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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游的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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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洌爱上了棺里的巫,不知她是生是死,来自何方。
夜游的人陪他坐在棺下,点上了细长的烟枪。
有烟灰落下来。“一块(tu fu)琈,换她睁眼。”
渠洌抱着琴坐了很久,“我想为她改个名字,就叫檀构吧。”
“嗯。我就不问你为什么了,答案肯定很肉麻。你考虑好了没?”烟灰落尽了。
有些好笑,天际裂开条白缝,他盯着看了一会儿。
“成交。”
(一)
女丑醒来的时候有些茫然,记忆零零散散,这都不是关键,重要的是有个男人躺在她的棺里,发丝纠缠,十指相扣,呼吸喷涂在她的侧脸。
女丑窘迫地红了脸,试着挣了挣,结果被缠的更紧,她无奈地躺平,回想记忆中是否有男人的影子。
她还记得自己是一个巫,在大荒的青芜山脉,巫是不受欢迎的。女丑记得她得罪了青芜的神灵洺洄,被锁在红木棺里沉入了洺洄江。现在看来,她被捞上来了,只是这里,已经不是大荒。
女丑认真的想着,尚未发现身侧多了一双眯成细缝的眼睛。
檀构细细观察着巫,她的眼睛似琥珀,瞳孔极淡极细,像山间的灵怪。
檀构听说巫是由刚死的人变幻而来的,他看见过那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上巫的东西。
它们的眼睛是全黑的,乍一看像窟窿,面上的骨头总是挂不住脸皮,腐肉扑簌簌地往下掉。他想,她是不一样的,她是一个美丽的巫。
阳光细碎落入半开的棺里,女丑的发色和琥珀般眼瞳滢融,檀构觉得自己被勾引了,赶紧闭上露出痴迷的眼睛。
“你准备什么时候松开我,我看见了。”女丑尽量避开男人的呼吸。
男人乖巧地松开了她的手。
感觉到她的抗拒,檀构一言不发地爬出棺材。如果他有兽耳,一定是委屈地拉拢着的。
女丑松了口气,这才打起精神看了有点可怜的檀构一眼。
她发现这个男人是一只树灵,垂头抱着长琴,银灰色长发随意散落,呆呆愣愣的眸子泛着青色,看向她的时候忍不住眨巴。
女丑噗嗤笑了,她居然觉得有点顺眼。
(二)
“檀构,梳发。”
男人默默放下手中正在保养的琴,擦擦手走了过去。
“檀构,要听琴。”
于是再抱着长琴回来,叮咚随指尖翻飞。
“檀构,你为什么把我捞起来?”
男人红了耳尖,抿抿唇,继续弹琴。
“檀构,画眉。”
女丑推开铜镜对着他笑。
阳光下的巫好像在闪光,檀构小心翼翼为她扫完眉梢,被她浅浅的眸盯得臊红了脸。女丑最喜欢他这副青涩可爱的样子,似乎永远不会变味,一如两人棺材板里初识那样。
女丑醒来之后和檀构住在一起,树灵每日抱着长琴弹给她听,弦音轻颤,那点不知从何而起的思慕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纱。
她从一开始的无措渐渐变回那个沉稳冷静的巫。她是大荒最强大的巫,现今因为一只树灵的绰约情思,变得软弱贪心。
