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寻游

60、有喜欢的人（下）

　　五

　　在相亲现场被沈沉“英雄救美”已经算得上稀奇，在我踩着下课铃回办公室的路上迎面遇见沈沉，又是什么操作？

　　我当即吓了一跳，舌头都捋不直：“你，你，你……”

　　“小舅舅！”一个身影蹦蹦跳跳地冲他跑过去，见到对面站着的我时，急忙停了脚，“靳老师好！”

　　我点点头，认出这个小姑娘是我带的另一个班上的学生。我本是帮那个班级请了产假的历史老师代课，接手时间不长，暂时认不全学生的名字。

　　这下我可记住了小姑娘的名字。

　　因为沈沉彬彬有礼地跟我问候：“靳老师，我是詹乐乐的家长。请问年级办公室怎么走？”

　　沈沉是来帮詹乐乐办理走读生的，我领着他去了年级办公室，正要离开，詹乐乐笑嘻嘻地跟我说：“靳老师，我也认识路，其实可以让我带小舅舅去的。”

　　我：“……”

　　小姑娘鬼灵精怪地冲我眨眨眼，跟着沈沉进了办公室。

　　我，我忘记了不行吗？我可没有很想给沈沉带路！

　　放学后，我抱着一摞要带回家批改的试卷，缓慢疲惫地走出校门，准备去挤地铁。

　　沈沉又出现了，不由分说接过我怀里沉重的一摞纸，扔进了车。

　　“……这是什么意思？”

　　“送你回家的意思。”

　　“不用麻烦了，把试卷给我吧。”

　　“靳老师。”他突然一本正经地称呼我，“作为詹乐乐的家长，想跟你讨论一些教育问题。可以上车吗？”

　　我能说不吗？我不能。给好的台阶和借口，不用白不用。于是我一屁股钻进车里坐下，不用他提醒就自觉系好了安全带。

　　沈沉也坐了进来，语气有几分无奈：“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留住你吗？”

　　一路无言。

　　到了我家楼下，我解开安全带跟他道别，他没有回应。我讪讪地推开车门，又被他拉了回来。

　　“靳然，你——你别去相亲了。”

　　我一愣，又觉得好笑，“你这话听着好像我是个相亲狂魔似的。”然后整理好背包和试卷抱在怀里，“昨天是我第一次相亲，不过，应该不是最后一次，大龄单身女青年的痛你不懂。”

　　他正想说什么，被一阵铃声打断。趁他接电话的空档，我挥挥手示意我先走了，结果第二次被他拦了下来。

　　我看着被他紧紧抓住的手，心想，再这么下去可真成小三了。可我不认为沈沉是那种有女朋友还跟别的女生暧昧不清的人。

　　等他讲完电话，我小心翼翼地试探：“女朋友？”

　　他也愣了一下，眼尾微挑，握着我的手举起晃了下，“女朋友不是在这儿吗？”

　　欸？

　　“你不是，你不是……”我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我昨天问你女朋友有没有坐过你的新车，你不是说……”

　　“在那之前，没有。但是在那一天，有。因为你坐了。”

　　“……你在说绕口令吗？”

　　他一下子笑出声，笑容逐渐扩大，另一只手拧了一把我的脸。“我明天回北京。”

　　“你不是放假了吗？”

　　“没有，我是临时回家的，明天就要走。”

　　“哦。”他话题转的太快，我不知道该因为他的那句“女朋友”而小鹿乱撞，还是该因为他的这句“我要走了”而不舍和不安。

　　他凑近，贴着我的额头亲吻。“等我回来。”

　　六

　　我还是没忍住去机场送他。

　　憋了一肚子的话，比如“女朋友”是什么意思？亲我是什么意思？等你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这些，其实只要他说一句“靳然，我喜欢你”，就全部说得通了。可是他没有说，而我又不敢问，生怕自己会错意，到头来，朋友都做不成。

　　我就这样在机场跟他对视了足足一分钟，直到广播提醒，我泄了气，跟他挥手再见。

　　沈沉定定看着我，说：“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路顺风。”

　　他依旧看着我，面无波澜。

　　“呃，早点回家？假期见？”

　　他不仅面无波澜，还隐隐有几分失落。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我深吸一口气，望进他幽深的眸子，道：“回来帮我带份北京烤鸭。”

　　沈沉：“……”

　　笑意爬上他的嘴角，他弯着唇，又伸手拧我脸上的肉。“胆小鬼，败给你了。”

　　“谁是胆小鬼？”

　　他忽然抱住我，我老老实实被他嵌在怀里，听见他在耳边说：“靳然，我喜欢你。”

