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遇见你》沙雕味冰糖葫芦

13、守护

　　今天下午。
　　连日高温不下的厦门破天荒地下了场大雨，所有人都以为是人类再一次挺过危机，久旱逢甘霖，各大新闻不停播报这个天大喜讯，从早到晚，每几分钟便要换个台词跟地区报导一遍，不可思议的是，往往最不愿接受重复内容的观众反而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毛病。

　　他们想得简单，殊不知这不过是某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不顾生命，私底下瞒着自己的爱人在房里召最后一次雨。
　　说不出是出于哪种心态，或许是破罐子破摔引发的圣母心，她总希望自己能够再一次帮到大家。

　　雨后的太阳已呈橘黄，天边晚霞晕染几抹暗粉。
　　夏花抱膝缩在房间里盯着窗外，目光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最后一缕残阳掉出视线，落入地平线，归于沉寂时，她才像是回神似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转身从衣柜里拎出一袋东西，出房门找慕楔去了。

　　“慕楔，该是时候了。”
　　她轻声道。

　　慕楔一声不吭，看不出有什么念头，他只是静静地与她对望。
　　对视几秒，夏花有些无奈又好笑地想扯起唇角，却不受控地先皱起了眉头，她本来还想要在慕楔面前故作平静坦然的，现在看来，她终究是太年轻了，不擅长粉饰太平，无法忽视心底最真实的难受跟恐惧。

　　可惜，该面对的困难依然要去面对。
　　困难不会自动消失。
　　两人僵在那儿，谁也不开口，气氛难掩胶着，她稍微用力地咬了下唇，让那点儿近乎为零的痛意提醒自己，才朝着慕楔伸出手。

　　慕楔滚了滚喉咙，落下眼帘。
　　良久。
　　他终于愿意牵起那只手。

　　好轻啊……
　　他不由自主地想。
　　明明手掌的外型不变，可是自从它变得透明以后，每次他牵住、握住、扣住的时候，都免不得生出一种他在捕捉虚无的荒诞感。

　　所以抵达终点，他仍旧是什么也抓不住。

　　夏花如鸦羽的睫毛微微颤动，上上下下，扑闪扑闪的。她声音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到自己跟慕楔似，“慕楔，我想看看夜晚的天空，你陪我去吧。”
　　“嗯。”慕楔犹豫会儿，而后不再做无用的挣扎，任由她拉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顶楼。

　　多亏白天的那场及时雨，今儿个的夜风格外宜人，虽不比秋风凉爽，却是少了几分前些日子的闷热，两人乘风十指紧扣，安静地仰望夜空唯一一抹柔和亮色，月亮洒落的光晕柔得连彼此间的气息都不禁惬意三分。

　　“记住你答应我的。”
　　夏花做了那个率先打破沉默的人，她可不想什么离别话都还没说就离开，“慕楔，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因为我而放弃自己的未来，不值得。”

　　慕楔鼻酸，感觉自己又有点儿想哭了，他从不晓得自己竟会如此爱哭，许是吃了太年轻的亏，他发现自己全然没办法像其他出社会的成年人那样硬生生压抑极端的情绪。
　　“夏花，你能不走吗？”他偏过头，不敢直面她，深吸一口气，取代喉间的哽咽。

　　夏花苦笑道：“我也不想走啊，可是你瞧……”说着，她撸起薄外套的袖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露出已经看不见颜色的手肘，“我别无选择。”
　　慕楔回头定睛一看，眸光微动，动作轻柔地帮她拉下袖子，遮住她的痛苦来源——

　　在生命最后一刻能快乐些也好。

　　“夏花。”
　　“嗯，我在呢。”
　　“夏花。”
　　“慕楔，我在，我一直都在。”

　　随后对方没了回应，夏花等了又等，却是等来颈子的一丝凉意。
　　她惊讶地低头一看。

　　是一条雏菊坠子。
　　银色小雏菊在月光的衬托下，显得越发小巧精致，镶在花心的碎钻闪闪发亮。

　　“这个是……？”
　　“定情物。”

　　“我们交往这么久，才送定情物？”夏花佯作委屈地瞅他。
　　“那个时候，我没想过会有分开的这一天么。”慕楔突然扣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拉，少女的身型在他的触觉下总是这样单薄，“宝宝，你戴着这个，未来你回来时，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出你，所以你不能弄丢。”

　　“……”闻言，从刚才就一直强忍住泪水的夏花终于哭出来了。
　　她真的不想死！不想离开！
　　她还年轻，人生才走不到一半啊，为什么就要遇到这样的事情？

　　“慕楔！”
　　“救我——！”
　　“你救救我好不好！”

　　她的呼救喊得慕楔心疼。
　　他也想救！
　　可是又有谁能来告诉他该怎么救？

　　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在学校，他总能拿到理想的成绩；在生活，他也不是一窍不通的生活白痴，他懂得料理自己，他会干很多很多事儿，这样的他，却救不了自己的女朋友。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失败，好失败。

