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与君归[阴阳师鬼切]》青希

6、6

　　武藏田间的邀请很快便到了。

　　依静子的意思，最好晾上一晾，若是轻易呼之即来，就难以被觉得珍贵。

　　然而晴明的命令却很快就跟着到了，他要静子即刻进宫，最好不要耽误任何时间。此时并不是玩弄计谋的时候，他怀疑源氏的秘密远超过预期所能控制。

　　因此当武藏到她院外时，她只是让武藏略等了等，便随他一同进宫。

　　依旧是那把优美的紫云山木古琴，但是今日却略微调整了部分音节，使它更加适合在室内弹奏。

　　天皇陛下高坐在殿前王座之上，安静聆听，却面无表情。美人他见得多了，名曲也听得多了，如今这个女娃弹奏的曲子究竟是不是当年唐皇的那曲，谁也无法知道。

　　静子演奏完一曲，便安静地静坐远处，微微低头，以免冒犯天威。

　　她默默地等待天皇的旨意。

　　“此曲是晴明教你的？”天皇的声音威严洪亮，在空荡而安静的大殿中仿佛能触及坐下众人的灵魂，让人不敢随意回答。

　　静子定了定神，克制住初见天皇而自然产生的恐惧，尽量冷静地回答：“不是师父所教，是静子自己从师父院中找到的，上面仅仅写了曲名和曲谱。小女少习音律，见猎心喜，忍不住便练习了此曲。但是曲子真实来历师父自己亦不知，若陛下要问其渊源，小女便无法回答了。”

　　她话里话外将自己摘地干干净净，无论这支曲子是不是《霓裳羽衣曲》原曲，也都是皇帝与武藏自己的推测。她本人是半点没有讲过的。

　　天皇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闻言不由轻笑一声，呵斥道：“伶牙俐齿的小鬼。”

　　天皇这一笑，跪坐一旁的武藏田间倒是松了口气。他此行将山下静子带来，一方面是想对安倍晴明示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讨陛下的欢心。刚刚山下静子差点就要否认这支曲子的价值了，那他岂不就是白痴一个？幸好山回路转，并没有否定这曲子的来历，也没有触怒天皇。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晴明收弟子的眼光。”

　　静子便依言抬头，她今日化了素淡的妆容，也没有点眉钿，看起来清纯温柔。

　　天皇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在她脸侧扫视许久，直到静子无法承受地微微颤抖，他才点点头说道：“不必拘谨，你既然是晴明的弟子，便是朕的子侄，把朕当作一般长辈即可。”

　　她不敢直视这位天皇，余光中却也看到天皇的模样。他看起来约莫比晴明大十几岁的样子，神态祥和中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势，目光迥然而有神采，看上去成熟冷静而又富有智慧。

　　临行前晴明特意嘱托她不要在天皇陛下面前卖弄技巧。想来也是知道这位天皇洞察人心，不易蒙混，反而真诚以待会有更好的结果。

　　天皇博学多识，同静子谈论抚琴的技巧与典故，几次让她险些难以对答。这才知道官员中成风的附庸风雅之气是从何处而出。

　　幸好弹琴只是助兴，说了些相关话题后，天皇转而同武藏田间讨论起阴阳术的事宜。

　　近些年来京都中的妖物越发肆虐，天皇陛下日夜忧虑，多次命令阴阳寮认真处理此事。但是人鬼共生自古皆是如此，微弱的和平总是在强行驱逐与勉强共生中间摇摆不定，总也无法真正解决此事。

　　这些话题静子平日与晴明大人也常常聊起，并不陌生。但是她毕竟不是京都的官员，听闻这些朝事并不恰当，静子默默向后坐了些，试图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天皇却不让她如意，“你看呢？静子。”

　　静子疑惑地抬起头，幸而刚刚的对话都听在耳中，如今要想对答也不算困难。她很快镇定下来，整理出一套答话：“人鬼共生自古有之，虽然人类不胜其烦，但是最让人类烦恼得却往往不是周围鬼域坐镇的鬼王，而是身边的怨灵。鬼王坐镇京都附近虽然让人恐惧烦恼，却只需要大阴阳师前往制定契约便可互相限制约束。而身边无辜死去的人类留下的怨恨，长久不使用的器具产生的怨恨，化成新鬼，缠绵不绝。对百姓来说，后者的危害反而更加深刻烦人呢。”

