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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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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趴在卧风阁的床榻上。
熟悉的红色帐幔在我眼前摇曳,窗外日光正好,莺雀啼啭,端的是一副春日好光景。
我后背上的伤处已然大好,浑身却还酸痛的紧,想来是保持这伏着的姿势太久所致。
我正待活动已然僵硬的脖子,忽闻床尾处有人唤我,那声音软软糯糯很是好听。
我于是略略偏头,入眼的却是一团月白。
正是阿瑾。
他已脱去了那身破烂的旧衣,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穿一件月白锦袍,白皙的面庞上还带着五分稚气,羽扇般的浓睫微微卷起,潋滟的眸子正定定的看着我。
我看的呆住,万万没有想到洗干擦净的阿瑾竟是这样一副俊俏模样。
我素来喜爱漂亮的事物,当下心中十分欢喜,便冲他勾勾手,唤他上前。
阿瑾并不晓得我所为何事,便听话的凑了过来,我立时如登徒子般在他脸上揩了一把。
那白皙的脸蛋瞬间染上一片红霞,白里透红很是好看。
我于是笑得十分放肆。
他被我笑的局促,手和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的好。
我正笑得开心,外间突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那声音三响即止,一个身着鹅黄长裙,绾着双螺的少女推门而入,正是云宝。她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人未近,香味便已溢满内室。
她瞧我醒了,甚是开心,将那食盒往地上一掷便要扑将过来。
阿瑾一见云宝,脸上迅速恢复了初见时的冰冷,也不说话,只是拦在榻前不让她靠近。
我于两人的缝隙中瞅向那食盒,所有的心思都被那香气勾引了过去,“云宝,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云宝听我唤她,连忙转身将那食盒提起,从里面拿出一只青瓷小罐,打开之后,香味更胜。
她将那罐子内的汤水盛进一只与它相配的青瓷小碗,道:“师姐,是猪血豆腐汤,专门给你补身子的!”
我于是挣扎着便要坐起来,阿瑾赶忙来扶。
云宝端着那汤正要上前来喂,阿瑾却还是拦在榻前,他向云宝伸出手道:“我来!”
我从他身后探出身,一把将那小碗抓在了手里,“作甚的你来我来,我此番不过失了点血,又不是断手断脚,我自己来!”
两人这才各自退去,安安静静的看着我喝汤。这汤熬的甚好,滋味浓郁,齿颊留香,深得我心。
我让云宝将汤也分给阿瑾一碗,阿瑾伸手接过,硬邦邦的说了声谢谢,自行退到了一旁。
云宝眼见他走开,十分八卦的凑了过来,小声道:“师姐,这小孩你是从何处招惹来的?你们被二师叔救回来的时候,他抱着浑身是血的你死不松手,掌教师伯无奈,只得将他敲晕,却不想他刚一睁眼便要见你,不被同意,竟是自己摸到了你这卧风阁来,任谁都劝不走,小小年纪跟个冰坨子似的,又冷又倔!”
我喝了一口汤道:“自是从那蠪蛭嘴下抢回来的,这孩子许是怕生,毕竟整个九霄宗他除了我谁都不识,定是盼着离我近些。”
云宝点点头,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她又接着问:“那你可知,他这特殊体质又是从何而来?”
我奇道:“特殊?”
云宝很是诧异:“你竟不知?”她看了一眼还在小口抿汤的阿瑾,继续道:“我听说掌教师伯为他疗伤之时,发现他内脏受损严重,本想着怎么着也得养个一年半载的,谁成想他一个晚上就复原了,比你还利索!且自他醒了后便一直巴巴的守在你这儿,滴水未进,现下瞧上去倒是比你还面色红润!你说,这算不算得特殊?”
