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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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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琼花绽放的时节。
朱雀长街两侧,皆是成排的琼花树,风一吹,幽香四溢。放眼一望,便是满目的雪色琼花。
透过被风拂开的车帘,霍迟那双狭长幽眸微眯,眼底掠过一抹久违的神色。
他突然就想起数年前,也是这样花开半城的时令,朱雀长街两侧的琼花纷落,他被家中嫡、庶兄弟摁在地面狂揍,唇角吐血,挨近地面,沾上了落地的雪色琼花。
那日,他尝到了甜味。
是了。
在他看来,琼花也是甜的。
大抵是从未尝过甜,那几片琼花花瓣竟也无比的甜。
而更甜的,则是出现在光影交错处的总角女孩儿,她个头矮小,粉雕玉琢,却气势甚足,指着殴打他的几个男孩,凶斥道:“还不快给本小姐住手!不然,我带兵马杀过来!”
彼时,女童稚嫩,尚不懂“带兵杀过来”到底是何意。
可她是沈家二小姐,身份矜贵,还有手握重兵的安国公撑腰,那些顽劣孩童自是怕她。
也就是那个花开半城的仲春,霍迟知道,这世上并非只有阴冷苦涩,还有温和的光,幽香的风,和甜糯的女孩儿。
他被人抬回去,半死不活,得了小主人赏赐的冰糖葫芦,吃了两颗过后,他竟奇迹般的站了起来。
而今,霍迟在想,当初他大概是太饿了。
他是外室子,生母是烟花柳巷的女子,生下他之后也没能如愿踏入霍家大门,沦落在当街乞讨,为了一块馒头被人活活踩死。
在没有遇到沈柔之前,霍迟以为世间只有恶。
后来,无论沈柔做什么恶事,他都觉得毫无错处。
只要那个人是沈柔,就算是她把天给捅了个窟窿,霍迟也会觉得,是这天该破。
可直到,沈柔不再要他,霍迟宛若一夜之间,又成了被这人间遗弃之人,他的天又暗了下去。
他不甘心。
心头仅存的那束光只是暂时熄灭。
他凭借着一股念想,一路刀尖添血,走到今日。
旁人不敢豁出去,可是他敢。
旁人需要十载、二十载才能达成的功绩,他日夜兼程、风雨无阻,愣是在短短五年之内,成为一军主帅。
要说过程如何艰辛,他却不以为然。
因着对他而言,早就历经阿鼻地狱,那些沙场舐血的日子,对他而言,反倒是一种肆意畅快。
他手上到底死了多少人?
他自己都不记得。
“二小姐,你躲在马车内,可寻不到皇上,不如下去走走?这万一被皇上瞧见了,就出来见你了呢。”霍迟了解这小女子。
鬼主意多着呢。
她必然知道幼帝的下落。
但她没有笃定眼下时局安全之前,是不会让幼帝出来的。
霍迟邀她下马车,是别有用意,他也知道,沈柔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小狐狸一口应下:“好,哀家就听霍将军一次。”
她喊他霍将军,而非霍迟。
男人眉心轻蹙,似笑非笑。
其实,他一直厌恶自己的名字,可自从被沈柔唤过之后,即便这个名字是霍家家主所取,他也不嫌弃了。
“霍迟”二字,从沈柔嘴里喊出来,格外的缱绻悦耳。
在漠北经历生死的无数个梦里,他仿佛听见沈柔不断的喊他的名字。
霍迟、霍迟……
像靡靡之音,惹人遐想。
马车停下,霍迟先下来,朝着小太后伸出了一只手掌。
可小太后视而不见,反而让随行的苏叶与木荷搀扶她下马车。
霍迟在短短几年之内,已长得人高马大,肩宽、腰窄、腿长,一袭玄色锦缎长袍虽是衬得他身型清瘦,可实际上,浑身的腱子肌,单单是看身段,便仿佛可以看见他一身强劲力气。
沈柔下了马车,站在霍迟身侧,只能挨到他肩头。
男人收回自己的手掌,垂眸轻笑:“二小姐,你从前都是我搀扶着下马车。”
沈柔斜睨他,少女颔首挺胸,试图从姿态上给找自己找些气度:“霍将军,你在说甚?还请慎言。”
霍迟方才伸出的那只手放到了身后,缓缓摩挲手指。另一只手,虚手一请:“二小姐,请。”
沈柔在这家伙面前无法遮遮掩掩,因着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真性情。
故此,沈柔也懒得在他面前演戏,十分不善的哼哼了两声:“哀家自己会走。”
霍迟给沈柔让道,不紧不慢走在她身侧。
沈柔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霍迟腰间的长剑,那是沈家剑库的剑,是霍迟十岁那年,沈柔带着他去剑库,让自己挑选的。
那日,十岁的男孩抱着长剑,跪在她面前,老气横秋的信誓旦旦,道:“小人一辈子都以二小姐马首是瞻。”
思及此,再想想那些春/梦,沈柔更是来气。
那叫马首是瞻?!
