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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连城璧 ...

  •   这一夜的风浪特别的大,鹿阁虽是依照五行相克的原理筑在礁石绝地,却也似受了某种力量的冲击,吊在顶上的一盏琉璃灯只是摇晃。
      鹿阁主人顾清澄站在灯下,灯光映得他面色阴晴不定。怎么今夜总有不祥预感?自入主鹿阁以来,此事从未发生。
      
      他走到壁柜处斟了杯茶,突然身后一声骤响,一物从窗外飞射进来,琉璃灯竟被打落,“兵”的一声在地上打得粉碎。顾清澄手一颤,那热茶泼了少许于手上,那种烫热竟似五年前那一夜的感觉,他脸色大变,连茶杯几乎也握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缓缓回身,原来琉璃灯所悬的地方冷冷地插了一枝箭,铁箭,漆成银白,箭尾悬一锦囊。
      顾清澄走至箭下,手微微发抖,一把将箭拔了下来,却不敢去打开锦囊。
      
      很远的地方有人传话过来:“林巷港驻将军陈霸奉蓝山国王之令,占领半月岛,取深水巷,现借道礁石群,望鹿阁先生放行。”那人内力深厚,于数里之外缓缓将话声传出,不徐不疾,竟把那海浪呼啸声都压了下去。
      顾清澄握紧了锦囊,屋内的琉璃灯灭了,只壁上一盏油灯还亮着,他的脸也是阴沉的,跟屋里气氛一样阴沉。
      那陈霸却沉得住气,发了一箭出了一言,似是成竹在胸,始终没有再催。
      
      顾清澄不知沉默了多久,终于走到窗前的棋桌旁,手在桌旁不知哪个地方一按,两个小抽屉无声无息地滑了开来,一边是碧茜,一边是墨晶,这么暗的光线下仍幽幽生光。
      顾清澄伸手握了一把碧茜,缓缓道:“陈霸,我承故人旧情,今日送你过这礁石群,但你须得答应,不得伤及半月岛上诸人。”他的话声清朗,自风中飘了出去。
      
      隔了一会,陈霸答:“半月岛若负隅顽抗,难免有所死伤,陈霸自当尽力而为,不致多伤无辜。”
      顾清澄缓缓摇头,似是也觉得此事甚为难为,慢慢的又道:“书简岛主是我朋友,陈霸将军请勿伤他性命便是。”
      陈霸的声音远远传来:“自当遵先生吩咐。”
      
      顾清澄再不说话,手腕一扬,将满握的一把碧茜棋子自窗外洒了出去,断喝一声:“破!”碧茜有如坠星,没入那无边无涯的黑海之中,隔了一会,地底缓缓震动,越摇越剧,鹿阁也激烈摇晃起来,顾清澄第二把墨晶洒了出去,喝“让!”。
      
      “轰”声巨响,鹿阁外围的密密麻麻的礁石竟缓缓移动,让出一片三丈来宽的海面来。
      顾清澄身子一晃,似是有点耗力的样子,只道:“快过,我只能支持一柱香时间……”
      陈霸再次传话:“我们有军船一百五十艘,一柱香的时间只怕不够。”
      
      顾清澄叹了口气,自棋桌上提起棋盘,翻转,在棋盘底下抽出一小叠符咒来,随手拈起一张,咬破右手食指,在符咒上涂画了一阵,走到油灯前燃了,又含了一口茶,至窗前高举符咒,一口清茶喷出,火星骤灭,符咒也随茶水一同落入深海中。随即海上风云咋起,比适才的风更大了,狂风呼啸,但海面却是异样平静。海上狂风竟是在海面平平吹过,不惊波涛。
      
      呼啸声中,百十艘军船首尾衔接,在急风中一艘艘驶过。
      陈霸的声音远在数里外传来:“谢鹿阁先生相助。”
      顾清澄脸现苦笑,似是有点觉得心力交瘁,捂住胸口,扶住墙壁走到桌前,缓缓坐下,吐了口气,只道:“可惜了我的好棋子,这棋从此是不能下了。”
      
      他左手一直紧紧握住那个锦囊,此刻缓了一口气,迟疑一会儿,慢慢打了开来。
      锦囊里是半块玉璧,晶莹剔透,十分可爱,却只是半块。
      顾清澄在颈上一摸,自丝线又牵出半块玉璧来,他解下一合,正是一块完整的玲珑玉璧,翻转了,玉璧背面有蓝山王国雄狮的印记。
      顾清澄凝视玉璧,眼神迷离。
      
      那时那人只爱用这银白的铁箭,他骑在那匹蓝山第一的白马上,银盔银甲,英姿飒爽。健马四蹄如飞,他回身发箭,箭到靶落,射下的是蓝山特产的“百日红”花,箭发连珠,花落如雨。他射毕九十九箭,纵马回身,奔到他身前,笑意如风般在人心中拂过。他伸出手,手心就是这块玉璧:“这是蓝山王族的传世玉璧,自此后就改你的名字,叫连城璧……喜欢么?笑一笑,只为搏你倾城一笑。”
      
