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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番外) 只此“爱”字无解 ...

  •   风过,雨停。夜去,阳出。
      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一切总会过去。荏苒时光不会停滞,世间总在变迁,旧事物被新事物所替代,旧的哀伤也会因岁月冲撤而淡薄。
      淡薄并非遗忘,对人的记忆来说,“遗忘”只是记忆的暂时掩埋,只是不愿去回思曾经,不愿去重复一而再、再而三的痛彻心扉罢了。
      可若问心为何而痛?
      或许,只此“爱”字无解。

      爷在三日前出的殡。
      那个场面,到现在我都记忆尤新。
      爷生前,我从不知道居然有那么多人认识他,因为除了开封府,从没见他与谁往来过。可是那天,送行的人一直从展府门口排挤到城南,仿佛是谁有组织地将整个开封城的老老少少汇聚了起来。
      人们悲恸着,哭嚎着,没有一人脸上不挂有泪痕,就象去了的爷是他们自己的亲人一般。甚至,不断有人从人群中冲出,口中叫着“恩公”拦住丧队向我手中的灵位叩拜不已。
      棺木抬到哪里,人流便跟到那里,越聚越多的百姓直到出了城还要一路跟随,可最终被包拯包大人拦住了。那张黝黑的脸上老泪纵横,没有了威严,一下子像是老了很多。他在城门口向百姓们跪下来,颤着声哽咽着代爷向所有人致谢。刹时,开封府的众人跪了一地,展府的人跪了一地,而百姓们也因这位青天大老爷的屈膝同样跪了一地。
      我跪着,透过遮面的薄纱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震动难平。
      原来这就是爷的一生——如此短暂,仿佛几乎什么也没有留下。但是他却在不知不觉中在人们心头种下一粒种子,现在种子“发芽”了,反而长成参天大树,让所有人都铭记住他平凡又不平凡的一生。
      那一刻,千言万语梗塞在我的喉头,我好想向着爷的棺木大叫一声:“爷,你看到没有?”然而我什么也不能叫什么也不能说,因为这一刻,我不是我,不是翠儿。我是小姐,今生只能冒充一次的“展夫人”。
      小姐并非不想出席,而是她不能够。
      因为……小姐她疯了。
      那天,当我们最终撞开门冲进去,她仍坐在地上,染了一手血,一身血,手里紧紧抱着爷冰冷的尸体不停笑着。她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嘴里念着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但我可以猜出她这是在说些什么,因为她所说的每句话里都离不开一个“恨”字。
      恨?
      我知道,你的确有恨的理由。
      但是,小姐,那真的是恨吗?
      为何你抱着爷的手抱得那样紧,任谁拉都无法将你俩分开?为何你笑着的脸上仍不住滑下泪来,任我怎样用绢帕也无法为你抹尽?
      如果你真的是要恨他,那为何现在你却要陷在自己的梦境里,不肯承认爷的死呢?
      下葬后,展府上下除了几个老仆都遣散了。本来我以为小姐和我又要落得个无家可归,但意外地,包大人却命人将我们接进了开封府。
      后来,擎光擎爷也进了开封府,以圣上新封的护卫之职住了进来。但我知道,他之所以会如此,一半是为了继承爷的遗志,一半却是为了我家小姐。因为至此之后,我照顾小姐的活儿,都被他抢了去。

      又过半月,我已经习惯开封府的生活。
      开封府的人都很亲切,尤其是赵虎虎爷最热情,处处对我照应有加。就象现在,看我在提一桶颇重的水,立即跑来抢我手里的活。
      “你这丫头,长那么一点点的个儿,怎么提得动那么一大桶水?跟你说以后粗重的事找我帮忙,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听他那么埋怨,我不禁笑起来:“虎爷,你真夸张。这种粗活我从小做惯了,你别看我个子小,其实我的力气可大着呢!”
      虎爷瞪我一眼道:“去去去,女人的力气能大到哪里?有我这么个高头大马的粗人不知道‘利用’,你啊,傻女人一个。”
      我吐吐舌头,正想反驳他,忽见擎爷扶着小姐慢慢向这里走了。我一惊,也不知道是为何,拉着虎爷就闪到一旁的树丛里躲起来。
      “那不是擎大人和你家小姐吗?”虎爷看我一眼,奇道:“你又不是不认识,干吗要躲?”
      我边张望着外面边道:“就是因为是他们所以才要躲。”
      虎爷先是一脸不明白,接着眼珠一转,笑起来:“原来你这小丫头那么八卦。”
      我气闷地瞪他一眼,不再理他,而是竖起耳朵仔细听外头的两人说话。

