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变幻时》安于一夏

1、第一章

　　“Joe，欢迎回归。”
　　“亲爱的Joe，欢迎回归。”
　　……短短半小时的office tour（我在心里默默把这吐槽为遛新人），“欢迎回归”几个字被不断重复，搞得我一度感觉自己是离开祖国怀抱多年后终于被收复的港岛。
　　在HR Lucy的带领下我被迫穿梭于公司大大小小四五个部门之间，和每位同事进行亲切友好的简短谈话，内容大多是“欢迎回归”——来自于以前认识的旧同事，以及“很高兴认识你”——来自于在我离开力基后加入的新同事，当然其中也不乏对我毫无印象的旧同事。非常畏惧这种social场合的我只能努力展开笑容，配合Lucy的介绍时而点头，时而微笑。
　　离开力基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这里的面孔似乎已经换了不少，就连公司的装修风格也变了，从以前处处可见的蓝色背景变成了灰绿的主打，充斥着浓浓的性冷淡风。
　　我自己呢？可能也从三年前敢和顶头上司Richard拍桌子顶嘴，乃至一怒之下就裸辞的热血青年变成了现在为了生活不得不低头又灰溜溜回来的中年人。真是人到中年百事哀啊……
　　“Monica……”沉浸在内心乱七八糟想法的我只隐约捕捉到Lucy上一句话中的一个名字。
　　看出了我的茫然，Lucy重复了一遍：“Monica是采购2部的总监，你走的时候她应该还是总监助理。”话音落下，我们刚好停在一个办公室门前，门上的名牌显示的正是Monica Qing。
　　门开着。Lucy敲敲门，领着我朝电脑前坐着的人走去。“Monica，这位是……”
　　坐着的人站了起来，朝我伸出右手，“Joe，欢迎回来。我记得。”后面半句是对Lucy说的。她竟然记得我。
　　我大概有些脸红了吧。印象中Monica的一头直发已经变成了眼前长到胸前的微卷发，阳光下泛着一丝棕色，衬得她的皮肤越发的白皙。 “谢谢你记得老邻居”，我回道，说的是有一段时间，我们的座位离得不远。
　　Monica再次微笑，“合作愉快。”
　　……
　　终于被遛完。回到工位上，我把自己扔进椅子里，心里莫名其妙有些酸涩。刚才见到的Monica确实在我印象中非常深刻。一是，在力基这样一个美资公司，不论上下级，大家彼此相互都是以英文名称呼，反而不大记得彼此的中文名。唯独Monica，在通讯录里，Monica Qing后面接着的是“卿诺”，这样一个充满古典意味的中文名让喜欢武侠的我第一眼看过去便牢牢记住了。记得第一次在通讯录上看到这个名字时还没见过她本人，但我脑海里已经开始YY出一个身着白衣，蒙面持剑，眼神里透着清冽的女人。见到她本人以后发现，竟然跟我想象中差不多，现实中她就是一个喜欢穿冷色调衣服，并且话很少，容易让人产生距离感的人。这跟其他的总监助理很不一样。要知道，在力基，总监助理基本都具备了天然的八卦功能，各个部门老大的工作安排、甚至生活私事无不被这一群助理掌握。自然而然的，她们也成了全公司的八卦中心，各种消息从这里散播出来，再通过茶水间、洗手间传播到整个公司。
　　就是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Monica竟然在三年内升到了总监。而我呢，兜兜转转了一圈回来，还是一样的职衔，一样的上司，甚至连座位，也只跟原来的隔了两个位置。我好像是踏入了三年前踏过的河，而周围其他人却已经乘着舟顺流远去了。
　　邮箱弹出的会议提醒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是5分钟后和上司Richard王的会议。按照惯例，新人入职上司照例要做一些介绍，为新人讲解公司、部门情况。
　　我赶紧整理思绪，带上纸和笔，准备展现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曾经的共事让我非常了解Richard，这是一个对自己充满绝对信心，认为自己永远正确，希望自己的所有指令都能被下属毕恭毕敬接受的直男型领导。三年前我就是因为太受不了他的自以为是，一气之下辞职了，这一趟回来可必须得学会容忍。
　　鉴于我不算完全的新人，Richard略过了公司背景的介绍，着重向我介绍了公司的架构。力基是一家中型的美资公司，这几年来发展迅速，在深圳的公司主要负责采购、质量控制。相应的，公司最主要的职能部门就是采购部，根据采购品种的不同被划分为不同的部门。
　　三年前，我离职不久后，力基内部爆发了一桩丑闻，当时采购部的总监被供应商匿名举报收受贿赂，做出了有损公司利益的决策。员工收受贿赂这种事是美资公司最害怕的事，美国总部派来了两名专员调查，结果发现举报属实。采购总监自然得拎包走人，出了这样的丑闻，估计他以后也很难在这个行业待下去了。除他以外，采购部也几乎快被大换血，20几个人里面被炒了将近一半，剩下的一半再加上陆陆续续招进来的新人，重新组成了两个部门——采购1部和2部，估计是总部担心部门太庞大权力过于集中。新的总监走马上任，1部的总监是从别的公司挖过来的，2部的新任总监则是曾经的总监助理Monica。在这种敏感时刻，前任总监的助理竟然能不被怀疑，反而得到晋升，不得不说Monica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当然，以上的八卦全部来自于少数几个在我离职后还保持联系的前同事，Richard显然是不会跟我透露这些的。他只告诉我，采购部门架构发生变化后，这几年随着公司规模的增长，新成立了采购3部和4部。随着采购部门的扩张，总部也相应的调整了我们部门——供应链部——的运行模式，从原来的每个人按区域划分职责范围，变成了按采购部门划分，以更适应采购部门的架构。按Richard的说法，希望我接手别的同事的工作对接采购2部。
　　等等，采购2部，不就是Monica负责的部门吗？我现在才反应过来她早前的那句“合作愉快”不是客套，而是真的意有所指。
　　“以后你负责对接Monica的团队，有什么需要我支持的尽管说。”Richard结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