　　哪怕他清楚这不能怪自己。
　　他还是自责不已。

　　“慕楔，慕楔，慕楔……”在放声大哭后，夏花濒临崩溃的情绪总算好了些。
　　她抽抽鼻子，冷静又温柔地呢喃几次慕楔的名字，像是要把这个名字深深刻入灵魂之中，这样她就永远忘不了了，有机会回来的话，也能找到对方。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们俩，一个是学校里鼎鼎大名的帅哥学霸，一个是没有朋友的透明人。
　　顿了顿，“但是我仍努力地想到你的世界，和你在一起。”

　　话完，她略略退开，将手里一直拎着的袋子递给慕楔。
　　“这是我们之前去逛商场那一次我买的衣服。”她有些害羞，尽全力将自己先前藏在心中的所有想法跟心意都给表达出来，“那时候就想送你了，可是我很胆小，我不敢确定我们的关系是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怕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也害怕我的主动会换来你的疏远，后来交往了，又因为种种事情给忙忘了。”

　　“幸好我最后想起来了。”
　　……幸好，她想起来了。
　　慕楔听得不是滋味，扪心自问这残酷的世界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分明自顾不暇，分明深陷绝望，却始终记得别人，而这样真挚的心意，他却没机会回报了。

　　不等他有所反应，夏花便踮起脚尖，主动吻住他的唇。
　　停留片刻，才不舍地放开，“你是我不顾一切都想要去喜欢、去爱的人，所以啊，慕楔，你千万不能随便放弃自己，不然我会很难过的。”

　　慕楔很快就反客为主，托住少女的脸蛋，亲吻的力道乍看是方才的数倍，但只有彼此知晓，吻到实处，那股狠劲散得一干二净，仅剩一片柔情软和，浓浓的珍视之意令夏花又喜又悲，她闭眼，温顺地承受他无处发泄的悲切。
　　“我答应你。”他望进她的眼，认真回答她，“我不会放弃自己的人生。”

　　人生不光有爱情而已。
　　他一向明白这个道理。

　　他又低头亲她。

　　过了不知多久，夏花忽而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异样，她睁开眼，只见自己的指尖正一点一点地消失，刚才还能看见虚虚的形体，此时却是没了。
　　慕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瞳孔一缩，六神无主地将夏花抱得更紧、更密，他固执又偏激地认为，只要这样做，夏花就不会从自己的怀中溜走。

　　遗憾的是，都是徒劳。
　　少女就像一朵摘采不及便注定凋零的昙花。

　　夏花泪水直流不止，嘴角却是上扬。
　　她在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凑近慕楔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随即恍若夏日的蒲公英，迎风散在空气中，散成一粒粒明亮又细小的光点，缓缓朝天上飞去。

　　慕楔愣愣地看着刹那间空无一人的面前，手上独属于少女的余温犹在，空气中依稀残留她的芬芳，而人却不见了。
　　猝地，他蹲下大哭。
　　这大概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哭得像一个孩子，不能自己。

　　遇到夏花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他都不愿意哭，因为他坚信男儿有泪不轻弹，也因为他自知光会哭泣没用，他不像别人有能随意依靠的亲人，也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这世界是既冷漠又讲求亲疏的，他晓得，他明晰地晓得，即使他哭到气绝，也不会有人帮他解决问题。
　　因此他更喜欢近乎冰冷地去分析、去判断，然后找出方法。

　　虽然遇到夏花之后，他哭过几次，但每一次他也只是无声又哀伤地流泪。
　　而这次，他却是憋也憋不住了，他真的坚强不起来。

　　他的确就是被丢下的孩子。
　　他不乐意把苦独自咽下了，他想放纵自己，像个只会哭嚎打滚的孩子，祈求上天垂怜，哭求夏花回来。

　　恍惚间，他想起夏花说的那句话
　　——“慕楔，因为遇到了你，曾经失去一切的我，才重新爱上这个世界，而我，愿意为我所爱付出一切。”
　　慕楔，我自私，却又没办法自私到底，对不起。

　　慕楔无助地蜷缩在空荡荡的顶楼天台。
　　我不要你付出一切，我只要你好好待在我身边。
　　你回来好不好？
　　求你回到我身边，夏花——

　　八月的结尾，是少年失去了想执手一辈子的少女，是以为拥有了一切，一切却又再度离去的无情。
　　少年心底的悲鸣，无人能听见。

　　-

　　那天之后。

　　果真如阳菜当初所说，天气恢复最正常的模样。
　　厦门的气温再也没飙升到四十度以上，仅仅维持在三十四、五度左右。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正常现象，就像以往的极端天气，持续一段时间后便自动恢复，唯独慕楔明白，现在的美好，全是拜一个善良又温柔的小姑娘所赐。
　　有时候他抬头望向天空，会不禁想，夏花见到这副情景会不会高兴些呢。

　　她的牺牲有意义。
　　她真的帮到了大家。

　　九月中旬，开学。

　　跟慕楔亲近的人都发现他貌似变了，变得道不清说不明的奇怪与矛盾。
　　说他变得难相处吧，那没有，他反而更有人气味了，没以前那么不近人情，甚至会主动指导几个室友完成报告，可是他的作息却更像一个真正的机器人似地，不知疲累，成天只把自己埋进无数的书籍和报告里。