我甚为惊奇,越发觉得阿瑾定然就是那传说中的旷世奇才,既是如此,那便无论如何都要劝说师父收他入门的,只是不知我此番偷偷下山,又惹了这一身伤回来,师父会不会因此而迁怒于阿瑾。
于是我向云宝询问起了师父对于我此番作为的态度何如。
云宝说,我偷跑初时,师父确是万分震怒的,并发誓此番绝不再次姑息,定要打断我的腿云云,却不曾想被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我吓白了脸,当即把那些要如何如何惩罚我的誓言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想到师父如此年纪还要为我担惊受怕,我瞬间觉得自己忒不是个东西,既是这般,往后再闯祸之时,那些凶险的事物还是要避上一避的。
想到蠪蛭,我便又想起了自己的垫子,于是便向云宝询问那尸体所在,云宝告诉我,那蠪蛭的尸体已被二师叔收去问世阁,师父与他这几日正在一起查找这凶物出现的原因。
我不由大失所望。
“对了师姐,掌教师伯还让我转告你,若是你能下地了,便带着这小孩一起去见他,他在清雎阁等着你!”
我点点头,将空碗递给云宝,就要下床。一旁的阿瑾见我动作,又要来扶,我本不用,他却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看着我,也不说话,直看得我心软投降,便任由他去。
于是我们二人一同将云宝送走,相携前往藏剑阁。
卧风阁到清雎阁的路我自是万分熟悉的,我带着阿瑾在回廊里慢步穿行,不过几个弯清雎阁便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我让阿瑾先在庭院内稍作等候,自己上前叩门,三响过后,一个苍老又浑厚的声音传出,唤我进去。
我推开那雕花的木门,一路向里,一阵清风拂过,银灰色的帐幔轻轻飘动,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桕在地上洒下斑驳细碎的光点,整个房间都透露出一派静谧和安然。再往前进我才发现,屋内竟然不止师父一人,二师叔和三师叔也在,他们三人分别坐在上首和两侧,齐齐的盯着我,颇有一番三堂会审的架势。
我当机立断跪下叩头,高声喊道:“师父在上,二位师叔在上,阿愔来认错啦!”
“你还知道错?!我以为你是准备把这藏剑阁的地板跪穿了的!”
这开口的,是我的三师叔,季元真人。
要说这九霄宗中我最怕的是谁,当属我这刚正不阿,万事都要讲个规矩的三师叔。
我这三师叔乃是我师父最小的师弟,于宗门中执掌刑堂天武阁,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怀疑,若不是我的课业尚可再加上师父护着我,就凭我这许多年来的“丰功伟绩”,依他的性子,早就该把我扔出宗门去了。
他对于我每次犯错之时师父只是罚我禁足或者跪藏剑阁很是不满,但又不能不给师兄面子对我用刑,于是便想了另外一个法子来惩罚我,那就是抄门规。
要知道,我们九霄宗的门规虽然不是各大门派中最多的,但也有近千条之多,别的弟子挨罚最多抄个一两遍,而到了我这儿每次均是百遍起抄!
我一向都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如此这般安安静静的抄写门规,还不如打我一顿来得痛快!
久而久之,我一看到我这三师叔手就哆嗦。
认错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个虔诚恳挚,并且一定要摸准重点、先发制人,于是我并没有在意三师叔的冷嘲热讽,而是连忙将自己的头低的更狠,然后暗自使力,让自己的脸色又白上了三分,接着凄凄惨惨地向师父讨饶。
果然,师父最是看不得我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刚刚皱起的眉头瞬间平复,指了指一边的蒲团让我坐下回话。
三师叔气结:“师兄,你就护着她吧!哼!”
我心中得意的很,面上却是不敢表露,规规矩矩的挪到蒲团上坐好。
自始至终,我那二师叔仲元真人都在四平八稳地品茶,一言不发。
待我坐好之后,师父向我询问起了这几天的经历,我便如实一一告知,末了我问:“师父,不知您是否查探到了这蠪蛭的来历?这东西不是于万年前就消失了吗?”
师父神色凝重:“尚未可知,但我与你二位师叔均怀疑这妖兽可能与万兽玲珑阵有关。”
我:“万兽玲珑阵?!”
师父点头:“没错,正是万兽玲珑阵!不过听你的叙述,此番召唤这蠪蛭的,应该只是个残阵,是以这妖兽才会神智不清,实力大减。”
师父所说这万兽玲珑阵,乃是修真界中臭名昭著却又十分可怕的一个邪阵,顾名思义,布阵者可通过此阵控制世间一切妖兽替自己卖命效劳。
传说此阵乃是上古魔神九黎所创,万年前与轩辕圣君的生死一战中,九黎凭借此阵召唤控制了无穷的妖兽大军与其对峙,那场面如同修罗地狱一般,浮尸遍野,血流成河。此战最终以九黎战败身死而终结,万兽玲珑阵也就此被毁,自此世间只有部分残阵流传。
我心中惊异不小,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人,竟能仅凭残阵就召唤出妖兽来,就算这妖兽实力不济,也委实是个人才了!”
