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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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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静子和鬼切逃出京都已经过了一年多。
这段时间里,她始终在京都外围的村庄间游历,为他们判定吉凶,除凶驱祟,见到想要学习阴阳术和武艺的孩子就会带回自己的庭院。这个庭院几次扩建,如今只有前院还和从前的住处有几分相似,穿过前院,已经与学堂无异。
她在自家周围布下了遮蔽行迹的结界,开始时那些村民本也舍不得将孩子送过来学艺。
但是随着“杀大人”的名号在附近越来越响亮,她每次为人们做事又只收少量的粮食作为报酬,获得了不少村民的感激。胆大的便将孩子交给她,也希冀自己的孩子能有一点出息,哪怕学成后只能帮村里贴贴符咒,也总比现在的情况好了。
最早进来学习的就是小胖了,他在村子里本来就胆子最大,和静子最亲近。她也同小胖一家说过的话最多,他们家听说有这么一个学艺的机会,犹豫了两天,就把孩子交给了静子。
“你们放心,他每个月都可以回家,不会跟着我一起消失的。到时候有什么变化,你们也可以好好看看。”
静子戴着锥帽,一身浅蓝色授衣,站立在微风中时人如松柏。虽然是女子,说话时也温温柔柔,但就是无端引人信任。更何况不远处站着的那人,静静站立时如芝兰玉树,动起来却快若疾风,每次和妖邪战斗时,仿佛分瓜切菜,自带着一股利落之感。这样的一个人,却始终跟随在那位年轻的阴阳师身后,听从她的命令,更加让人觉得阴阳师大人深不可测。
尤其他们家有幸见过这位大人收服恶鬼的样子,她看起来柔弱,挥动弯刀作战时却可以和高过屋脊的恶鬼以力抗衡,不过转眼之间,又施出阴阳术将恶鬼困住。从见到恶鬼到将刀插入恶鬼心脏,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那一瞬间有如恶神降临,天下不敬之物,皆伏魔于刀下。
看完那一幕之后,这位阴阳师的英姿便如她的名字“杀”一样,永远刻在他们的心里。
这么两位神仙,却肯屈尊降贵来到穷乡僻壤来,无论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不会是图谋他们这些穷得叮当响的人。这时候,能够将自家孩子送到他们身边学艺,难道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吗?
小胖原名太郎,也就是长子的意思。作为静子的首徒,这名字倒也合适,不过就是叫的人太多了。
征求过小胖和家人的意见后,静子为他改名孝吉,取孝顺父母,诸事大吉的意思。
她仔细打量孝吉,现在刚刚十三岁,因为家境相比村子里其他人要殷实些,个子和重量就比别人都要多了一些。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等他跟着鬼切学习剑道,恐怕想长肉也难了。再看他被肉挤开的五官,其实也颇是端正,不错,这个徒弟从长相上也可以说让人满意。
孝吉正在和父母告别,看到自己师父正冲着自己笑,懵然问:“师父怎么了?”
静子止住笑意,冲他点点头道:“我看你未来必是京都有名的美男子。”
“京都?”孝吉咽了口口水,和父母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有些羞赧的笑意。他们虽然住在京都外围,进城的日子却实在不多,更不要想在京中建立自己的名声。
“会的,北村孝吉,你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静子正色向他保证。
不仅仅是向他保证,也是在心里向自己和鬼切发誓,五年内,她一定要重回京都,走上庙堂,成为足以和源氏抗衡的力量。
除了孝吉,考虑到这些孩子身体远不如自己和鬼切结实,还挑了位年轻的乡野郎中住进自己家。以乡野绝不会拥有的充足药材为诱,让她跟自己回了家。至于这位泾川长松,比静子小一岁,出身的村子中还有他父亲可以看病,这也是她觉得合适的地方。
一天天过去,在孝吉和长松的帮忙安排下,家里住下十几个孩子,竟也万事井井有条。
白日自己有空的时候,会教导他们阴阳术的入门。其他时间里都要拜托鬼切教导武艺和读书识字。
有时静子无事,也会在傍晚回家时,考校一番这些孩子的功课。这其中又对鬼切的文学水平吃惊了几次。
“你以前究竟是和谁学的?真的想不起来吗?要不是我知道你是纯正野生大妖怪,我都要以为你是被人类养大了。”
难得有空时,静子私下和鬼切惊叹问道。
他努力思索了一番,从前的记忆随着时间过去似乎又回归了一些,在那些模糊的印象里,终于有一声熟悉的喊声让他回忆起来。
“鬼切,让本大爷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他看向静子,肯定地回答:“是鬼王,他不但武力卓越,学识也非常渊博。或许可以和你师父一比。”
静子闻言又是一呆,比知道鬼切能说会写还要吃惊,更不要说鬼切说他的学识可以和安倍晴明一拼了。她熟知鬼切,他性格直率真诚,绝不会像自己喜欢随口掐个小谎戏弄人。