檀构被看的难耐,勾过她的下巴就吻,草木的馨香顺着唇舌滑进来,鼻息交融,檀构感觉自己要烧起来了。
“我心悦你。”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将软软的她压进怀里,“你听。”
听完他有些傻气的告白,女丑捂住了脸,变成巫她失去了心跳,但是心间翻涌的愉悦让她确信,她爱上了眼前的男人。
(三)
再次遇到洺洄,女丑正在给自己的红棺买丹朱。
她和檀构住的地方离大荒青芜很远。她记得檀构说过,从前有一个人,十二岁的时候从南地出发,穿过皇城,跨过北岭,他一辈子都在赶路,半只脚迈进大荒的沧海边界,就咽气了。
女丑真没想到会在南地的小集市上再遇到洺洄。青芜的女神脆弱了很多,看到安然无恙的她既吃惊又恼怒,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
女丑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得罪了洺洄,但很显然不能善了。
女丑有不好的预感,缠绵之后,她施术让檀构沉睡,吻过他微红的眼角,把他藏在她的丹朱红棺里,一个人去找洺洄。
两人打的天昏地暗,双双伤重。这次输的是洺洄,青芜的女神狼狈地落在地上,高傲的头颅低垂,女丑听到记忆里这位女神第一次示弱。
“求你。”洺洄的手指被自己捏的发白,那张黯淡的美人脸上没有容纳屈辱的地方,满满的都是绝望和悲戚,“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渠洌。”
(四)
女丑跟着洺洄回到了青芜山脉,在这里她又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夜游者吸了口烟,朝她一笑,烟雾缭绕,夜幕下美的动魄惊心。
怎么是你。女丑的眼神透露着嫌恶。
“是我请他来救我的孩子。你快把偷走的琈还给我,没有它,我的渠洌就醒不了了。”洺洄死死扼住女丑的手腕,激动不已。
“我不知道什么渠洌什么琈。”女丑皱眉。
“怎么可能?你骗我,偷了我的东西还逃脱了青芜的惩罚,什么首领,什么最强,只要是巫,就是下作,镀上金子都是肮脏不堪,你……”
夜游者及时阻止了洺洄的歇斯底里,“她只是忘了,我可以让她想起来。”
似笑非笑。
女丑讨厌这个男人脸上的任何表情,她认识夜游者多年,一起从巫山修行出来,她知道他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他是商人,只会说客人喜欢的话。
夜游者就是个骗子,是个喜欢掌控和摧毁的恶棍,女丑在回忆里拼凑这人的形象,想起在他手上栽的许多跟头,磨了磨牙。
夜游者享受女丑的表情,笑容扩大。“我会给她扎针,让她想起来的几率只有四成,洺夫人,您还是亲自问问,说不定她也能想起来。”
女丑听着男人满嘴胡话,没看懂他的算盘,捂着伤口默默忍受着洺洄的逼问。分神之际,就见洺洄晕在了男人的臂弯里,夜游者擦了擦镂花的烟枪,冷酷地把女人扔在了地上。
“你把她怎么了?”女丑皱眉。
“没怎么,只是废掉了她的神格。从此她不再是青芜的神,只是又一个陷入轮回的普通人。怎么样,帮你解决了一个棘手的敌人,想怎么感谢我,我的好师姐?”
“看样子,引我回来和洺洄相斗也是你的好算计了。”女丑越发厌恶,“你最好不要做超出我底线的事。”
“比如,檀构?”