分明是恩将仇报啊!
“哼!”沈柔觉得不解气,又斜睨了身侧的高大男子。
霍迟自是不知小太后对自己的一肚子怨气,是从何而来。
他甚至不知道,当初他为何会被小太后摒弃。
但……
他终会弄明白的。
“卖糖葫芦——”
商贩叫卖声引起了霍迟的注意。
糖葫芦啊,是他此生吃过最甜的东西,可惜,后来他有了钱与势,却再也尝不出原先的味道了。
霍迟随手抛出一锭银子给商贩,长臂一伸,便捞过一根糖葫芦,道:“不必找零。”
那商贩看清银锭子,当即狂喜:“多、多谢小爷!”
他见霍迟气度不凡,身侧的年轻女子更是娇贵,二人身后还跟着数名随从,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商贩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对小夫妻,倒是极为般配。”
商贩的声音不大,却正好可以让刚走出几步远的霍迟和沈柔听见。
霍迟唇角随意一扬。
沈柔却嘟着嘴,一脸不悦。
而下一刻,霍迟就将糖葫芦递到了沈柔面前:“二小姐,这糖葫芦是你从前最喜欢的东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柔稍稍撇过脸,高傲的拒绝了霍迟。
她自是不会当街就对霍迟大骂出口,毕竟,这厮腰间还挎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呢!
面对美人的冷落,霍迟不怒反笑:“怎了?二小姐都这么大的人了,总不会还牙疼吧?”
沈柔幼时时常牙疼,每回犯牙疼,她身边的人都会遭殃,霍迟便会背着她上屋顶看星星,如此,她才能稍稍安分。
被提及窘迫之事,沈柔斜睨了身侧男子一眼:“霍将军,你在说什么?哀家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表面露出不近人情之色。
在楚渊与谢景辞面前,她可以乔模乔样的假装。
可在霍迟面前,她就像是未曾穿衣,完全袒露,假装显得太过徒劳。
所以,沈柔干脆冷漠相对。
霍迟若要报复她,还得看看她背后的势力答不答应!
沈柔总会给自己留后手,她从幼时起,便就小心思繁多。
奈何,偏就生了一张纯真无暇的脸蛋。
就连父兄至今都以为,她柔弱纯真。
可惜,霍迟知道她的真面目。
若非霍迟如今太过强大,她当真会下狠手,再杀他一次!
沈柔如是的想着。
而这时,霍迟举着那根冰糖葫芦,再度在她身侧斜上方,道:“莫不是二小姐担心我下毒?二小姐不给面子?还是看不起我身后的数万大军?”
“数万大军”几个字,让沈柔原本倔傲的内心,愣是颤抖了一下。
她立刻就改变了策略,变脸比翻书还要快,侧过脸看向霍迟:“霍将军说哪里话,哀家又不是小孩子了,自是再不喜甜腻之物。”
话虽如此,沈柔还是接过糖葫芦,当着霍迟的面,吃了一颗。
酸甜可口,倒是调起了人的口味。
沈柔嘴巴小,一颗糖葫芦含在嘴里,脸蛋便一鼓一鼓的。
霍迟眼角的余光看着她的吃相,不知被什么给取悦了,忽然伸出手夺过糖葫芦,在那瞬间之际,指尖颇有心机的划过美人柔荑。
下一刻,霍迟也叼了一颗糖葫芦在嘴里。
沈柔错愕抬首。
两人四目相对。
小太后瞪大了水眸:“你、你……”这不是间接……亲吻么?!
好一个不知廉耻的逆贼!
可这逆贼如今手握兵权呐!
好气!
霍迟看穿她的小心思,故意惹她:“我不嫌弃二小姐。”
沈柔到底不是什么深闺纯真女子,不再与逆贼斤斤计较。
今日是楚渊让她出宫寻找幼帝,她只是要装模作样走一趟,至于霍迟要如何闹,皆随他去吧。
可沈柔到底是小看了霍迟。
男人一边咀嚼酸甜可口的山楂,一边轻笑着,忽然附耳低语了一句:“我与二小姐这般四处闲逛,当真像极了男女幽会。”
沈柔:“……!”
看在数万大军的份上,且忍!
小太后依旧不搭理霍迟。
霍迟却一直没有愠怒,反而是兴致勃勃,故意放缓了步子,与小太后并肩往前走。
片刻过后,霍迟察觉到小太后步子放缓,还时不时抿唇,仿佛是在蓄力继续往前走。
这便累了……?
日后,可如何能跟得上他的节奏?
霍迟发自内心的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沈柔:不要脸!
霍迟:太后,臣许久之前就开始这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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