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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酒与茶 ...

  •   一碟酱牛肉一壶烧刀子上了桌,老头儿眯起眼,笑得献媚:“还要些什么?”
      中年冲青年道:“要什么就叫吧。”
      青年笑了笑,也不客气:“那就给我来一壶。”
      “好嘞!”老头儿才要转身离开,却听那青年不急不徐地又吐出一字来。
      “茶。”
      “茶?”老头儿一愣,用异样的眼光睨那青年。“客官,不是我听错了吧?”
      青年摇头:“不是。”
      “那也不是您在开玩笑吧?”
      “也不是。”
      “那就是您在为难老头子我了!认字的都知道,我那上头挂的是‘酒’字,当然卖的是酒啦。怎么来的茶这一说?”
      “‘以茶代酒’,自古就有这一说。”青年慢条斯理道:“我也不是故意为难您老人家,若无茶,我也不便如此要求。只因我见那边似有一壶,这才恳请老人家割爱。”
      “那是我自家晒的茶梗泡的粗茶。我们这些个苦哈哈的穷酸人喝的,只怕客官您不习惯,入不得口。”
      “不妨事。”青年望了眼一旁不置一词的中年,别有意味:“茶便是茶。我只喝茶,不品茶。”
      中年的眸子瞬间跳了跳,又瞬间沉寂下去,如投入石子不泛涟漪的湖面。
      老头儿听青年如此说,又望望不置可否的中年,只得应声把那壶嘴破了口子的茶壶给端上来,随后告退下去。

      青年有一双修长的手。指关节凹凸分明,手指也很长。执壶的时候,他腰杆挺直身子微倾,眼睛毫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的小杯,看着一线黄绿缓缓注入杯口,神情专注而肃穆。
      别样的庄重,近似带有一股虔诚的气味。中年盯着青年,眼里跳动着疑问。
      中年有一双奇特的眸,时而晶亮,时而朦胧。晶亮时是探赜索隐的迸发,朦胧时是盘陀迂曲的吸纳。一放一收,就像中年这个人,刚强中搓着韧性,韧性中掺着刚强。
      然……看的是眸,被看的是手。疑问的是眸,虔诚的是手。
      中年的疑问是什么?青年的虔诚又是什么?

