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与君归[阴阳师鬼切]》青希

12、12

　　妖刀姬在晴明的帮助下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没有自己要出门去做的事情时，静子几乎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

　　她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学习阴阳术，研究咒和言灵，那些晦涩难懂的阴阳术已经成为了妖刀姬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尽管她的精神依旧一天天虚弱下去。

　　晴明大人曾经私下同静子讲，若想真正帮助妖刀姬掌控自己，恐怕要超越阴阳师的力量——神明的力量。

　　那时静子问：“神明真的存在吗？”

　　晴明答道：“自然是存在的，只是他们不经常看向尘世之间。”

　　神圣、强大，某种意义上来说却又残忍的神明。静子不敢将希望寄托在这里，更不敢和妖刀姬说明真相，只有私下更加地用功。晴明大人最近为源氏的事情耗的神已经够多了，就连常伴妖刀姬身边的静子也时常听到一些消息，关于那些被献祭的巫女和源氏供奉的奇怪神明。

　　她陪伴妖刀姬时，有时也听她谈起过去，谈起那些妖兵，谈明明有自我意识却固执地效忠源氏的鬼切。

　　家中有奴仆和式神虽然已经成为常例，源氏这种绕过身体直接驱使魂魄的做法，听起来却依然让人悚然。

　　生来无法得到解救，死后亦永远受人摆布，无论如何都太恐怖了。可妖刀姬在源氏生活多年，却早已习惯了这些。

　　“在你心里，我这样是不正常的。但在我心里，静子的世界才虚幻的像是泡沫。”妖刀姬身上的妖力被束缚住，整个人都显得非常虚弱，看起来仿佛和初见时没有两样。

　　“不要这么想，不会的。”静子低声安慰，抱紧了她的身体。

　　神明不曾垂怜世人，世人不也好好活了下来。从前可以，以后亦然。

　　距离那次拜访源氏，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距离妖刀姬“失踪”，也有几个月的时间。然而曾经感受到过的那些汹涌暗潮，也只是过去偶尔传出过几声谣言，不久平安京就又恢复了一潭死水一般的平静。

　　这期间，天皇陛下和他那位美貌绝伦的夫人曾经召见过几次她，都是谈论乐理，再也没有提起过任何政事。

　　那位夫人总是如同初见时一般，默默含笑站立一旁，除了第二次见面时柔声问了一句：“原来你就是晴明的弟子？”后来便没有参与过她与天皇的问答。

　　明明是最当宠的夫人，静子却总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寂寞和悲伤。

　　她不敢去问夫人发生了什么，也看不出天皇有亏待过夫人的样子，后来便抛在了脑后。

　　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的心中，已经堆满了必须思考和面对的事情。她从从前假装安静害羞的女孩变成了一个真正宁静优雅的小姐，飞快的马车载着她从闹市跑过时，她不再满心欢喜想着师父最近教了什么新鲜的法术，而是留恋又温柔地看向市井的一切。

