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顾倾城

4、星月紫眸

　　那是整座城的陷落。当伏来的大军逼近的时候，星月城轻而易举就被攻破了。在大陆历20年，星月城成为了一座鬼城。真正的鬼城。
　　满目苍痍，白骨满路，夜静时城里常常传出鬼哭的声音，听到的人都会莫名心伤，忍不住落泪。
　　
　　但她从来不哭。她生下来的时候吓了所有人一跳，“她的眼睛是紫色，那是鬼族的标志啊……”“这个女婴一定是邪恶的，她会带来灾难……”她睁着一双无辜的紫色的大眼，似乎听懂了这些伤人的话语，但她不会哭。
　　她生下来就是个不会哭的女孩。
　　
　　她自星月城内走出，紫色的眼眸保护了她，那么小的女孩子，竟然也懂得这座城是不安全的，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城来，走过路边的累累白骨，心里很怕，但她哭不出来。
　　这一定是一个恶梦，比邻居小孩的讥笑跟虐打更痛苦，比捱冻受饿更威胁的恶梦。她跌跌撞撞，面前是一条无限延伸，看不到尽头的路，她只敢直直向前走，不敢旁顾，也不敢回头，她只凭直觉知道，她若果停下来，她就会属于那座死城，跟她的妈妈，邻居一样，永永远远留在那里，永远都不能离开。
　　
　　不知走了多长的路，她来到一个沙漠的边缘，黄沙寂寂，那种荒凉的感觉很孤很寂很绝望，在恶梦里仍能清楚感觉到那种绝望。
　　她走进沙漠，然后跌坐在沙漠中心，静待星星升起。由懂事至今，她唯一的乐趣就是每夜静待星星升起，此时，她感觉到自己要死了，她想再看一次，再看那么一次，死了也是值得的。
　　可是，夜晚离她那么远，她等着看着，慢慢合上了眼。
　　
　　身边的风好像在私语：“看，一个人类的小女孩……”
　　“不，她的眼眸是紫色的，她是鬼族的后裔。”
　　她醒了醒，勉力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天星光，无边无际的沙漠，无边无际的星空，她在其中是那么渺小。那些星星，离她如此如此之近，让她想起这短短一生中遇过一个主动对她友善的人的眼眸，那个人的眼眸就像星星一样明亮，他微笑着对她说：“我很喜欢你的眼睛，等你的眼睛变成黑色的时候，来找我吧，我在迷失森林……”
　　
　　那是她四岁的时候吧，那么小的年龄，记住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因为他是她毕生除了母亲外唯一主动对她好的人，那个人，他的目光是那样温柔，就如眼前的星光。
　　她看着看着，看了个饱，心里给某些情感塞得满满的，风不温柔，吹在脸上像刀锋，好痛！她伸手一摸，觉得一湿，不知何时，竟而流了泪。
　　她竟然流下泪来。
　　
　　然后，身边的风在跟她说话，很清楚：“你的眼眸变成了黑色……我很喜欢……来做我的传人吧……”
　　风跟沙的呼啸中，她看见了最大最亮的两颗星星就在她的面前，那是三年前的温柔的目光。
　　那个人微笑着对她说：“我来传你一身的本领，你是我迷离派的唯一的传人了。”
　　风……沙……星空……
　　她的命运由此迷失……
　　
　　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身边传来的语声还是透着一模一样的惊讶，“她的眼眸竟然是紫色的，她是鬼族的后人……”
　　她看清楚了，面前没有风沙星尘，只有几张人脸，一张是她熟悉的，另一张是她见过的，还有一张很好看的面孔，不认识。
　　
　　她闭了闭眼，慢慢回想：凌厉的火焰球、咄咄逼人的巨剑、那分成两半的玉璧、那起火的鹿阁……她苦笑，再睁眼时，身边的人惊呼：“怎么变成了黑色？”
　　她笑了笑：“小天，是你救了我么？这里是红檀？”
　　那个威武的红檀御剑士踏上前来：“小顾，你在红檀啊……以后留在这里吧，你的鹿阁，你的鹿阁……已经毁了。”
　　
　　她眼中有紫光一闪即逝，笑了：“换个环境么，也好啊，我喜欢红檀。” 她似不在意地瞥了那个她不认识的人一眼，那个穿着雪白长袍的女子，拿着一支星杖，一直盯视着她，眼神是热烈而执迷的，认识么？她朝她笑笑，那女子失了神：“你就是我的王么？”
　　什么王？此生不给人说是鬼已经算是幸运了，还跟王族有什么关系么？她只笑笑摇头，谁也不看，一股倦意，不在乎的样子，垂下头来，眼帘内紫光闪烁。
　　
　　没有人知道她这一刻的心事，旧友也好，新知也罢，更遑论陌生人……
　　她笑容懒懒的，如一滴墨落入清水中，是慢慢化开去的，庸态撩人。金天看了，觉得心中一片安宁。
　　他身畔的魔法师小狄看了，不知为何，心中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