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情》若星若辰

1、山中奇遇

　　莽然古朴的树丛里大雨倾盆，一行人呆呆地站在山腰洞穴内，忧郁地往外看。不远处一片狼藉，黄泥横流，巨石乱滚，轰天的山体垮塌声刚静下来，所有人耳中还在嗡嗡作响。

　　应松被保镖护在当中，他五官俊朗，下颌线近乎冷峻，不满地往前走了一步：“这到底怎么回事？三儿，昨天你不还说今天大晴？怎么下起这么大的雨？”

　　被称作三儿的眼镜男张了张嘴，明显也很惊骇：“不清楚，我昨天特意联系了气象局。他们什么气旋、风带跟我扯了一大堆，我寻思不该有错，怎么突然下起雷暴雨了？”

　　这一行人来自首都，是应松带领的一支探险队伍，他靠着祖上的荫蔽，汇集了专业的武装人才，四处游历，专挑奇险曲折之处，只为满足个人探险爱好。这一次，他们就来到了南方一处少数民族的大山区，事先明明万事俱备，但刚入森林没两天，突然下起狂风暴雨，导致山体滑坡，把他们困在了这里。

　　应松揉了揉眉心：“连越野车都被冲走了……不着急，人没事就好。我们现在这里避避雨，其他事再做打算吧。”

　　幸好保镖老林贴身背了个包，里面有少量的食物和物资。老林拿打火机点开，应松才反应过来：“要不是这山腰上有个洞，不然咱们刚才都被泥石流卷跑了。”

　　大家陪着一脸苦笑。虚惊一场，要应松大少爷有什么闪失，他们也别想回京城。

　　在洞穴中等雨停，没想到过了几个小时，雨势丝毫不减，天色也笼上了黑雾。在这阴冷潮湿的热带山林里，大家都开始惴惴不安。同行的许贤忽然从地上跳起来，不停哆嗦：“什么东西从我屁股底下滑过去了！”

　　凑近一看，是一股弯曲的水流。大家都笑他是个文气的大学生，胆儿小。应松跟着宽慰了几句，许贤埋怨：“那晚上怎么过？山里毒虫猛兽很多，更何况是这座山……”

　　他的话让大家默认不语。这座山叫阴鸷山，出发前咨询当地少数民族，据说此地有十八毒山，其中以阴鸷山为最，是极诡异极荒芜之所在。这个地界建国后才归义，在此之前一直是蛮荒自治之地，传闻当地人精通巫术，善于驱使恶兽行凶，未开化前极其臭名昭著。这座山更是邪中之眼，曾有万人被族王坑杀于此，每到暴风雨夜，野外便响起万鬼哭嚎……

　　正是看中它的邪名，应松才欣然起行。

　　看许贤叽叽歪歪，应松也不怪，披着外套起身四处走动。洞穴深处漆黑，内部似乎有长路，应松不禁精神一振。这深山中有巨洞，当地人竟然一点没提起？

　　应松往里走，保镖老林立刻跟上：“应哥，别乱走，小心。”

　　“坐以待毙有什么意思？谁知道雨什么时候停，不如四处转转。”应松动身，大家哪儿敢不从，七零八落地跟上来。

　　洞竟然不像预料那样逼仄，竟然越走越宽敞，显然为人工打凿。许贤突然道：“哎，有石壁！你们来看看？”

　　洞两壁都镶嵌着石板，石上雕花刻字，但已被岁月风化，图案斑驳难辨。应松平时爱看盗墓小说，开始兴奋：“不会是什么古墓古建筑吧？如果真是，这次来就不亏！”

　　大家不图财，就图刺激，不免情绪起伏。许贤是个历史专业的学生，刚还吓破胆，现在脸因激动而通红：“我看看，这些字体……像小纂啊！那至少得有上千年了！”

　　带了个文化人同行果然没错。又往前走，眼前出现一道百步阶梯，直插地底。到这里，应松真惊讶了：“居然有梯子？下面会是什么东西？难道真的有古墓？”

　　“怎么可能是古墓？山里不通风水，不接地气，不是最佳去处。”许贤眼前一亮，“不会是古建筑吧？我来之前还听说，千年前曾有神秘的山阴族人居住在此，后来消亡灭绝，好多史学家都在找遗址呢！”

　　山阴族人乃是本国鬼神文化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据说山阴族人精通巫术，能撒豆成兵，驱风化雨，一人有抵挡千万人之能。古书曾记载古今三十位战神，名列榜首者便是山阴族阴鸷王。但年代久远，加上族落消亡，具体事迹已不可考证，他们更多是作为神话传说出现在小说和电影中。