      中年的声音平淡无波,就像他现在的眼神:“你不像是个不会喝酒的人。”
      青年道:“我会喝。”
      “你也不像是个喜欢喝茶的人。”
      青年挑眉:“怎见得?”
      中年微笑,一声不发。只是拿起桌上酒壶,禁自往面前的杯中倒。酒水化作一道水泻,稳稳落入杯口,在杯中圈起螺旋,半滴未撒,半滴未溅。
      “我明白你的意思。”茶壶悬于空,青年的身形坚如磐石,表情却意外柔和,“你想说,喜欢喝茶的人不会那么小心地倒茶。茶,喝的是心情,小心翼翼只会破坏心情。”
      “所以,你不喜欢喝茶。”
      这是中年含笑的结论。
      青年点头:“若是比酒,的确称不上喜欢。”
      “可你要了茶,舍了酒。”
      这是中年含笑的疑问。
      青年笑起来,笑得厉害。肩在抖,执壶的手却不抖。
      “错了。我只是要茶,却不代表舍酒。我更喜欢酒,却不代表不喜欢茶。”
      茶壶终被放下。青年另执起满口的杯,敬到中年眼前。手的前举令袖口遮去了半张脸。半边的眼睛吟着笑,半边的唇角牵着笑,半边的鬓角衬着笑。表情温柔,却让中年产生一股错觉的锐利;眼神平和,却让中年感受到无波下的暗潮汹涌。
      “‘是’的相反不是‘非’,‘对’的相逆不是‘错’。有的人走路只知道前进、后退,那是因为人的眼光不够深,站的不够高,看的不够远。人认准了脚下的路便是唯一,所以人只知进退,不知那康庄大道、羊肠小径、阳关独桥不过是虚名一个,真正的路只在脚下——桃李虽无言,下自也成蹊。”
      茶喝了下去,空空的杯仍是敬到中年面前。
      “无数的路在脚下,就看人想怎么走能怎么走。我从来不想做一个拦路的人,如果可以,我想做一盏灯,引路的灯。”
      青年的眼亮了出来,如星如辰,那是一种飞扬的神采。中年知道,那种飞扬的名字叫“年轻”。他也曾年轻过,他也曾飞扬过,只是他年轻飞扬的时候却未必会像眼前这个青年说出这样的话、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个青年……是个迷。
      曾经他也见过一个迷样的少年,不过他很容易便看透了少年,因为那个少年是单纯,单纯的少年再迷样,也能被人看透。
      但,这个青年不一样。他的眼里有着不同于年迈者的沧桑,话里含着不同于年幼者的激情。他似乎要向他透露些什么,只是……呵,也许他真的老了,也许……在外头喝酒,一吹风,人不禁有些微醉熏熏然了。
      中年苦笑了下,道:“路有无数条,水分无数种。只是我喝惯了酒,已经懒得改,不愿改了。”
      青年的脸色瞬间变了,不是情绪的沉垮,而是飞扬的收敛。
      真是个液态的年轻人。中年心道。从水的柔韧,到气的膨胀,再到冰的凝结。这个青年,只怕不好惹。
      “你可以再考虑一下。”青年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上了年纪的人会产生一种习惯和惰性,凡事有了瘾是很难再改变什么的。”
      中年猛灌下一口酒,胸中突然一阵激荡,咳嗽止不住就冲上喉口。他开始咳,不停咳,咳到腰弯下来,咳到把原本已经吞到喉咙的酒也给咳了出来。酒沾湿了胸前上好料子的衣襟,中年此时的模样有些“狼狈”。这“狼狈”当然不是他自身“赋予”的,而是从青年眼中“折射”出来的。
      青年低低叹了声:“都咳成这个样子了,伤心又伤肺。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
      中年止住咳,笑道:“执迷并非不悟,而是悟了又如何?悟了还是什么事也改变不了。有时人做错一件事,其结果这一生也无法改变。”
      低浅的笑最终化为苦涩。是啊,不能回到过去,不能阻止错误的发生,所以什么也改变不了,那……又何需再去改变什么?
      青年望着中年,久久不语。然后他低头去看自己面前空了的杯,他笑了,笑得也是又苦又涩。
      “原来,也是个痴人。”
      中年的眼瞠大了,他费解地看着这个迷样的青年,费解地从青年的脸转移到面前的杯。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了然,莫名的了然。
      “你也是个痴人?那么,你为何而痴?”
      “为茶。”
      “茶又为何?”
      “为情。”
      “为情?”中年一怔,喃喃重复着青年的话语。蓦地,他仰天大笑起来,拍案道:“好,好。好一个茶为情成痴。你是为情,我也是为情——酒为情化痴。都是痴人,都执迷不悟。”
      青年淡淡地笑,摇头:“又错了。”
      “错了?”
      “酒和茶不同,你与我不同。我的‘茶痴’是错后的了悟,而你的‘酒痴’却是错误的延续。”
      “怎么说?”
      “我喜欢酒,可是却不擅长。酒量太差,三杯下肚便容易醉了,所以我因酒误事,因酒损情。所以,我了悟,我改。你却不一样。你明明知道喝酒伤身,可你仍在喝;明明知道已经伤身,却还要喝。你喝酒是想买醉,可你又明明知道越是想醉的人越无法真正的醉。这难道不是一种错误的延续?想必,你的情也是如此,你做任何事也是如此。错错错,将错就错,一错再错。”
      “错?”中年笑得苦闷又无力,“不错,我很多时候都做错了。不过,你也错了。”
      “我也错了?”
      “你也错了。”中年道:“错误的本身不是酒。酒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酒不会做错,会做错的只能是人。你怕因酒而误,所以改取茶,这只是暂时的逃避,终有一天你还是要面对酒,因为你很明白酒没有错。而我,喝酒的确是想买醉,但我想醉的却是情,而非心。有些事我的确做错了,而且将错就错,但我却非一错再错。”
      中年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他别有意味地瞟了一眼青年,豪气而语:“是酒也好,是茶也罢,我们到底是谁错了或是谁也没错,那已经不是关键所在。现在最主要的是另有一个人将要犯下一个弥天大错。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青年一怔,须臾也笑起来,举杯示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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