　　跳下马车，去看望过妖刀，夜里便换上狩衣，去会这平安京阴暗处潜伏的妖魔鬼怪。

　　月过中天，返回府邸后，不久又燃起油灯，温习白日所学的阴阳术。

　　越是平静，越是压抑。从前静子嗤笑那些贵族故作正经，明明一日日宴饮欢乐，还要假装为国事忧心忡忡。

　　如今她成为其中的一员。

　　每日似乎都如同往日，然而每日睡前，静子摩挲手中弯刀之时，也在默默倒数着时日。

　　要么是师父同源氏发起刁难，要么是源氏率先取下大江山。

　　伟大的天皇陛下如同一只老狐狸，每日在高座之上关注着自己诸位臣子的表演。谁输谁赢，都是他的臣子输赢，谁赢谁输，都会为京都永远战斗下去。

　　至于人族与鬼族，既然已经争斗了这么多年，是维持短暂但是温和的太平，还是一朝战火燃起，从此分出高下贵贱，败者臣服，强者制定新的规则。

　　对他，都是一样的。

　　反正自己手下几位阴阳师这么有出息，定是不能真输太惨。

　　既然有机会赢，那谁不想让这盛世之战发生在自己的时代。

　　静子取出烈酒，喝了一小口，被灼地皱起眉头。她闭上眼睛咽下酒，嗓子也火辣辣烧了起来，耳边回荡起前半夜刚除去的那鬼癫狂的笑声。

　　倘若自己晚去一刻，那家的妇人幼子便要当场命丧在自己的家中。

　　然而起因也不过是因为男主人骗走恶鬼生前的最后一吊钱而已。

　　她泼洒剩下的酒，淋湿弯刀，已经干涸的血液又恢复颜色流淌在刀面之上，稀稀拉拉落在地面上。

　　自己院中这颗樱花树，几乎是喝着这些恶鬼的臭血长大的。

　　但是那个孩子，那个被吓得半死却目中装满仇恨的孩子，今日他活了下来，以后他如果有能力，必定不会放过那些比邻而居的鬼族。

　　人分好人坏人，鬼分善鬼恶鬼，谁听呢。

　　她拿起干燥的布巾，将这些酒啊血啊都擦干净。借着油灯的光亮，刀便又重新闪闪发亮起来，一如这世界，无论夜里多少角落鬼害人，人杀鬼，白天日光照下，天下太平。

　　睡前躺在床上，她竟然有些羡慕那鬼切，管他乱世如何变化，忠心追随自己的主人即可。

　　只要不对外事上心，就不会像自己这样，横也伤心，竖也难过。

　　晴明大人，表面上坚定地想要拉近人族鬼族的关系，想要在不伤害两族无辜的情况下建立新的秩序。实际上，半妖之身的他，对两族的仇恨，和两族中弱小的可怜之处，恐怕比自己感受深的多。

　　她合上双眼，睡吧，只要安稳跟着晴明大人便好。

　　第二日她醒来时，明亮的日光已经照在床前，她迷迷糊糊地伸手触摸了一会儿这光亮，才猛然惊觉自己今日竟然醒的这么迟。

　　要赶快去查看妖刀姬的状况才好。

　　静子匆忙收拾自己，穿好合适的衣服，连饭也来不及吃，便跑向妖刀姬的庭院。

　　人到院落门口时，她却止住步子，不安地看向眼前英俊的男子。那人的外貌十分出众，身上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扫了自己一眼，便又看向晴明。

　　静子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心中却生出一种不可冒犯的警告。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身上不可探查的气息，或许因为她根本看不出这个人的来路。

　　可是妖刀正握在他的手里！静子指尖微微颤抖，妖刀姬人却不见了，或许魂魄回到了刀中。那这个人要拿妖刀去哪里？

　　“那就谢谢大人费心了。”晴明大人的声音随风传来，安抚着静子疯狂跳动的心。

　　那位大人离开的时候，静子忙站到路边，行了个送别礼。

　　未及她抬起头来，那位大人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静子怔怔望向妖刀姬的卧室，那里明亮而宽敞，那个日日居住于此，苦苦压制自身妖力，会用羡慕的目光望向室外鸟雀的少女已经不在了。

　　袅袅的热气从茶水上方盘旋升起，仿佛主人也很快会回来，调笑：“你又起晚了哦，静子。”

　　她晃晃脑袋，将自己抽离往事，几步跑到晴明身前：

　　“师父，那位大人是？妖刀姬——被带到哪里了？”

　　“是神使大人，他会帮妖刀姬学会掌控自己的妖力。”安倍晴明低语，“竟然连天上都惊动了，恐怕比我想象的更加严峻。”

　　“师父？”静子无措地问道。

　　安倍晴明手中折扇合拢，似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他转头对静子说：“等我回来细说。”然后便也匆匆踏出了庭院。

　　这些天一直为自己和妖刀的事情烦恼，如今看似一件事情妥当解决，听晴明大人的话，却又好像有更加严重的事情被带出水面。

　　静子将妖刀未来得及收起的东西帮她收好，回到自己房间后，却只感受到更深的压抑。

　　暴雨悬在空中太久了，就连痛恨冲突的自己，都开始盼着京都表面的平静快些被打破。无论是输是赢，给个结果也好。

　　傍晚用过饭，静子整理好最近自己受晴明之命暗中整理的证据，静坐在庭院之中，素指拨动琴弦，等待晴明大人的归来。

　　都说弹琴可以静心，善琴者心境自然开阔高远。

　　静子却觉得，弹琴是种自我陶醉的艺术，使得苦闷之人更加苦闷，惘然之人更加惘然。

　　你只能弹琴时看清自己的内心，但是万万无法单单弹琴便走出自己的内心。

　　“静子。”

　　晴明大人回来时，神态有些疲惫。静子的手指压住琴弦，回旋的余音经过手指依然在低颤。

　　“倘若以战止戈，虽非善举，却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你会如何？”

　　她心里一紧，难道晴明大人今天出去，却是要同源氏联合起来。人鬼之战一旦打起来，以后无论自己眼前所立之人是谁，都必须执刀相向了。

　　她快速眨了一下眼睛，有个儿时的身影快速闪过。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十分脆弱。

　　可是如果必须面对，自己也无法再逃避。

　　“我会去做我能做的所有事，师父。”她回答。

　　身为人类的阴阳师，倘若在此等问题依然摇摆，便不配做为阴阳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