      “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是小姐的声音。我当然知道她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谁,因为从那天起,小姐再也没有叫过爷的名字,只是重复地提着这个“他”,这个她仍认定活着的“他”。
      擎爷脸上神色一暗,没有答话。其实就算是答了小姐也未必懂得。
      “我昨天在街上看到一匹蓝缎子,很适合他……啊,不是,是很适合擎大哥你。你今天陪我去买来,好不好?我看你老是穿着那件蓝衣,你是不是很喜欢蓝色呢?那我帮你再做一件怎样?”
      听了小姐的话,我不禁望向擎爷那无奈又心痛的表情,及他身上那件月牙白的衣衫。我明白小姐她又犯糊涂了,不自觉地将爷和擎爷搅混在一起。近来小姐总是这样。虽然她似乎知道擎爷对她的好,除了我之外她也开始认得出擎爷,然而就象和我在一起时一样,她仍会时不时地提及“他”,或是潜移默化地将对我们说的话变成了对“他”说的。
      不知道是不是久积后的爆发,擎爷忽然抓住小姐的双臂,狠命摇起来:“馨宁,你醒醒,不要再这样做梦下去了。难道你这样快乐吗?”他停下来,望向小姐那双有些惊惧的眼,“就算你现在觉得快乐,可是梦醒之后呢?你不会快乐,我不会快乐,展大哥若是地下有知也一定不会安心。”
      “擎大哥,你是怎么了?”
      面对小姐茫然的眼神,他又能说些什么呢?无力垂下,他将自己的头依靠在小姐的肩头,喃喃道:“馨宁,馨宁,馨宁……我有多少次在想,如果当初是我先遇到你,你、我还有展大哥的人生会不会有所改变?展大哥或许不会落得如此,我或许不用爱你爱的那么辛苦,而你,也不用一直在爱与恨的长廊中徘徊,觅不得出口。一切如果都顺顺利利、天从人愿地那不是很好?为什么上天偏偏这样捉弄我们的人生呢?”
      “上天怎么捉弄我们的人生了?”小姐突然笑起来,“老天爷又没让你爱上我,也没有让我爱上他……”正说着,她忽然停住,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谁说我爱他来着了?我并不爱他,不爱他,不爱他……我……我不能爱他!——我怎能爱他?他是杀我爹的仇人啊,也是害得我庞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我怎能……。”
      小姐停下来,她呆呆地望着擎爷,泪已下流:“我只有恨他,拼命地去恨他,因为我忘不了他,也不想忘记他……我这样不对吗?你有更好的方法吗?告诉我!告诉我!”
      接着小姐开始又哭又笑,一会儿抱住擎爷,一会儿却用拳头去捶他,模样恐怖极了。我只看到擎爷蹙着眉一脸哀容,然后忽然用手指向小姐身上一指,小姐便停止了动作,直直向他怀里倒去。
      经过多日的相处,我知道那是擎爷点了小姐的穴道。
      擎爷用手搂住小姐的腰,一把将她抱起。他看着她,深情地,苦痛地,亦无奈地:“没有人要你忘了展大哥,‘情’这种东西哪里是说忘便忘的?我只是……希望你的话语中提及的是我,你的眼中看的是我,你心里亦能有我。”