　　应松就要走下台阶，保镖老林无奈地拽住他：“应哥，安全为主。谁知道这下面有什么？那些古墓浇水银，设机关，就是专门防范外人，很危险的。退一万步说，这底下是普通建筑，但年久失修，咱们进去要是踩个石子给山崩塌了，都要埋在里边！”

　　应松不跟他们扯淡，摆了摆手。刚才那么凶的泥石流，洞里连层灰都没抖下来，可见墙体之坚固。有什么好怕的？

　　从百步梯进入地道，眼前让出一道拱形石门，应松让老林推开时，许贤举手大叫：“暴殄天物啦！动作轻点，要真是文物，咱们今天可算立功了！”

　　洞开，其内石室宽敞，手电筒往角落飞扫，一团团黑漆漆的东西突然冒出来，给应松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洞穴中四角各蹲守着一只野兽，虽体貌各异，但无不壮硕庞巨，横眉立目，威严狰狞，做撕咬怖呵之姿。

　　“死的，别怕。”老林凑近一看，退回来。

　　“这些野兽像标本，但好奇怪，不像老虎也不像熊，难道是已经灭绝的物种？”

　　“没想到误打误撞还能丰富物种？我寻思这不就是古墓？书上说镇墓神兽，大致对的上。”

　　“长这么丑，妖兽还差不多。”

　　应松举起手电筒，见墙壁上还印着色彩斑斓的画，而且似乎保存完好，并未氧化，线条图案无不栩栩如生。

　　细细打量，靠近入口的第一幅上画一辆马车，华服者左右簇拥，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在前方领路。服装与他人相异，似乎是刻画的重点，英姿勃发。而马车旁有一位古装男子，束带飘逸，仪态款款，也是刻画重点，但看打扮明明是侍宦，却似乎比马车中的人还重要一筹。

　　应松往前走，下一幅画上只有骑马的男人和那位侍宦了。侍宦掣书吟诵，另一人席地而坐，姿态野调无腔，却直勾勾盯着这位俊逸的男子。

　　不知道为什么，应松仿佛透过墙壁，窥见了这场景中的全貌。

　　“啊，这两人好肉麻啊！”有人咂舌，应松过去看见一张活色生香的春宫图，两人正XXXX坐在一头巨兽脊背上，XXXX,XXXX。

　　虽然刻画不细，但能认出，这还是刚才的两个男人。肉麻是肉麻，应松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啊，这个人竟然死了！”又有一个人大喊，应松连忙跑过去看。画上那位宦臣躺在地上，颈部一把长剑，另一个男人在尸体旁跪倒，仰天做悲痛状。

　　应松心口一痛：“这么惨？我还想当连续剧往后看，你们就给我剧透了，够没意思！”墙壁上还有许多画，张张排列，粗看都是两人的相处图，“这不会是那位死者的墓穴吧？那这男人够痴情，事无巨细都叫人刻画下来。”

　　老林看不来这些同性恋的东西，但没法当着应松的面批评，道：“人都死了，刻这些给谁看？”

　　“老林，这你就不懂！”应松笑了笑道，“正因为人死了，才要保存遗物，用来缅怀。要是说人死就死，与我无关，那就太无情了——”

　　走在前面的许贤突然喊：“密道！在这儿！我就说肯定有密道，墓穴内怎么不见棺材？”他刚才的畏惧气一扫而空，其他人笑语盈盈跑下去，应松无奈走在后面，跟老林扯淡。

　　密道往下，通入另一石室。一进去，却突然不见了许贤等人，应松喊了两声，只听见自己的回音。

　　打开手电，眼前赫然出现两头巨兽。应松猝不及防，又被吓了一跳。眼前两兽比上一层的更为庞大狰狞，头上顶角，目眦欲裂，有些面熟，细看才发现是刚才“春宫图”中乘坐的野兽。

　　而两兽当中又捧一张石桌，桌上设石碑。应松不太了解下葬的形制，只觉得十分奇怪。电筒光扫过墙面，竟然又有壁画，还是一张方形大图，画上丹青浓秀如新，两位年轻男子面对而坐，一位微笑，佩彩羽纹饰，悬璀璨玉石，半身□□，服饰类同于异域王族；另一位垂眸，玉冠束发，腰悬玉珏，马面裙逶迤及地，又是典型的汉人服饰。