端坐在侧,一直闭口不言的二师叔道:“尚未可知,不过无论此人是谁,终归是野心不小,这恐怕也只是个开始罢了!”
我看向师父,他面上尽是一片凝重,于是我问道:“师父,是否需要我下山探访?”
师父摇头道:“不必,此事我已交由你二位师叔查探,你尚未复原,不可再妄动,小心伤了根基!阿愔,你传我令下去,即日起,九霄宗上下加强戒备,宗门弟子如若外出,除特殊情况外,务必结伴而行!”
我从未见过师父如此严肃的表情,心中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当下认真应是。
师父见我答应,面色这才算好了一些,停了半晌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向我问道:“对了阿愔,与你一同被救回来的那个孩子你可知他是何来历?”
眼见师父主动提起阿瑾,我自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于是赶忙向他和师叔们讲述了有关阿瑾的种种,把他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末了又向师父撒娇,眼巴巴的盼着他能松口收阿瑾入门。
师父并没有立刻答应我,而是让我去把他带进来,我自是点头答应,颠儿颠儿的跑了出去。
我将阿瑾领到了三位师长面前,师父看着他很是出神了一阵,那目光相当复杂,若不是两人年纪实在相差太多,我不禁要怀疑,这阿瑾莫不是师父在外惹的桃花留下的?
就在我忍不住要出声打断师父的神游时,他终于开口了,他向阿瑾问道:“你可愿入我九霄宗,拜我为师?”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我最先反应过来,当即拍了拍阿瑾,让他跪下磕头。
要知道,要想成为九霄宗的弟子是要经过严格的筛选和考核的,必须先从外门弟子做起,如果能够通过考核,才能升入内门,而这内门之中,又必须是其中的佼佼者才有可能成为宗派长老或是掌教的亲传,我原以为师父最多会同意收他入外门,没想到他竟是直接跳过了前两步。
然师父此举并不合规矩,阿瑾这厢刚一跪下,三师叔便开口了。
“大师兄,此举不妥!我九霄宗收徒是要经过外门内门考核的,即使此子真的如阿愔所说天赋异禀,断然也不能如此越级!”
于是,阿瑾这一磕并没有磕下去。
这孩子面上还是一片淡然,但我看的分明,他在发抖,我于是将手放在了他的肩头,用极小的声音对他说:“莫怕!”
我们家师父的脾气我清楚的很,虽然他在我这里一向无甚原则,但像收亲传这种大事,若不是他真的认为阿瑾有可取之处,是断不会为了我的三言两语就同意的。
果然,师父这一开口,震惊四座。
他说,阿瑾有先天灵力。
先天灵力,听起来厉害,而实际上也确实厉害。
修真者的灵力,通常都是后天修炼而来,需要长年累月的修习和积累,即使是天资出众者,也不过是比旁人积累的速度快了些。然而,有这么一种人,无需修炼,天生就有充沛的灵力,这就是先天灵力者。
想这千百年来,但凡拥有先天灵力者,无一不是修真界中的传奇存在,我这随手一捡,竟是给九霄宗捡了个宝贝回来!
师父此言一出,三师叔果然不再反对,阿瑾这头终归是磕了下去,于是,从今日起,我便多了一个小师弟,师父为他赐字寒辰,跟我一样,随师父的姓,姓莫。
师父嘱咐先天灵力一事不可声张,于是我们商议颇久,终是想了一个借口出来,便说阿瑾之所以被越级收为亲传乃是因助我斩杀了那妖兽蠪蛭,至于别人相信与否,那是后话,此刻不提。
师父将教导阿瑾一事交付于我,嘱咐我调养好身体之后,便带他洗髓引气,我对于这个新得的师弟十分稀罕,自是满口答应。
临退下之前三师叔又对我严加警告,不准我带着阿瑾胡闹。我嘴上虽是应了,心下却不以为然,并且暗自盘算,待会要带他去哪座山头捉鸟摸鱼。
我和阿瑾于是从师父处告退,我携着他向他日后的住所清尘阁而去。
路上,这孩子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扯了扯我的袖子道:“师姐,什么是先天灵力?”