但很快,她又从这句话想到了其他地方,立马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你是说,从前你和鬼王,其实是非常熟悉的。”
鬼切表情暗淡了些,点点头。
“幸好茨木童子已经救回了鬼王。”
“不然我万死难辞其咎。”
静子看着他痛苦的容颜,想出声安慰,却卡住喉咙不知如何说。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积蓄力量,返回京都,才能一步步扳倒源氏,起码也要将源氏大换血才能报仇。
她伸手按住鬼切冰凉的指尖,虚虚握了一下,说:“我们会报仇的。”
回到房间,她只觉心口依然疼痛不息。本来这段时间自己的计划进行正常,最近几日总是喜悦多些,可此时想到鬼切刚刚说的话,那些喜悦瞬间便荡然无存了。
她一直希望有一天可以和鬼切过上简单而平淡的生活。
可她也知道,鬼切的内心一直被仇恨的痛苦灼烧,他之所以肯暂时留在自己这里,也只是因为自己所做的可以帮助他实现愿望。若不是理智告诉他陪自己徐徐图之才是佳策,渴望复仇的他恐怕已经杀入源氏无数次了。
她躺在床上,眼前又出现了那次在源氏看到鬼切时他浑身浴血的画面。
绝对不要,这种事情绝对不要再次发生了。
自己要更加努力,才能早点帮他实现愿望,此仇不报,夜夜难眠。
静子闭上眼睛想要休息,心里却被痛苦深深灼烧着,如果自己能早一点知道鬼切就是他就好了,如果自己当初想办法把鬼切偷走就好了。想着想着她又笑了,她打又打不过他,真用阴阳术和他斗吗?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月已西斜,她却仍然没有入睡。
坐起身来,整理了两下衣服,静子下床将窗户稍微打开了些。窗外沁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却只让不眠人更加清醒了些,听着窗外的鸟啼,她从床下举起一瓶酒来,先在杯中倒了一点点,又在手边的拭刀布上洒了一些,然后便取出自己的弯刀再擦拭一遍。
刀每次杀完妖怪都会擦拭,现在正在月色下闪闪发出澄澈而亮的闪光。
可她只是作没看见,依旧前前后后,认认真真擦拭着。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当内心痛苦不安,就会好好亲近自己的刀,握紧刀时,手中仿佛便握着自己无尽的勇气。
月沉日出交接之时,隔壁院子已经听到鬼切练剑的声音。
利剑劈开空气的声音传来,她倚在床柱边,眼前似乎已可幻化出鬼切此刻的动作。她闭着眼睛沉醉地听了会儿,忽然披起外衣,拿上锥帽,阴阳师山下杀要出门做事了。
路过外院时,鬼切突然收起剑来,和她喊了声:“等等。”
静子疑惑地扭头看他,平素他们作息都是如此,已经默认了鬼切在家教导弟子,而她出去积累人望的做法。今日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却见鬼切从屋里端出来一份热腾腾的粥,还有一点晨点。
他注视着静子,目光中似乎有责怪:“孝吉告诉我你们人族的习惯,清晨是要吃东西才好出门,你怎么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
静子微微错愕,想不到他会问这个。她张口解释:“我不饿——”
“以前不需要清早便出门,不吃就不吃了。现在每日日出夜归,是和鬼打交道多了,自己也想变成鬼了吗?”
他很少会说这么多话,静子直到被推到桌前拿起食物,依然保持着诧异的心情。但是鬼切有要求,她自然乖得不得了。
说来惭愧,静子跟着安倍晴明学习,涉猎颇广,琴棋书画、阴阳术和武艺都算不错,唯有一点,就是她被人伺候惯了,对裁衣做饭一窍不通。裁衣尚可到外面去和别人买,做饭实在为难。
幸好鬼切从前做妖怪时也是自己过惯了,如今用起人类的厨具也不算难学,便承担起了厨师的大任。
静子向来多忧多虑,脑中永远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下一件事,很少有特别有食欲的时候,便连吃饭时间都完全跟着鬼切来了。鬼切与人族接触时,也没有照顾过别人吃饭,自然也在意不到这种地方。
没想到反而是细心的孝吉每日醒来时看到静子都不在,才向鬼切问了情况。鬼切也因此知道人类正常的饮食习惯。
“孝吉说,你最近看起来有点憔悴,让我多注意你。”
鬼切在旁边看她吃东西,又说道。
静子听这话就笑了,她想起来从前孝吉还在村里的时候问自己和鬼切是什么关系,她当时苦笑了一下,却也只回答道:“好朋友的关系。”
如今孝吉竟然理直气壮要求鬼切照顾自己,他竟然还同意了,她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习惯了一切以鬼切为优先考虑,从来都是主动适应鬼切的喜好,而他刚来时,也正如兵器一般冷漠,如今和这许多人一起生活,也沾染上了人气。
出门后,她找池塘照了照,难道自己最近看起来真得很憔悴吗?
水面上映出的女子,虽然不施粉黛,却依然算得上眉目如画,只是眼下确实覆着一层薄薄的乌青。一夜没睡,整个人也有些无精打采。
但是总体还算瑕不掩瑜吧,她轻松地站起身来。那都不算什么,为了早一点回到京都,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