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绕骨生

9、第九章

　　我听了这一句，原本嘶吼着的声音也淡了下来。

　　是啊，我叫唤又有什么用，那老爷还肯给云裳一口棺材。

　　我若叫唤得主人家不高兴了，连这表面上的风流痴情，恐怕他都不愿意维持了。

　　可我的哥哥又不是个什么玩意儿，刚才那位哥儿的话一直重复在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打在心上，比这细雨更加寒凉。

　　等那仆人关了门，我蹲在屋外，任由雨水打在我的身上，粗布衣裳也湿透了。

　　我呜咽着哭，感觉自己比野狗还不如。

　　忽的，雨声未歇，在我面前的雨却停了。

　　抬眸一看，却见清竹撑着一把伞，仙子似的站在我面前。
　　他脸上一副淡漠的模样，抿着唇，什么话也不说。

　　我见状，哭得更是狠厉了。

　　那日我才晓得一个道理，或许我早知晓了，只是从来没有细想罢了。

　　向来美色误人又误己，以美色侍人，真是好可怜。

　　云裳发引的那一日，我偷偷躲在抬棺人的身后跟着。
　　到了地点，瞧见人用土厚葬了他，我才真正意识到，哥哥从此离我而去，再不回来了。

　　等那老爷假情假意在他坟前哭了一阵，一队人马离开后，我才缓缓从树后出来。

　　老爷给他立的碑是“爱妾云裳之墓”。

　　我看着难受，便拿着一块路边的石头，将那墓碑划的乱七八糟，连指甲都掀翻了一片。

　　伤心的时候，不是没有疼痛的，只是这样更令我泄愤。

　　世间之大，我却不能找谁要回我的哥哥。

　　正好留了血，那血顺着指头流下，直到手腕。

　　我忍着痛，另外在那碑的反面提了“兄长阿离之墓”。

　　瞧着那几个歪歪扭扭的血字，忽然又哭又笑。

　　阿离如果还在的话，肯定会嘲笑我的字丑。

　　在我仅认识的几十上百来个字里，我居然把这墓碑写全了，并且一个谐音都无。

　　等到夜幕拉开，我才将碑放在阿离的墓上，挖了许多土，把碑都埋了。

　　我现在也有工钱了，等攒够钱，以后死了，让人帮我也埋在这一处。

　　如此，我跟哥哥在一起就不寂寞了。

　　阿离下了台，就得有人顶上。

　　园中上下所有人，没一个比得上清竹的容貌才情。

　　戏园子主人舍不得清竹这个年纪上台惹眼，留了一年，才让清竹上台的。

　　那时果然他一上台，便惊动了全城风流纨绔。想要得到清竹的人，从戏园子能排到城门口。

　　有多少爷求着园主，说要清竹陪一夜，清竹都没点头。

　　园子主人来找他说过，那一夜反而闹得他又逃了一次，差点儿就逃走了，第二日在城门口就又被抓了回来。

　　那日后，园子主人再没有跟清竹提过陪人的事儿，清竹也暂时不逃了。

　　但我知道，主人不过是在等个更好买卖的人，将清竹以最好的价格卖出去。

　　而清竹，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我知道，他虽然不喜欢男人，却喜欢女人。

　　他大了，便喜欢了一个官家的小妾。正经人家的小姐，是不会跟个戏子眉来眼去的。

　　但正经人家的小姐，也不会在芳华时刻嫁给一个六十岁的男人的。

　　听说她本也是个官家小姐，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为了葬父卖身给了官家老爷。

　　她不喜欢官家老爷正常，喜欢清竹也很正常。在我眼里，不正常的只是，清竹居然也会喜欢她。

　　他带着她上了园子里的阁楼，隔着纱窗，层层衣帽剥落，霎时空气中隐隐生了情香，下午细风吹草，百鸟鸣声婉转。

　　我在那阁楼下，修剪花草，给他们当了报信人，将能瞧见的都瞧见了，能听见的，也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