　　烟消云散，拨云见日，缠绕心头的不安和害怕全都消散，一颗心踏踏实实地落了下来，落在名为“沈沉”的这片浅湾。

　　我是胆小鬼，没错。没确定他的心意前，不敢先说那句话，因为我是害怕受伤的胆小鬼。

　　我环住沈沉的脖颈，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但我知道，他一定听清楚了。

　　“我也喜欢你。”

　　论长度，是不知从年少的哪个时刻开始，绵延至今不曾中断并且愈演愈烈的喜欢。论重量，是认识你十七年来，遇见过很多人，很多男孩子，但还是最喜欢你的那种喜欢。

　　七

　　沈沉让我等他回来，我以为是等他春节假期回来。没想到，他这一回来就不走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试图发现一丝异样。

　　“你是不是被公司开除了？”

　　他笑着顶了一下我的脑门，“脑袋瓜想什么呢？”

　　“那是被降职了？因为你上次临时旷工回家？”

　　“普通的工作分配而已，我主动要求分到这里，不好吗？”

　　“好是好，可你在北京不是有车有房过得好好的吗？”

　　“都卖掉了。放心，我没有离职，养得起你。”

　　我总觉得他有什么没告诉我，执着地以为他是被领导阴了一把，于是安慰他：“没关系，咱们家虽然不是一线城市，但也不差。照顾父母也方便，而且有很多熟人啊，小俪她们都留在了本地工作……”

　　他听着我喋喋不休的念叨，没有打断。最后头一歪，枕在我肩膀，一只手牢牢牵住我。“嗯，家里还有一个你。”

　　八

　　春节，我领着沈沉跟我爸妈见了面。虽然他们之前见过很多次，作为我最好的朋友，沈沉不是第一次来我家吃饭。

　　但是这次明显意义不同，氛围也不同。

　　不变的是，沈沉和我父母依旧相谈甚欢。很久以前，我爸妈就很喜欢他。就连我妈给我张罗相亲时，嘴里还念叨：“我看这些小伙子啊，都没有沈沉好。”

　　饭桌上，老靳同志喝多了几杯，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在北京碰见你那回，我就想说了。我闺女哪儿不好？啊？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俩也不是没有那个意思吧，在一起能怎么着？非等到我告诉你，然然去相亲了，你才知道着急。”

　　老靳同志无意间解答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为什么我相亲那天沈沉会出现。

　　原来两口子去北京玩的那几天，竟然碰见了沈沉。所以我和沈沉的重逢不是偶然，是他从我爸妈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特意回来的。

　　再后来，我也去见了沈沉的爸妈。

　　叔叔阿姨跟我的父母是差不多的情况，一再感慨：“就说你们两个有什么吧，绕了这么多圈子，听说然然还去相亲了？”

　　……这个听说，绝对是听我妈说的。

　　时隔多年，我再一次踏进沈沉的房间，布局没什么变化，只是墙壁重新粉刷了一遍。

　　我在他的书柜翻出两本同学录，一本小学，一本初中。当时班里都流行这个，沈沉也给了我一张。

　　我从第一页开始翻，一边看一边笑：“沈沉，你人缘这么不好吗？怎么都是那几个跟你玩得好的，连个女同学都没有。”

　　沈沉直接翻到最后，上面是我幼稚的字迹。然后翻开另一本中学同学录，最后一页也是我的。

　　“有的。”他说。

　　“只有我？”

　　“只有你。”

　　我翻看同学录的动作停住，沈沉继续说：“让他们写也是个幌子，目的只是……”他话语一顿，有几分不自然，“只是想让你写。”

　　这时的我不知该哭还是笑。

　　因为我在小学和初中毕业之际买的那两本同学录，最主要的目的也是想给沈沉写，哪怕寥寥数语，我想，就当给我留个期许。

　　两张同学录的字迹从歪歪扭扭到端正整洁，仿佛见证了我跟他走过的这么多年。而那两张的“同学寄语”一栏，我的开头都是“致我最好的朋友沈沉——”。

　　“可惜高中的没有。”我说。

　　“那时你在别的班，我找不到理由给你。”

　　啊，这样的心路历程，也是我的。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不安和顾忌，如果我们再坦率一点、勇敢一点，或许我跟沈沉早就在一起了吧。

　　还好，现在也不晚。

　　我抽出一张空白的同学录，在桌子上找了支笔，开始一项一项往下填。

　　沈沉从身后环抱住我，看我在写什么。我放松地靠在他身上，一边写，一边展示给他看。

　　“属相——属沈沉。”

　　“喜欢做的事情——和沈沉在一起做的所有事情。”

　　“居住地——沈沉的心里。”

　　他看到这里，笑了一下，声音爽朗。记忆里，他的笑容和笑声从未改变，一直是那个心事疯长的青春年少里，我放在心里偷偷喜欢的，我的少年。

　　翻到背面的“同学寄语”一栏，我提笔写道：“致我喜欢的你——沈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