      别样的深情,别样的苦痛,别样的无可奈何,我惆怅地凝视着那快步离去的身影,心头却像涌起千层波、万层浪。看到擎爷注目小姐的眼神,我不禁有一丝感慨:何以会那么像呢?从前不曾察觉,但那一瞬,我眼中看到的仿佛是爷——那个只在黝黑的夜晚站在窗外用绞痛人心的眼望着房中熟睡的小姐的“无声无息”。
      难道每个名为“爱”的东西都会让人产生某种程度的相似?
      “虎爷,人为什么要有爱呢?”背影虽已消失,但我的视线却一时半刻无法收回。“如果说‘爱’是那么一件痛苦的事,那为何还要去爱,还要让自己被伤呢?”
      “小丫头,小小年纪居然问我这种话,你有爱过人吗?”
      虎爷漫不经心地一问让我一愣,脑海与此同时闪现出的是一张英俊的脸庞,潇洒的身姿来去如风,以及离去时冲我微微一笑的模样。光是想象第一次见爷时的情景,到现在还会让我脸红,我羞赧地转过头不想让虎爷看到。
      “当然有。”我说。
      “咦?”虎爷好奇起来:“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他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他对每一个人都一视同仁,我虽然是个小小的丫头,但他却从不会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对我。他是个很热心的人,也很爱帮助人,而且他也是我所看到的正义感最强的人。还有,还有他笑起来很好看,仿佛像一坛陈酒可以把人给醉倒……。”
      “停!”我正在努力搜罗对爷的记忆,虎爷却摆出手势打断我。“得,我知道是谁了。从以上‘症状’看来,你和京城里大多数女人一样都是中的同一种名为‘展昭’的毒。”说着,不觉露出一副嫉妒的嘴脸冷哼。“这展大哥也真是的,什么女人都被他占了,简直是‘通吃’。下回我去问问隔壁那家小美试试。”
      我问:“小美是谁?”
      “就是隔壁王大婶刚添的小奶娃呀。”
      我听了忍不住嘻嘻笑起来,一扫先前悲凉氛围。虎爷先是跟我一起笑,转眼表情也沉寂下来,他看向远处道:“其实与其说是因‘爱’而痛苦,倒不如说是‘无法不爱’。”
      “‘无法不爱’?”我喃喃着这四个字。
      “你家小姐因为无法不爱展大哥,所以选择用‘恨’来面对。现在她得了疯病,也是因为无法接受展大哥去世的事实。而擎大人则因无法摆脱对你家小姐的一往情深,也宁愿选择痛苦。其实,就连展大哥也是。”虎爷吁出口气,看向我继续说,“翠儿,你知道吗?公孙先生和我们好多兄弟到现在都在责备自己,说如果当初不是自己的一时疏忽,或许展大哥还能够救活。”
      虎爷所说的我是知道的。那天当我在小姐房里发现受了重伤、血流不止的爷时,正是他瞒着众人从开封府独个跑出来。我将爷安置在床上后,立即去开封府找公孙先生。等到了那里我才知道,他是在追捕一个钦命要犯时受了重伤,而且伤重到连公孙先生也对此束手无策。原本这样的伤是难不了爷的,但患了绝症的他,身体已是每况愈下。就在公孙先生随包大人进宫求圣上赐派御医时,爷却悄然“消失”了,为的只是给小姐去买那只胭脂盒。
      单单是那盒胭脂,我也能深深感觉到隐藏在其中的爷对小姐的感情。明明上一刻,他的那封休书被送到了小姐手中。明明他已做好了被恨被唾弃的准备。但是感情却让这样一个他,在意识的模糊间选择了“感情用事”。
      我不止一次在想在假设,如果爷当初伤的不是那么严重,严重到将那只胭脂盒送回来却无力离开。或许,我和小姐以至更多的人如今还不知道爷的死讯。
      我听虎爷提过,爷曾暗示包大人等人对外隐瞒他的死讯,我想为的就是不要让小姐知道这件事。可见,从休书到向擎爷托付,爷的确已为小姐的将来打算好了一切。然而,“谋划”是因为爱,最终的“事与愿违”又怎能不说是爷对小姐那份难以割舍的“无法不爱”呢?
      “我不知道人在临死前是不是都会有预感,我不敢指责展大哥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了——因为我很清楚展大哥他不是一个轻视生命的人。但是很多事因为即成事实,从而无法验证换上一种选择是否会有不同的结果,所以我想人才会后悔。”虎爷说着已明显变得激动起来:“我也后悔,后悔当日没有好好看住展大哥。如果可能,当日即使用绑的、用捆的我也该将他看住,而不是让他拖着那样一个身体去买那该死的鬼胭脂。”
      激动在刹那上到顶点,往往落下来时会是异样颓然。虎爷看了我一眼,蹲下坐到一旁的台阶上,他的头仰得高高的,凝望蔚蓝的天:“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展大哥的对错,说自己能不能理解这样的话。毕竟,我不是当局者,不是沉浸在那个‘爱’的迷局里无法自拔的主事人。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事的我,是不可能说什么‘感同身受’这样的话的。”
      我也顺着他的视线,遥视着那个对世间每个人都同等存在着的苍穹。我,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个让我有一种耳目一新感觉的虎爷。我惊异地发觉,在他炯炯有神的眸中竟闪动着水的光泽。
      男儿有泪不轻弹——原来,这就是他要仰头看天的原因。
      我也坐下来,坐到虎爷身边。低下头,平静地微笑着。
      “但是,近来我倒突然有一点明白展大哥了。”他忽然转头看我。眼中的水泽已一闪即逝。他在笑,笑容很灿烂,“我终于明白了,如果我真的爱上了一个女孩的话,或许我也会和展大哥一样的傻。因为所做的傻事都会因对象的与众不同而变的有意义,也因为,心中一直荡漾着一种信念——无怨无悔。”
      从来没有一刻,我从虎爷的视线里躲开。然这一刻,烧红般的发烫冉上了我的脸,害我不得不从他别样的视线处躲开。
      我,也明白了。小姐啊,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我想不久的将来你一定也会明白。明白擎爷对你执着的心意,明白爷对你最深刻的用心,明白自己,明白这里所有人所做的一切,是因为——只此“爱”字无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番外) 只此“爱”字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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