　　寝室里。

　　老大和老二他们不停地叭叭暑假发生的奇事。
　　“老子差点没给吓尿，你们晓得么，要不是老子反应够快，你们他奶奶的现在看到的就是一个散发烧烤香的东北汉子。”

　　老二嗤笑一声，“该，叫你大热天还不知死活跑出去。”
　　“我这不是刚好没烟可抽了么！”老大委屈地瘪嘴。

　　老么在医院度过一个月的健康调养，又在家开着空调休息整个暑假，几个月前被热到病恹恹的体虚男儿早就恢复成一条活蹦乱跳的好汉。
　　他瞥见老大活像个小姑娘一样撅嘴嘴，恶寒地抖了下身子。

　　“老大你好好说话，行不行？我怀疑太阳没把你脚烤熟，倒是把你脑子烤没了。”
　　“去你的老么！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

　　老么不厚道地疯狂嘲笑，尔后才转头问慕楔，“老三，你暑假干什么去了？”
　　闻声，慕楔登时愣住了，脑海中瞬间浮现暑假那些奇遇以及那道……令他难以忘怀、朝思暮想的倩影，他抿抿唇，“我谈了场恋爱。”

　　寝室顿然一片鸦雀无声。
　　其余三个人也愣在原地，面面相觑，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被晒聋了。

　　“老三，你……认真的？”老大先凑过来八卦。
　　然后老么和老二也跑来凑热闹，“你是不是被晒傻了？”
　　“……”慕楔无语地看他们片刻，“我真谈了。”

　　“是谁？”
　　“长啥样？有照片不？”
　　“咱们校的？哪个系的？还是其他学校的？”
　　“你们咋就那么肯定是学生，搞不好是成熟大姐姐呢？”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有没有照片！”

　　慕楔被接二连三的问题砸得脑袋疼，掐了掐眉心。
　　“名字我就不说了，长得很可爱，性格也好，照片给你们看做什么，那是我的女朋友，不是你们的，别八卦。”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他止住话音，发呆好半晌，才低声补完，“她现在去很远的地方，我们还在一起。”

　　他的心，与夏花永远同在。

　　三人第一次听到慕楔详细回答这种私人问题，不约而同地傻了。
　　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嗯，他们总觉得老三谈恋爱后，人变得温柔了。

　　若是以前的他，刚才那些问题，估计最多只会有简短的答案。
　　比如“人，好看，有，但不给看，某某系，没分手”这样有答跟没答一样的说明。

　　没成想他还吐槽了他们。
　　爱情的力量这么伟大吗！！？连冰山都能融化成暖男！

　　光看他们的眼神，慕楔便了然他们在乱想什么，不过也懒得解释，扭头就是望向窗外湛蓝澄澈的天空——自从夏花走了，他眼中最好的景色就是天空。
　　随后他启唇，无声道

　　——“夏花，我会尽力守护你牺牲自己才换来的幸福。”
　　这就是我的努力活下去。

　　-

　　七年后。

　　“科研人员慕楔先生听闻近期完成一项重大研究，据中央研方表示，这项新研究能够调整异常天气，所以我们或许可以期待未来是否能够有效解决极端气候带来的影响，或是透过科技，及时阻止天气的异象，而现在，这项研究已正准备步入测试阶段……”

　　慕楔从厦大研究所拿到博士学位毕业后，便直接踏入中央科研院开始埋头专注研究起自己当年定下的目标。
　　这七年以来，他想守护这片天空的心，从未变过。

　　这些年来，时常有人为他介绍优秀的女性，偶尔等得累了、绝望了、崩溃了，他也不是没想过走出来，谈一段新的恋情好忘却过去，只是真的没办法，他忘不了当年那个偷走他的心就不还回来的小姑娘，他喜欢不了别人。
　　他有时挺唾弃自己，表面对那些女性没什么看法，心里头却总忍不住将她们跟小姑娘放一起比较，而每一次得到的结果，都是她们不如夏花好。

　　他感觉自己多少有些失礼。

　　夏日再度来临。
　　自那年之后，厦门气温再也没异常过，只是阳光一如当年灿烂明媚。

　　难得放假的慕楔套着一身运动服走在街上，一路走走停停，无聊地观望四周店面，漫无目的，他也不懂自己在干什么。
　　却在一瞬间，他止住了脚步。

　　七年间被他妥善地留存于回忆和心房中的背影居然会出现在眼前，同样地纤细娇小，同样地柔和清纯，就连那一头乌发，也还是同样的长度与造型。
　　心情激/动得要命，他却表现不出万分之一，满心茫然，怀疑自己思念过度，看见海市蜃楼，他瞪大双眸，不敢置信地嗫嚅着唇——

　　“夏……花……？”

　　慕楔恍惚看到那名少女缓缓转过身，怔忡一秒后，脸上绽放温和又欣喜的笑靥，向他伸出了手。
　　而时隔多年，他的手仿佛总算找到归属，不自觉地跟着抬了起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我就说我是亲妈，怎么可能给咱们可爱的女主狗带呢！
别急，会有番外说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