　　天皇微微一笑，不知无奈还是赞许。他评论道：“你果然是晴明的弟子，与他的想法同出一辙。那依你看，如今驱除恶鬼的方式又当如何呢？”

　　“教化百姓，安稳民生，其他事情自有阴阳师为您解决。”

　　静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仿佛也加了放大效果，一时之间听到此话的众人都紧张地绷紧了脖子。

　　尤其是武藏田间，他身为阴阳头，虽然已经算是天皇陛下面前的红人，但是总想更进一步。他曾以为安倍晴明身为大阴阳师，他的弟子也应当为提高阴阳师的地位而说话，谁知道她言语之中却将阴阳师地位贬低，好似谁都能做一般。历经多少年才好不容易将阴阳师地位抬高至此，这个丫头真不会说话。

　　他原本还想着借这女孩儿讨好安倍晴明，如今看来还是划清界线为好！

　　如今的时代，贵族家中样样事都恨不得同阴阳师询问，他们是沟通天界神者与人间的桥梁，只有同阴阳师交好者才能过上更加如意的生活，这几乎已经成了被广泛认可的看法。

　　即使是贫穷低贱的百姓也渴望得到阴阳师大人的指引，让他们能够过上想过的生活。

　　如今之时，却有人说出“自有阴阳师解决”的话，这种话是对高贵的阴阳师能说的吗？即使权贵，也应当是请求而不是命令阴阳师。

　　天皇听到她这话，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他地位尊贵，原本就不必对任何人抱特别的态度。只是此话的确新奇，仔细想想，又好像同安倍晴明平常神情闲适地说出令人目瞪口呆的话语一脉相承。

　　他摇头微笑，并没有发出声音。殿中众人不敢看陛下的神情，俱是老老实实等着他的发落。

　　本来就安静的大殿内此时更加静默了。

　　静子不通政事，全凭心中所想而说，但即使她再不敏锐，也感受到了此时殿内的不寻常气氛。

　　天皇迟迟没有言语，她内心忐忑地等待着。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静子身上都要落汗了，才听见殿上那人恍若无事地提起其他的话题。

　　“你今次献曲有功，有什么想向朕讨要的吗？”

　　静子身上微微发抖起来，她第一次进宫，就不知是否说错了话。然而她接下来还会继续提出过分的要求，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下次进宫还不知何时。

　　殿中的女子摆出标准的跪拜姿势，虔诚地伏在地上请求：“小女听闻源氏有一把利刃，能化作具有神智的付丧神，本体锋利无比，是除鬼的利器。自从学习阴阳道以来，日夜盼望能得一见，唯有这个小小的愿望。”

　　“哦，源氏？以晴明同赖光的关系，难道还不能看一眼他家中的利刃吗？竟然托到朕这里来了？”陛下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一笑。

　　听他语气便知源赖光在陛下眼前并非传说中那般不受待见。

　　静子又垂头鞠了一躬，声音沉静而清晰：“友人的感情或许会受到消耗，陛下的天威却远不会耗损。小女虽未见过那鬼切，却痴迷成狂，倘若让赖光大人误以为是家师对他的宝刀有了想法，倒是小女的过错。”

　　天皇的回话亦是沉稳有力：“不错，阴阳师喜好除鬼的利刃就如琴师喜爱琴谱一般自然，可是毕竟是他人宝物。你求到朕这里，朕便替你要这次开眼的机会。这次可要好好看清楚了。”

　　静子狂喜，声音也不平稳了些，她回答：“自然如此。”

　　只要能够进源氏家门，引导天皇派去的人发现异常，自己便算完成使命了。

　　回返之时，武藏田间的态度已经没有初时热烈。仆人将静子引上小轿后，她坐稳时便已经看不到武藏的轿子了。不过无妨，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其他的事情以后再处理便可。

　　小轿悠悠抬起，前行，静子的思绪却转回自己离开皇宫之时。那时她看到一个绝美的夫人正立在宫殿侧面，旁边跟着几个服侍的下人，那夫人注视着自己。

　　她匆匆看了一眼，便跟着引路的人离开了。

　　她此生都没有见过如此的美人，那人为何注视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