我这才想起,刚才我们一顿讨论,却是忘了告诉这正主何为先天灵力,于是便向他一阵解释,末了,又嘱咐道:“你可要记得,这件事情除了三位师长和我万不可再叫其他人知晓!”
他很是听话的点头,又问:“那师姐,刚刚师父他们为何唤你阿愔,你不是与我说你叫兰时吗?”
我牵起了他的手,边走边说:“愔是我的名,只有长辈和亲近之人方可称呼,就如我唤你阿瑾一般。”
没想到他思索了片刻回我:“那我也要唤你阿愔!”
我愣了一愣,停下了脚步,转身敲了敲他的头道:“放肆,怎生的如此没大没小,阿愔是你叫的吗?”
他揉了揉头,泫然欲泣,眼睛里满是控诉:“你不是说,名是亲近之人可称呼的吗?我最亲近之人就是你了呀!阿愔莫不是打算不要我了?”
我一阵哑然,这又是什么歪理?可转念一想,这孩子许是流浪的久了,极度没有安全感,若我不顺着他,他必郁结于心,将来万一愤世嫉俗,仇恨尘世可如何是好!
我于是赶紧蹲下身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把他揽到怀里好生哄劝:“我还等着你来娶我呢,怎生得就不要你了?你愿意唤我阿愔那就唤,不过是个称呼而已,随你心意,但你也只可在你我二人时如此,在旁人面前还是须得唤我一声师姐的,否则若是让咱们三师叔知晓,必是要罚你,我怕他的紧,到时候可不敢替你求情!”
阿瑾并未回应,我以为他仍在生气,拉起来一看,竟是又脸红了,我问:“好端端的,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他抬头看我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去,很是羞涩,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阿愔……亲我了……”
我登时爆出一阵狂笑,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果不其然,那红晕瞬间从他的脸颊蔓延到了脖子,这小子竟是挣脱了我的手一溜烟的跑掉了。
“喂,你跑什么跑,你认识路吗?”
……
我终究还是追上了他,他已然恢复了冷静,我也不再逗他,带着他一起进了清尘阁。
这清尘阁离我的卧风阁很近,原本云宝是要住在这里的,可二师叔怕我这野马性子再带出来一匹小野马,硬是把云宝安排在了离我这卧风阁最远的揽星阁里,为此这丫头跟他好一阵闹腾,最终还是我答应她每天都会去看她,这才让她安生下来。
清尘阁虽一直无人居住,但清扫打理却是从未断过,如此倒是省了我很多心,不消片刻便为阿瑾安排好了一切。
我从卧风阁中翻出些许我小时所习的修真基础书籍搬到了清尘阁来,想着先让他看上一看,结果这孩子很不好意思的告诉我,他不识字。
我一拍脑袋,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想他一个从小流浪的孤儿,必定是没有读过书习过字的。
于是我拿了几张纸过来,想了一想,在其中一张上写了十个最简单的字,边写边向他讲解这些字的含义,而后将纸递给他问:“上面的字都是什么意思记住了吗?”
他点点头。
我便让他给我重复一遍,出乎我的意料,他竟是一字不差的记了下来!
我顿时两眼放光,愈发肯定自己捡的就是个宝贝,先天灵力不说,竟然还过目不忘!
我不由的对他大加称赞,他似乎很是受用,就连刚刚拜师时都十分淡然的小脸上,竟是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阿瑾本就生的好看,往常一片淡漠就已很是耀眼,这一笑更是如皑皑冬日里的一抹暖阳,晃得我心里跟着颤了两颤。
我连忙掩袖干咳了两声,却引得他紧张询问。
我顺手抓起桌案上的茶壶,倒了杯冷茶饮了下去,“无妨无妨,许是渴得很了,嗓子有些痒痒罢了!”
我点了点那纸上的字,对他说:“你先照着这去抄写,待明日我去寻一本千字文来再好好教你识字!”