      是的,那时,他还是唤连城的女子。
      有时心中有恨,花落如雨,为何偏唤“百日红”?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连城不是普通女子,她是迷离派死士的唯一传人呀。死士的工作,最主要是进行秘策、破坏、暗杀、收集敌方前线情报、搅乱敌方后援基地……等种种谍报活动。必须隐姓埋名,过着终生见不得天日的生活;更不能留下只言片语……
      
      那夜,连城考虑了很久很久,决定辜负了这块连城璧。
      连城自此消失,代之的是一名唤清澄的男子,连城璧一分为二,留落一半在那女子的妆台上,变成两块连城玦。
      而今日,玉玦相合,又成玉璧,难不成,又应了师傅的预言,连城必将命丧在一块玉璧上?不然,为何心绪始终不宁?
      
      他心中忐忑,浑没察觉缓缓恢复原状的礁石群中有异响传出,那是一艘快船,尖首,削身,快利如剑,在还未完全恢复的礁石群中穿插进来。来势很快很利,不是施了魔法带了杀意的船是不会这么快的。
      
      那是红檀秘杀的战船。
      
      战船上只一男一女二人。
      男的身材高大魁梧,相貌英武,身着极为名贵的软金丝甲,腰际一柄镀金的乌钢长剑,女子年龄尚轻,相貌甚美,白衣白甲,手握一柄宛如白玉雕成的魔杖。
      
      战船驶近鹿阁,停在鹿阁礁石外十丈处。女子手握魔杖,口中念念有辞,杖头一指,一个巨大的火焰球射向鹿阁。
      顾清澄在阁中蓦然抬头,骤见一火球电射而来,随手一抓,一把棋子迎了上去。火球被棋子击得粉碎,蓬的一声爆了开来,阁内星星点点都是火花。
      顾清澄疾走到壁柜前,将一杯清茶泼到衣袖上,用力一拂,将火花都扑灭了。
      
      船上女子却出手不停,连连挥杖,火球一个接一个向鹿阁袭去。
      顾清澄拿起那一叠符咒,这次咬破中指,草草涂就,用火燃了,却以泼湿的衣袖将火符送出窗外,风云骤变,暴雨突来,将火球的火花都扑灭了。
      那女子也真是执拗,偏不肯换一种魔法,身子都给暴雨泼得湿了,仍是立在船头一个个火球发出去。
      自外面看去,鹿阁内灯火明灭,一个身影在阁内手挥目送,将一张张火符送出窗来。
      
      相持良久,女子额上已见汗,却见阁内身影一晃,似是力气已竭,身形不稳。女子大喜,脸上却换了副表情,凝重地缓缓念出另一种符咒。符咒低迷,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杀意。蓦地,女子伸手自怀里掏出一个圆筒,用力一掷,那个圆筒在半空中裂开,爆出无数火炭来,在鹿阁外缘一碰,一散为十,十散为百,登时鹿阁被围在火星中。
      
      阁中身影盘旋而舞,似是布阵,那火星迸发开来,却钻不进阁内去。
      女子皱眉:“这鹿阁主人还真厉害,我已经用到了天雨栗,他居然还可以支持下去,难怪郡主……”
      她身边的男子蓦然道:“难怪郡主怎样?”
      女子笑道:“难怪郡主要杀了他。”
      
      男子瞪住女子,缓缓道:“流苏郡主为什么要杀了他,是因为要灭了他的口么?我看不是,是因为流苏不能容他在这世上……”
      女子收住笑容,脸色有点变了,强笑道:“金天将军,你不要乱猜……”
      金天不答他,盯住那鹿阁中顽抗的身影,脸色越来越难看。
      
      是乱猜么?他是红檀第一御剑士,也是流苏身边的唯一御剑士。作为魔法师统治制度的最坚决继承者,红檀王国在宫廷武士方面一直保持着严格的选拔标准。红檀王国的王室历来都是由女魔法师家族组成,御剑士本来是王室的亲卫部队,后来所有出色的红檀法师会依照传统物色自己的御剑士,通常御剑士也是她们的情人。金天并不是王室中人,但他是流苏即位前的义兄,流苏即位后,他即为红檀第一御剑士。一旦需要他捍卫法师主人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只要看见郡主那如花的笑容绽放,他就认为此生已无憾,尽管,那不是他一个人的郡主。
      
      但是,自流苏从鹿阁回来之后,她的容颜比以前更美,但那种冷淡,他是从未见到过的。郁郁寡欢,闷闷不乐,若有所思,患得患失,似乎是失恋的症状。然后,指示他跟红檀的法师小狄巴巴地来杀这个人,半月岛之危也不管了,莫不是,喜欢了鹿阁中的这个人?
      他盯住鹿阁里翩若惊鸿的身影,眉头拧了起来。忽地一催战船,向鹿阁驶近。
      
