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尽生前身后事-翁美玲传》百花楼

8、第 7 章

　　百花楼
　　你能给我一些她当年访问的录音吗？虽然我听不懂什么中文，但是从她的语气和语调中，我也许能猜到她当时的心情和心理状态。

　　现在回头看看我和芭芭拉经过的那些当时觉得快乐无比的日子，哪怕时至３０年后的今日，我依然觉得那是一些很幸福的日子。我很开心我曾经带给她过快乐，和她曾经给我带来的珍贵美好回忆。

　　你知道吗？以我对芭芭拉的了解，如果她真的在天上有感知的话，我觉得她会非常高兴于我和你的交谈。甚至，在我的脑海里，还能活灵活现地勾画出她对我们描述的关于她的那些故事咯咯笑着，指指点点作出评论的样子。

　　我不知道芭芭拉是否有其他追求者，最少我没有注意到过。我没见过她收到其他追求者送的信件卡片或者礼物。她的家人总是试图安排她和其他中国男人的约会。其中一个男孩是剑桥最有钱的中国人家的儿子，他跟芭芭拉一样大。这样的聚会或者约会被她家人安排了很多次。她去了几次，因为她不想冒犯对方家人和自己的家人。

　　在有我在场的时候，如果有人赞美她的话，她显得挺不耐烦的。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去伦敦的电影院看电影。门口收票的男生一直盯着芭芭拉看，当芭芭拉走到他面前，把票递给他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上帝啊，你可真美丽。”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芭芭拉对他的反应并没有觉得很高兴。她说，“作为一个工作人员，你这么对待客户很不妥当。”

　　当我到Norwich读大学的时候，芭芭拉时不常会到Norwich来找我，她有的时候会到生物医学院的一个茶室等我做完实验。我的一个同学非常喜欢芭芭拉，在芭芭拉在那里等我的时候，他总是想过去和芭芭拉搭讪。那个男孩很有教养和很浪漫。他并没打算仅靠搭讪就能得到芭芭拉的芳心。他只是一厢情愿地喜欢她。他经常告诉我，芭芭拉是那么美丽和富有魅力，我是一个多么幸运的男孩，可以有一个她这样的女朋友。不过，芭芭拉对于男朋友有一定的要求，比如有几样东西她肯定不接受的，比如太瘦小的男生，比如黑人（倒不是说她有种族歧视，只是她不觉得他们对她有吸引力）。这个男生比较瘦小，所以他受到了芭芭拉对于不受欢迎的追求者的标准待遇：一开始在对话中彬彬有礼，回来就很有礼貌地慢慢疏远他。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芭芭拉后来发生的事情。

　　我很可以想象人们为什么会觉得她是一个快乐乐观的人。她有一种神奇的本领，芭芭拉能让和她交谈的人觉得很放松，特别是老年人。可能这就是亲和力？她和比她年龄大一些的人相处得非常好。

　　在她独处的时候，她经常会沉浸在胡思乱想中。她奇妙的主意是如此众多，一个接着一个，以至于我们开玩笑说她的想法是一分钱一个。她其实是一个挺自我封闭的人。在和我交往的过程中，她对除了我之外的人都没有什么信心，也很少主动交朋友。她总是和大家相处愉快，但是总能做到保持一定距离，而让对方也觉得很开心。当时我觉得这是中国内向的文化传统导致的她这样的沟通方式。

　　我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对我敞开心扉。我觉得可能就是所谓的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做了合适的事情吧。

　　好吧，我今天有点时间来多说说那些当年的故事。原谅我这个絮叨的人，也许这是人开始变老的一个标志？很奇妙，三十多年来，我都没有太想到过她，可当思绪袭来的时候，当年的很多东西依然如此清晰。

　　１９７７年的头７个月对于我们来说是完美的。我父母在Trumpington有一个非常大的漂亮的房子，离剑桥很近。房子有个非常漂亮的后院，后院里有个池塘和网球场。很多芭芭拉早期的照片都在那里拍的。我父母是非常开通的人，他们完全不干涉子女的生活，并且欢迎孩子的朋友们来串门。无论这些孩子的朋友们看起来有多吓人（比如那些庞克朋友）。所以我的朋友们经常到我家里来聚会。我们在后院踢足球，打网球或者羽毛球。聊天，下棋或者在晚上打牌。房子里总留个空的房间给那些想看电视的人，还有一个大的起居室给我们玩各种各样的游戏。