　　但无一例外，画上以石榴红为主色，极为喜庆，似是大婚之日。而画像下放置着一张床，有起居痕迹，像是有人长久在此生活。

　　“这修墓者够了啊，给墓穴布置的像婚房一样，守着一具尸体，不知道守了多少年！”应松感慨着四下张望，招招手：“去哪儿了许贤这帮孙子？先把人找出来，万一出事。”

　　老林只负责保护应松，其他人一概不管：“谁知道？要乱跑，说不定已经被鬼掐了。”

　　“老林你这就刻薄了啊。”应松摆了摆手。墓穴在一目之内，按理说人不该看不见人？何况声响全无，难道是故意躲起来吓我？

　　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不会出事了吧？应松不免紧张，倒是老徐四处踱步踩点后，招了招手：“这里还有一条台阶！”

　　“还有？这都两层了！”应松怔了一会明白，“对，这间密室也没有棺木，肯定还有下一层。这群狗东西，平时窝窝囊囊，说起看热闹跑的比谁都快！”

　　应松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下一层，就能看见那位男子的尸骨。

　　一道石门出现在眼前，门上雕纹烙字，精细工整。室内极黑，电筒光似乎都照不透。阴冷之气扑面而来，伴随缕缕白雾，饶是应松胆大，现在也有些发憷。

　　“许贤！三儿！别躲在里面了！”应松吼道，“给老子出来！”

　　没听见应答，应松觉得有点不对了，这么间密室，隔着墙壁也该听到了吧？老徐已经大步走了进去，应松连忙叫他出来：“老徐，老徐，这间石室咱们别进去！”

　　里面模模糊糊应了一声：“没事，应哥，老林，你们过来吧。”

　　老林往里走，应松不放心，“真就这么进去？”

　　老林是特种兵退役，锋锐的脸上写满狐疑：“不进去？老徐都说没事了。”

　　应松索性把枪端起，一别头:“走！”

　　老林走在前面，应松一进去便觉如跌冰窖，寒意缠脚踝爬上来，一步之间，温度竟然低了这么多！眼前萦绕着阵阵黑气，应松眼花缭乱，刚闭了闭眼，再睁开，老林已经走到了五步之外。

　　参考上两层，这一层的面积应该也不大，但应松至少走了两分钟，既没碰见墙壁，更没见任何陈设。

　　连老徐的声音也消失了。

　　“老林！你不觉得这儿阴嗖嗖的？”眼前的背影突然一花，闪入黑暗中。应松忙不迭追上去，小跑变成狂奔，眼看老林在前不急不缓地走，但就是追不上！

　　“碰——”突然撞到什么，应松狼狈地摔下去，爬起身发现是一方台阶。

　　手电筒摔了出去，但眼前光照通明。一台晶莹剔透的水晶棺出现在眼前，棺身如冰，触之冰冷，寒意刺骨，在黑暗室内宛如一轮皎洁的月亮。整个室内轰然明亮，与上层的石室大小无二。

　　操，有鬼？应松吸了口气。但见寒玉棺中隐有一团长身人形，大概是谁的尸体。那这些古怪肯定是他捣的。应做好心理准备走向棺材，大着胆子将尸体一望，突然怔在原地。

　　预想中的腐烂朽骨，脱水干尸，居然都没出现。棺中人素衣白绢，安然静卧。唇若涂脂，秀目细梁，五官昳丽，皮肤肌理莫不滋润光泽，简直栩栩如生，像是活人躺在里面。

　　应松屏住了呼吸，好一只艳鬼，这就是壁画上的男子？

　　艳尸仿佛活人，观之温和，应松忍不住伸手去探尸体的鼻息，突然看到棺上的四个刻字。

　　逢君当起。
　　什么意思？应松指尖一颤，点在死者绛红的薄唇上，触到丝绒般的暖意，不禁往后退，紧紧盯着尸体的一举一动。

　　本来平静的尸体仿佛受到召唤，眉目轻轻颤抖，应松只想转身就跑，但后背仿佛被一双冰冷的手推着，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见尸体掠开双睫，活了过来，如漆双眸落在自己身上！

　　仿佛被电光击中，应松脑中一阵撕裂般的痛楚，有什么记忆正汹涌而出。他脸色逐渐从僵硬转为苍白，与死而复活的人对视。

　　岑知微看了他半晌，声调平直，经过了千年的无波无澜，“王上……”这一声，像叹息，更多无可奈何。

　　应松头脑一片空白，这句话似乎不是自己问出的：“你还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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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写完了，四万三千字，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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