      小狄一惊:“将军你?”
      金天冷冷地:“我要亲手宰了这小子。”身形一拔,从战船上弹跳而起,跃向鹿阁。
      他身在半空,回手抽剑,剑光一闪,借一跃之力,劈向鹿阁门户。
      鹿阁中的人影似是一惊,不知作了什么动作,门户忽地有金光一闪,金天这一剑竟没把那看上去薄如陶瓷的门户劈开。
      
      金天身子落下,就落在门户前,身周是那噼噼啪啪作响不断爆开的火炭,他立在门外,双手持剑,大喝一声“开”,全力一劈。
      鹿阁似也被这一剑之威震得摇晃起来,但剑竟仍是抵在门外,不能推进一分,鹿阁内那人影,用一手抵住了门户。
      金天运气催劲,那门户簌簌地落下灰来。
      
      船上小狄看见了,手中魔杖一指,“火焰球”,火球从鹿阁侧窗直打了进去。
      阁内人终于放手,那火球被他回弹出来,但他终于支持不住,一口鲜血,直喷上了窗纸上,那身影缓缓坐落。
      金天手上巨剑加力,门户缓缓开了,他看见那跌坐在地上的人,苍白的脸,似是一朵要萎掉的花。
      金天脸色骤变:“你是……小顾?”
      
      顾清澄脸色惨白,似是随时都会晕死过去的样子,此刻听他一说,略略提起了精神,笑了一笑:“小天?是红檀派你来的吧?出手换容时,我就料到有这一天……死在你手上,我放心得很。”
      金天踏上一步,“你怎么到了这里,我在迷失森林等了你好久好久,你怎么会在这里……?”说到后面,有点哽住了。
      
      他是蛮族少年,自小在迷失森林来去自如。那天,他看见了一个黑衣服的少年,在森林里练功,他看着他练攀缘峭壁、泅渡河流、横穿丛林,他总是跟着。这个少年,告诉他他叫小顾,并唤他小天。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吧,他满足于这种同伴的感觉,喜欢上这种跟进跟出的日子。但是,有一天,他忽然失去了他的伙伴。他在森林里找了好久,等了好久,小顾却从森林消失了。这片森林,他第一次感觉到敌意。
      
      后来许多年之后,他遇到红檀的公主流苏,答应当她身边的御剑士,一路跟到了红檀来,然后成了红檀第一御剑士。直至今天,他见着了这个故友,却是他跟郡主一心想杀的人,他从不手软的手此刻却感到那巨剑的沉重。
      
      他比以前长大了不少,却还是那么秀气,宛若女子,而他却长成了一个莽男子,手握七十多斤的巨剑,立劈之力,可以开石,他可以保护任何想保护的人。可是,郡主流苏喜欢的,却不是他这样一个男子。
      
      他心事复杂,却看见桌上放着一块玉璧,他脸色大变:“你那时告诉我你将来会为一块玉璧送命,难道是这块么?”
      顾清澄苦笑:“这不是一块玉璧,是两块玉玦……真要为这个送命了,可真是冤枉。”
      金天大步走到桌前,一手把玉璧拿了起来,喝道:“什么两块玉玦,自欺欺人,分明是送你命的玉璧,看我把它碎了……”手掌使力,便要把玉璧捏碎。
      顾清澄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合身扑了过来,“不许碰我的连城璧……”
      
      金天大吃一惊,手上玉璧便被他夺了回去,其时小狄放心不下,缘崖而上,正看见这一幕,手上魔杖一挥,一道闪电便向顾清澄背心打去。
      金天大惊之下,巨剑一挥,要挡闪电,但却慢了一步,闪电被一削为二,一道打在清澄肩头,一道从他头顶擦过,将他头巾削了下来。
      
      顾清澄受此重创,再也支持不住,一阵眩晕,万物打转,身子如落叶飘零。金天大步踏前,一手扶住,只觉漆黑长发中一张脸如褪色的芙蓉,转眼就会萎了,原来,原来清澄竟是女子,这个发现震惊得他手都发起抖来。
      小狄也大吃一惊:“鹿阁主人原来是女子呀……这……”本想说,这是杀还是不杀,但见金天的神色似是和此人甚有渊源,连忙把话咽了下去。
      
      金天右手还剑入鞘,双手抱起昏迷的顾清澄,道:“我先把她带回红檀,后事如何,再请郡主定夺。”
      小狄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跟在金天身后。
      上了战船,突见半月岛上火光冲天,小狄道:“半月岛和蓝山的人打起来了,郡主放心让蓝山的人占了半月岛么?”
      
      金天没有答她,看着的却是少了主人支持,渐渐被火海吞没的鹿阁,缓缓道:“从此就没有鹿阁主人这个人了,她是我的小顾呢……”
      战船缓缓驶入礁石群,没有来时的快利,却似多了几分迟疑,慢慢消失于那一片不可知的长天黑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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