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尽生前身后事-翁美玲传》百花楼

6、第 5 章

　　罗勃，
　　我觉得你所描述的你们当年的生活似曾相识，也是很典型的甜蜜校园爱情故事。
　　我不觉得她的家人对于她那时候的朋友圈子和生活非常的了解。在他们眼里，芭芭拉是一个可爱，可心的乖乖女。她一有时间就帮忙家里的生意，店里和政府，卫生局，税务局，律师什么的打交道全是她。她到伦敦读大学以后，还是每个周末都不辞辛苦地到店里帮忙。也许她当时可能心里也挺挣扎的。是尽情地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还是做到一个好女儿应尽的责任。
　　我觉得第一代和第二代移民的生活总是非常辛苦的。对于有的人来说，甚至是痛苦的。我有一个好朋友，她在初中的时候随父母移民美国。他们也经历了几乎一样的事情，开餐馆，卖外卖，经营洗衣店等等。因为语言的原因，家里和政府打交道的很多事情都要靠她。上学的时候要承受课业和一些同学种族歧视的压力，而放学就要到店里面帮忙。
　　但是，这种移民的生活是父母选择的，身为成年人的父母，既然是作出了选择，那就要承受选择所带来的一切。可是对于移民的子女来说，他们从来没有过选择的机会。一切都是被动接受的。所以，对于孩子们来说，他们的承受的压力某种程度上可能比父母还大。
　　芭芭拉可真喜欢猫猫狗狗的啊。我听她母亲说她曾经在家里同时养了2只狗5只猫！现在听你说她居然在你家里又养了一只，这可真让人吃惊。
　　不用着急回答我的问题，希望回我的信别给你带来压力。
　　百花楼
　　百花楼，
　　我怎能不记着芭芭拉的那些动物们呢？
　　有一个星期天，芭芭拉让我和她一起溜狗。她有一只金色拉布拉多狗，还有一只黑色的狗是这只拉布拉多和一只德国牧羊犬的后代。这2只狗很明显很不习惯跟我出去，他们完全不听使唤。我们俩只好整个下午都在到处找它们。而当我们找到它们的时候，我们又抓不住它们。最后我们只能找警察来帮忙。芭芭拉再也没有要我帮忙一起溜狗。
　　芭芭拉的家人通常会在星期一的晚上离开家里几个小时和其他剑桥的中国人聚会。我通常就会偷偷溜到她家里陪着她。芭芭拉总要确信没人能看到我。虽然有时候也会有意料之外的访客。有一次，我到她家里去，一个华人的保险经纪来了。我不得不躲到厨房里，并且被要求保持安静。我就这么坐在角落里，然后芭芭拉养的一只猫跑过来，就在我眼前开始大便。我就这么坐在那里忍受着臭气。
　　所以，你应该能想象我对于芭芭拉的动物们的感觉。
　　剑桥的中国人家庭经常会在周一晚上聚在一起打麻将。芭芭拉通常也会一起去，但有时候她也被允许自己呆在家里。我就会骑上摩托车去Histon找她。还没到她家在的街道，我就得把引擎给熄火了，这样才能确保没人听见我的声音。通常我在她家人回来之前早早地就溜了。但是有一次，他们家人回来早了。你还记得她家的样子吗？她家可是只有一个出口的啊。当我们听到他们的车停下来的声音的时候，我们惊慌失措。我只能躲到角落的一堆衣物和毯子里藏起来。哎呀，冬天英国的地板很冰冷，我躲在毯子里面也不敢大声呼吸。在好几个小时之后我才能蹑手蹑脚地从她家跑掉。
　　试试我的关于她家的记忆是否正确。在我印象中，入口就在店铺停车位的旁边，然后一路上楼梯，有一个小玄关，右边是厨房，直走是起居室。起居室里有无数他舅舅画的画。穿过起居室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就是芭芭拉的卧房。我说得没错吧。
　　我觉得你拿芭芭拉的生活和第二代移民的生活类比挺有意思的。如果有人了解她在英国的生活，没准很多人会觉得挺有共鸣的呢。
　　我今天可真是絮叨，希望我没打扰到你。我挺难选择什么样的故事是你感兴趣的。如果你觉得无聊了，请告诉我。
　　最后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我总是想象着，在我们分开以后，芭芭拉应该会找一个很棒的中国男孩。最好他家境富裕，她应该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养育着几个孩子。她母亲会跟他们搬到一起住，而让她舅舅去经营那家炸鱼薯条店。这样，每个人都会很高兴。但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真正的发生。她曾经在伦敦一家很好的布料设计事务所工作，生活本来可以沿着这个轨迹走下去的。是什么原因彻底地改变了她生活的走向？她是如何决定放弃她在英国的一切，在香港开始新生活的？
　　第二个问题，
　　我给她写的信还在吗？她的那些日记后来怎么处理的？
　　第三个问题，
　　她的家人知道你和我有联络吗？
　　又该睡觉了。
　　罗勃