　　我有辆摩托车，所以我们基本上想去那里就可以去。芭芭拉甚至还在我们家做过好几次饭呢．

　　在我认识芭芭拉之前，我只吃过荷兰餐。家里都是我母亲做饭，她做的都是些很传统的荷兰餐，比如土豆，蔬菜和一些卤肉。我从来没吃过西葫芦，不知道什么是茄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加辣椒。我的那些开摩托车的朋友做的饭都极其糟糕。他们只吃罐装食品，简单枯燥的只有几个选项，番茄汁焖豆子，番茄汁意大利馄饨，或者番茄汁意大利面条，全从罐头中来。然后吃点炸薯条就完了。有时候连土豆泥，甜点和罐头汤都是奢侈的。

　　芭芭拉把我带到了一个全新的味觉世界。时至今日，我和我的家庭仍然对此而感激万分。在我现在的家，通常是我做饭，我还用了不少芭芭拉当年给我的绝招呢。

　　芭芭拉教会我如何天马行空地不按着菜谱来做菜。只要最后的味道可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通过她，我才知道世界上居然存在着这么多各种各样的调味品，比如鱼露，豆豉，八角等等。她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做在一起，让我母亲琛目结舌。我那八九十岁的母亲有时候还会很神往地谈起来芭芭拉做的生菜蛋汤。我是从芭芭拉身上学会了使用辣椒，葱，姜蒜等等东西，还有中国菜奇妙的煎炒烹炸蒸。

　　芭芭拉带我去过伦敦的中国餐厅，我才知道原来同样的餐厅，给中国人和外国人上的菜居然是不同的口味的。我还记得她带我吃过早茶，一个穿着中国传统服装的少女推着摆放着食物的手推车走来走去，你希望什么就拿什么。但是芭芭拉并不太喜欢去那些只有中国人会去的餐厅。因为侍应生都拒绝说英文，菜单只有中文的。最重要的是，很多人会对芭芭拉和一个西方人男朋友出来吃饭指指点点。

　　芭芭拉对美食津津乐道，并且非常享受美食。有时候她只吃食物最可口和精华的那么一小点。她并不喜欢每天围着炉子做饭。但是她会在聚会或者一大家子人在得时候做一些匪夷所思的美食，这些美食通常都有些很奇怪的名字，比如千年蛋，（在我听起来，那蛋得多大岁数啊），还有，炸／蒸雀巢，等等。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些菜是真叫这个名字，抑或是她给起了些奇怪的名字逗我玩儿。

　　她在我家的时候觉得非常自在。我记得有一次，我躺在地上伸懒腰赖赖地呆着，我妈妈面对着我坐在沙发上。芭芭拉坐在旁边的一个椅子上。我跟我妈妈说了几句闲话，是用荷兰语说的。芭芭拉虽然听不懂，但是她在微笑。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很喜欢我和自己父母说话那种放松的样子，她很希望在自己家里也能这样。她和我说过，她特别喜欢看着我的父母们经常手拉手走路，还互相拥抱对方。她说中国人不怎么这么做。她希望在她那么大年纪的时候（当时我父母大概５０多岁），能和自己的伴侣也这样相处。

　　后来我的父母就回到荷兰了。本来他们希望我也一起回荷兰，但是那个时候我和芭芭拉的关系已经从你说的“puppy love”变成一种有更多责任和承诺的成熟爱情。所以我决定留下来。我父母也不反对这个方案，因为这也很方便我继续学业。

　　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故事越来越无趣，请直接跟我说。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好像在脑海里看一部旧电影。我的记忆依次浮现。我自己写得兴高采烈，也不知道看客的观感如何。

　　我最近在翻当年的旧报纸和杂志（被影迷翻译成英文了的）。我知道芭芭拉后来在香港和另外一个男演员有挺长时间的男女朋友关系。我看到报纸报道他们经常吵架，甚至当着别人的面。这甚至导致有人以为芭芭拉是个脾气大的人。这让我挺吃惊的，芭芭拉和我从来没有激烈地吵架过。如果我们有什么事情谈不拢，我们也不会互相攻击。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可能因为我的个性平和，从来不会对人发脾气。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是否曾经和公众说起过他和芭芭拉在一起的情况？他是怎么看芭芭拉的？他是否知道她内心的不安全感以及渴望安定？他的生活在事情发生之后是怎样的？你是否见过他？

　　祝日安或晚安（我还是没搞明白你是白天看我的信还是夜晚）

　　罗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