女丑的目光阴冷刺骨,指尖轻敲着骨节,术的影子笼罩着散漫的男人,警告他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些什么。
夜游者无所谓地摇摇头,收了笑容,“开个玩笑,你的记忆是我封住的,想要的话给你。”
(五)
女丑接过夜游者手心荧黄的光点,想起了什么。
青芜山上的神庙中。
她知道最近有不老实的巫溜进了这里,除了小偷小窃外有人更过分地偷走了青芜的香火。
女丑作为最强的巫,名义上的首领,受邀到神庙调查。
非常不巧,她看见了神庙女主人洺洄在和一个木妖偷情。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夜游者也在,还一本正经地观赏起来。洺洄发现他在偷窥,但没看到他的脸。
夜游者看见了女丑,马上有了方向。女丑无能怒骂,只好两人一起逃窜。
情急之下,女丑闯进了洺洄和木妖的儿子,渠洌的房间。
渠洌的生魂浮在半空,看见屋外发生的一切,目光被女丑牢牢攫取。她看到了母亲的秘密,他想,她也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
渠洌讨厌他的母亲,即使她很爱他。她的其他儿子们都没有得到过她这样灼烈的爱,因为他们不是那个木妖的儿子。
渠洌从小被母亲锁在神庙的禁室,生魂和身体被剥离开来,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对着他的躯体露出那样的目光,他无法忍受。
洺洄说过,她害怕失去他,一丝一点的可能她都要杜绝。
闯入的巫要走了,渠洌望着她无声地喊,带我走,带我走,求求你。
女丑没听见,房顶上的夜游者听见了,看着女丑和生魂之间的红线,笑得意味深长,随即挥手斩断了那具身体和生魂的联系。
渠洌如愿跟着女丑逃了出去。
当女丑发现这个生魂存在的时候,已经迟了,她算出了一星半点和自己相关的东西,意识到被夜游者摆了一道。
夜游者布好了局,招摇撞骗的混进神庙,使术误导了洺洄,让她以为渠洌肉身的死亡是因为女丑用巫术盗走了他的心脏琈,从而引爆了洺洄与她的相斗。
女丑输了,她知道有人偷袭,记忆被封的前一刻,她才明白夜游者的目标。
他想要一颗别人自愿奉上的琈心脏。
世说跳动的琈为活玉,可以肉白骨活死人,夜游者很感兴趣,为此特意在她和渠洌之间布局。
为渠洌寻找新的身体,为他安排檀构的身份,帮他把自己从洺洄江底救出来。
曾经沉睡的那个瞬间,女丑觉得很好笑。她知道她与渠洌之间有命定之缘,但她并不觉得自己会被那个叫渠洌的生魂迷倒,这山海大荒还从来没有巫爱上别人的前例。
“你是不是在想,巫怎么会爱一个人呢。”夜游者笑嘻嘻地打断女丑的回忆,“那,你的丹朱红棺里装的是谁?”
……沉默了会儿,女丑恨恨盯着他,“你骗走了他的心脏。”
“不是骗,是交换。放心,你的小情郎没事,一颗心而已,巫不是最清楚的吗,没有了它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还学会了油腻腻的爱情。”夜游者瞥了她一眼,又开始抽大烟,“唉,这东西抽起来真不错。”
“巫没有办法给自己推算命运,师姐,你的术确实很强,但是你的底线和弱点太多了。如果你能放弃爱一个人,斩断业魂,就可以变成和师父一样的大巫,你可以远远地超越我,变成……”
“够了。我不愿意。”女丑平静的开口。
“我可以帮你,无论是渠洌还是檀构,由我来抹杀。”夜游者认真地盯着女丑的眼睛,漆黑不见底的深渊和折射光明的琥珀在博弈。
“这条路不是我的路,你的路只适合你自己走。”女丑逼退了他的视线。
我有檀构。
夜游者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嘲讽地勾唇,有些失望,也有些了然。
他无意识摸着手心的烟枪,掸掸烟灰,头也不回地走了。
(六)
女丑回到南地,有些心虚地打开棺盖,檀构缓缓苏醒,委屈不已,闹腾一会儿发现女丑恢复了记忆。
男人瞬间理亏。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事情?帮着那个骗子瞒着我,嗯?”女丑捏了把檀构的脸,手感出奇的好。
“……对不起……他帮了我很多……”檀构小心翼翼认错。
“你是傻瓜吗,就为了一个不熟悉的巫把自己的心脏给了那个恶棍。”
“不是不熟的巫,我还是渠洌的时候就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因为我救了你?那那个家伙不也救你了吗?”一股酸味。
“他救不了我,只是斩断生魂和身体的联系我没法逃出去,只有你能带走我,因为我的心脏只会为你跳动,从看见你的瞬间开始,我只属于你。”檀构的唇瓣轻轻点了点她的。
女丑的心又酸又胀,她狠狠撕咬着他的唇,一番攻占,推着他进了他们的小家。
阳光正好,这是大荒第一个学会了爱的巫,或许不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