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地上铁》嘎吉

1、地上铁

　　地铁晚高峰
　　16号线穿过市中心，车厢满载。施乐幸运地挤到扶栏旁的小角落坐下，看拥挤沙丁鱼罐头里众生相：背对她站着的男生项链吊坠晃悠到了后颈上，左边坐着的女孩顶着一个凌乱的花苞头，不久前那还是一个圆润讨喜的整齐丸子。

　　*不普通的都失踪 ，普普通通天天相拥……*施乐遇到陆离的那天，耳机里循环的歌是《天规》。那时施乐百无聊赖，看着人群中相似的男男女女，转移视线的一瞬目光定住，无法再移开。*……这定理何以命中地球为谁在蠕动……*

　　视线所及，由下往上看去：马丁靴，及膝中裤，廓形黑衬衫大喇喇敞着，带着落拓意味。女生内着洗得略略脱形的旧白T，倒是蛮干净。靴子看上去像是穿了很久，鞋头黑亮，后跟略磨损，带子倒是系得整整齐齐。

　　施乐从女生左侧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悄悄看过去，暗叹她比例好，高帮靴和及膝裤她自己是从来不会一起穿的。她低头，看到一双蹬着靴子的腿笔直挺拔，并非纤弱小细腿。女生的腿肌肉束修长，有着非常漂亮的形状，美而有力度，看上去健康英气，面对这样美好的线条，施乐突然生出自惭的心。

　　但女生脸色很差，与健康英气背道而驰：面部惨白，神情阴郁，眉心还看得出先前紧紧拧着的痕迹，嘴唇抿得失去了原本的形状。

　　在摩肩接踵的嘈杂车厢里，人人丧失尊严，以各式扭曲姿态维持站立，以各样责怪神情抱怨不满，但这个女生的目光不曾在周遭人身上停留。她只是一味看着窗玻璃，人群与她无关，她自身压抑的情感也与这傍晚车厢里充斥的通勤怨气不同。

　　江城站滑向身后，这个市中心的大站为地铁提供了一个吐旧纳新的机会，不过上来的人少了很多，16号线接下来开往还在开发的城郊，车内空间松动不少。施乐舒一口气，眼下逼仄的空间扩大，她把双腿舒展开来。

　　《天规》循环一遍又一遍。铁轨抬离隧道，上升，再上升。暗沉沉的自然光和昏黄路灯光线涌进车厢。施乐最喜欢16号线这一段高高行驶在地面之上的旅程。

　　城市华灯初上，小雨在窗玻璃上敲打出的水痕把一片繁华闹市的灯光色彩杂糅漫射到车内，女生苍白的脸平静了一些，闭眼任由暖橘色冰蓝色红黄紫绿在脸上流淌，施乐出神地看着这张脸，她认出了她，她们同校同级。女生叫陆离，光怪陆离的陆离。
　　施乐一直觉得这名字怪异离奇，像是小说人物，谁家爹妈会给小孩取这名字。

　　她沉浸在耳畔旋律里，关淑怡这首迷幻古怪的电子音和那些在女生脸上游弋变幻的色彩很相称，她终于看够眼前美色，闭眼听歌，但还是止不住要去想陆离何以脸色这么差，她刚刚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今天星期五，陆离没穿校服……施乐知道陆离在学校算是属于离经叛道那一小撮人的，但她似乎挺守学校规矩的……（她的离经叛道在于学习态度）

　　施乐切歌，在车厢的摇晃中和接下来相对柔和的曲子里昏昏欲睡，她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几秒，便被声调平得毫无起伏但蕴着戾气的女声惊醒，还有随之而来几个十几岁男孩子爆发出的哦哦的看戏喝彩声。

　　“栏杆上没其他地方了是吧？” 陆离的眉毛重新拧了起来，视线钉在面对她坐着的男生身上。

　　施乐跟那个男生坐在同一条长椅上，中间隔开大幅空位。她可以看到那个男生的手掌，环握在栏杆上的手掌。那一定是湿热的，因为手旁的金属栏杆浮现了模糊的一圈雾气。男生的手掌覆盖在女生的手掌上。

　　刚刚发出喝彩的是三四穿着和施乐相同校服的男生，其中一个拿着手机对准陆离和握紧她手的那男生摄像。

　　施乐很不舒服，她想起同学在一体机上放过的一个充斥着娇嗲的“小哥哥”“小姐姐”声音的土味视频。她希望自己可以做点什么，虽然陆离看上去一点都不害怕。陆离表现得很冷静，但施乐觉得空气里弥漫着这个女生的怒意。

　　男生的手没有松开，他好像有点退缩，阿乐说不清他有没有惧怕，但他没有松开手。

　　喝彩声起了又消了下去，那几个男生似觉无趣。这时候乘客已经不多了。地上铁突然临时停车，静默在一个前后站都看不真切的位置。施乐发现车厢内静得出奇，窗外反向的列车呼啸而过，铁轨的刺耳摩擦声格外清晰。没有人说话，但那几个喝彩的男生围拢过来占据了施乐对面的一排位置，像是来占方便看戏的好位置，脸上带着或许不自知的冷酷笑意。