　　罗勃，
　　看你所写的东西都很有趣。那些关于往事的描绘一点儿也不无聊。我甚至希望你每天都有讲故事的好兴致！当年你肯定是个痴情的小男生呢，愿意为小女朋友做这么多的事情。这些文字读起来是这么的温馨。

　　我觉得你说的她家应该就是炸鱼薯条店的楼上吧？它确实和你的描述一致，看来我很可以信任你的记性。直到2002年的时候，里面也还有许多许多她舅舅的画作。不过他们家人从1990年代开始另外住在另外买的一个房子里面。炸鱼薯条店的楼上后来住着店里的工人。

　　我也很希望她能嫁给一个好男人，有一份做得很成功的布料设计的工作，养育一两个孩子（她这么喜欢动物，我直觉认为她应该会很喜欢小孩），并且过着一种平平淡淡但是快乐幸福的日子。很伤感的，这样的故事并没有发生。

　　似乎刚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决定就这样彻底地抛下英国的一切，回到香港重新开始。本来的打算只不过是到香港去过复活节假期，她甚至没有从伦敦的布料设计事务所辞职。在香港度假期间，因为芭芭拉曾经在英国参加英国华埠小姐的比赛并且得到第二名。她在香港的代母就建议她去试试香港小姐的比赛，一方面是玩票性质，一方面也是散散心。

　　她最终进入前15名。香港无线电视（ＴＶＢ）邀请她加入公司，做“妇女新姿”的主持人。芭芭拉接受了这份工作。可能她对于度过了少年时光的香港还是有很浓厚的感情吧，又或者她对在伦敦的日子还是觉得无聊以及孤独。在香港她又回到了熟悉的，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地方。而娱乐圈的工作生活对于年轻的女性总是有着莫名的吸引力的，似乎光彩灿烂，所得颇丰。她曾经说过在电视剧中她可以扮演古时候的公主啦，还会飞啦什么的，这些都是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做到的。

　　毫无疑问，在刚开始的时候，她一定是很享受这种生活的，同时她也做得非常的成功。作为一个完全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她，入行没两三个月，参演的第一部电视剧（1982年，十三妹）就是第一女配角。而她在第二部电视剧里就挑了大梁，当了59集电视长剧的女主角（1982年，射雕英雄传三部曲）。这部电视剧让她大红大紫。无数的人都是因为这部戏喜欢她。甚至在20几年后的现在，还时不常有十几岁的年轻人跟影迷会联络，说第一次看到这部戏，就非常喜欢她。这也被认为是她的代表作之一。她在1983年和1984年都被评为香港最受欢迎的十大艺人，她也因此和ＴＶＢ签了５年的长约。真是相当的辉煌。可能任何人，甚至包括她自己，在一开始的时候都未曾预料到这些。

　　但她在1985年上半年的时候，已经萌生退意了。曾经几次都和ＴＶＢ提出想要解约回英国。但是未果，最终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

　　我完全不知道你们往来的那些信件最终怎么着了。我见过不少她在The Central School of Art and Design读书时做的笔记和作业。有她做的很多名家作品分析，比如毕加索，莫奈的画作品评什么的，也有她做的合成纤维试验报告，全是让人头晕的化学名词。也有她亲手设计，纺织和印染的织物，画的画，做的雕刻。我甚至还很幸运地拥有了她做的一个靠枕。

　　但是我没有见到过她的日记。我知道香港九龙城警察局在事件发生后，把她写的日记都带回警局做证物了。她的家人一直未曾取回。相信直到现在，那些当年得日记应该也还在那里。

　　你也许原来就知道，芭芭拉的妈妈有一只耳朵在二战时期日本入侵中国的时候，被日军的炸弹震聋了。所以要跟她打电话联络上真是挺难的一件事情。芭芭拉舅舅去世后，她经常有时候在香港，有时候在英国，有时候到德国。所以我现在并没有好的联系上的办法。她的家人并不知道你我现在的交谈。

　　好了，这回我的问题是，你曾经看过她演的电视剧吗？如果曾经看过，你的感觉又是怎样的？

　　哎呀，这可真是件奇妙的事情。我觉得我们在２５年后慢慢发现了一个更真实和全面的芭芭拉。说句老实话，在我和她家人打交道之前。我所知道关于她的一切都是来源于报纸和杂志。在认识她家人以后，我更多地了解到了她的很多其他的方面，作为一个女儿和一个普通人。

　　但说句老实话，我觉得对于青春期的年轻人来说，可能父母并不见得会是最了解你的人。而现在你又出现了,带来了她那么光彩飞扬，天真烂漫的５年。我们这么互相交流着信息，真有一种穿过时空的隧道，收集岁月的碎片做拼图游戏的感觉。有时候，你还真不得不承认人生的戏剧性啊。
　　你曾经提到过你还有很多照片？是否介意再和我们分享一些？在你们相处的过程中，你是否觉得芭芭拉在英国受到过歧视？
　　我这里也很晚了，晚安。

　　百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