母妃,照顾好弟弟,无论今后遇到怎样的困境,都要好好活下去……”

      “澈儿,你先和弟弟离开,母妃这就去营救你父王,你的父王绝不会屈服自裁,你的母妃也不会——”

      “唯有活着,活下去,才有资格向天地抗争……”

      成澈猛的睁开了眼,纵是河沙的冲击刺痛着她的眼睛,纵是河底漩涡不断地拉扯着她,她还是要睁大双眼,不愿意放过一线生机,拼了命摆动四肢向河面游去。

      是,她要活下去。

      就算她从天家皇女一朝沦为街头乞丐,日日遭人贩卖殴打,吃嗟来之食,做着天底下最卑贱的仆役,她也要活下去。因为母妃从前曾说过,人不会一辈子潦倒失意,只要活下去,就一定能再次振作起来,再次遇到开心快乐的事情。

      也许正是命运使然,成澈看见不远处有一棵被冲入水中的树干,便使了全身所有力气游过去,抱住树干浮出了水面。

      “小姐——!小姐——!”

      有人在呼喊着她,是熟悉的声音,可成澈眼下也没有精力分辨出这声音是谁的,便浑身一脱力几乎又要滑进水流里。

      突然,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即将沉入水中的胳膊,将她从水里整个捞起,脚尖在浮木上一踩,抱着她便向高处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虽说现在不流行慢热的文了,但这篇文就是慢热,大家耐着性子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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