　　“这不是陆离嘛，脸色这么差，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轻佻的少年音色在陆离侧后方响起，陆离动了动，并没有看他，他们能看到她的半侧面，而她显然无视了他们。施乐看到陆离死盯着紧握住她手的男生，她不明白为什么陆离不把手抽出来。她知道自己想做点什么，她还没想好怎么做，但她庆幸脸上有遮挡物。

　　领头出言侮辱的男生似乎决定维持风度，不堪的话让手下说。

　　“我他妈看着你从中成医院看完病出来的，陆离，职业病吗？”
　　另一个男生配合道：“什么职业病？”拖长的，油滑的声调，重重强调了那三个字。

　　青春期男生特有的冷漠冷酷的，能轻易被任何情。色意味挑起的嗤笑声此起彼伏。陆离像是在听一出蹩脚的话剧，仍不回头，视线和那个握住她手的男孩的目光胶着，她张嘴，话却是对着身后的人说的：“你们排练这种脑残台词排了很久吧”

　　拿着手机的男生继续录着像。列车重新启动。握着女生手的男孩终于受不了那眼神一样低下头避开了陆离的视线。

　　领头的男生笑了笑，对那个配合发问的男生说：
　　“我告诉你什么职业病，她脸色这么鬼死差，无痛人流的广告你们没看过吗，有其母……”

　　施乐只听到陆离对那个仍未松手的男孩子说：“你逼我的，你活该。”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了，这么久以来终于露馅。

　　陆离没有抽手，她抬脚碾了上去，马丁靴厚重的胶底，胶底上的尘土，一并碾在两只手上，男生的手，女生的手。

　　施乐倒吸一口气，男生吃痛缩回手，他瞪大眼睛看陆离，女生直视他，迎接那目光。施乐看不清她漆黑瞳仁里的情绪，许是看不懂。

　　然后就发生了让车厢里其他冷眼旁观的人们倒吸一口气的事情。

　　彼时施乐还在瞪视着女生手上的污垢和血迹，她觉得自己呆住了，她不敢说话，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她看着陆离转身，看着她对着为首的男生扬起沾着她自己靴底灰尘的手，而后抬起沾着她自己手上血迹的脚。

　　“啪”的一声脆响。
　　而后是男生吃痛的声音，他捂住了肋骨，施乐一动不动紧张地盯着女生。

　　一切都是转瞬间发生的。
　　两个男生拖着女生的肩揪着她的头发把她往地上扯，地铁进站急急刹车，三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一个男生脸朝下重重撞到施乐身旁的扶栏，施乐怔了一刻才回过神，惊得从座位上猛地跳起来。

　　“打什么！出去！叫保安了！学生不学好！你们干什么！？”终于一个中年妇女扯开嗓子语无伦次地对这群无可救药的青少年吼。

　　场面有点骇人，女生鼻血糊了一脸，嘴唇也破了。撞到扶栏的男生坐在地上没起来，含糊不清地低声叫骂着，吐出嘴里的血。他的牙齿好像断了。

　　“还是一中的学生……” 路人咕咕哝哝，看看男生们的校服，又看看没穿校服的陆离。

　　为首的男孩左脸浮现了一个清晰的红色巴掌，他仍然捂着肋骨，面上羞怒似乎盖过了痛楚： “大妈，那个女的发神经先动手的”他轻佻地笑着“我巴不得出去，我他妈还是第一次坐垃圾地铁来这么远的垃圾地方。”

　　陆离在他说话的时候飞速站起跳下了车，屏蔽门在她身后滴滴作响。男孩狂妄地喊着：“你等着！我们录了你打人的视频的！”

　　车门还没关，施乐呆立在她跳起来的位置，那几个男生仿佛刚刚意识到她的存在一样看向她，施乐无比庆幸她因为面颊见风敏感戴了口罩。
　　她冲出车厢，几乎在屏蔽门关闭的那一刻被夹住。

　　身后是响亮的口哨和飞奔中被风刮向身后渐渐听不清的嘲笑。屏蔽门把它们拦腰截断，但还是隐隐约约有字句飘进她耳里。

　　“傻B，你以为有人要diao你这种飞机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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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1月23日的两个脑洞，把它们揉进了一个故事。24号晚上开始写到25号凌晨一点半。25号白天上了一天课，下午五点多，第一章写完，第二章草稿初成，加上给人物写的生平历事，各种设定（突发奇想建了三个主角的歌单……）刚好一万出头的字数
唉，写论文能这么高效率就好啦
我挺喜欢这两个女孩子的，当然也许因为我对她们的了解比较多，她们还在成长……
前两章写得会比较百合但其实并不是，只是男主形象还很单薄我没想好怎么让他出场
第一次写文，想认认真真把她，她，他写完
这一章最后一句骂人的话，那个动词显然是要被屏蔽掉的，我用的是我自己在的城市非常有地域特色的脏词，单字。如果有人在看的话，代入自己成长环境里最熟悉的脏话动词即可。
To可能存在的读者，谢谢你们啦
这一章献给羊美酱，她是本文的第一位读者，并且为我这个菜鸡新手写手提供了很多晋江使用ti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