他点点头,捡起了我刚刚放下的笔,正要书写,却又放了回去,转头问我:“阿愔,我的名字要怎么写?”
我回问道:“你可知晓你是哪个瑾?”
他摇了摇头。
既是如此,我便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瑾”字,笑嘻嘻地对他说道:“既然你不知晓你是哪个瑾,那便用这个字可好?此字有美玉之意,阿瑾长得如此俊俏,唯有此字方才与你相配!”
他听出我语气中的调笑之意,脸蛋儿不负我望的又红了一红,略有些害羞道:“好!”
我自是得意。
接着,他又向我询问了我的愔字如何书写,我便干脆又拿了一张纸,将“瑾”、“愔”、“寒辰”、“兰时”全部写在了上面,递给他,让他自己抄写。
他于是心满意足,不再提问,而是拿起了笔,认认真真的开始照抄。
我见他姿势不对,又将他环住,握住他的手,给他纠正。
这孩子聪明的紧,不消片刻,便掌握了要点,虽然写出来的字还是惨目忍睹,但那拿笔的姿势已经很有些样子。
于是我便放下心来,趴在一边看他写字,想来是我这身体还没好透,只出了这些许的力便觉得很是困乏,看着看着,竟是睡了过去。
我是被一阵雷声惊醒的,一睁眼,天色已然一片漆黑,算算时辰,应是午夜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很是有些黑暗,我伸了个懒腰,一条毯子从我肩上滑了下去,我将它拎了起来,细细辨认,正是阿瑾屋里的东西,想来是他怕我着凉才给我搭上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孩子哪儿去了?
我连忙亮了盏灯举在手里,将屋内认认真真的搜了一遍,终于在角落的一个衣箱里找到了他,他竟是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团在那堆衣物中,倒也不嫌挤的慌。
我哭笑不得的将他从衣箱里拉了出来问:“你这倒是个什么爱好?”
他还不及回答,屋外又是一声惊雷,只见这孩子抖了三抖,便又要一头扎进那衣箱里去。
原来竟是个怕打雷的!
我一把将他拢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好生安抚:“莫怕莫怕,有我在呢!”
他靠在我的怀里,还是抖的欢快,我于是又说:“我今晚不回卧风阁了,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他紧紧地揪着我的衣服,声音里带了哭腔,“真的?”
“比真金还真!”
这话一出口,我便感觉他抖的没有那么厉害了。
我将他抱到了榻上,扯过条被子将我二人一同团住,他似是为了确认我的存在,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
“阿愔?”
“嗯!”
“阿愔?”
“我在!”
……
喊了半晌,他终是停了下来,语气里很是落寞:“阿愔,你知道吗?以前打雷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的!”
我拍了拍他的脸颊,将他往怀里又搂了搂道:“莫怕,从前你是一个人,但你现在有我了,以后,我都会陪着你的!”
他这才完全安稳了下来,停了片刻,认真道:“阿愔,你真好!”
我原本就没睡够,此刻安静下来,困意很快便又涌了上来,于是打了个哈欠,拍了拍他的头道:“我自然是极好的,快睡吧,明晨还要教你练功呢!”
迷迷糊糊间,我听到他回了个好字,那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些笑意。
……
不过两日,整个九霄宗上下都知晓了他们的掌教真人又新收了一位徒儿,此事在宗门内很是引起了一阵骚动,众人均是猜测这位凭空而来的亲传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尽管第三日时,关于阿瑾助我降妖且天资聪颖才被破格收入的消息也传了出去,但显然,这个理由并不能叫许多人信服,于是宗内谣言四起,议论纷纷。
如此,又过了七天。
那日春光正暖,微风徐徐,我正翘腿躺在清尘阁院子里的摇椅上看阿瑾打坐。
这椅子摇的轻柔,很是让我有些昏昏欲睡,正是半明半昧间,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突然出现在院中,我被吓得立刻睁了眼,从那摇椅上跳了下来。
这厢我刚站稳,那突然出现的波动便已消失,然而不过一瞬,更加精纯庞大的灵力从四面八方奔腾而来,疯狂的涌向了院子中央正在打坐阿瑾。
他双目紧闭,面色痛苦,竟然是在筑基!
我来不及多想,一挥手设了个结界将清尘阁围住,而后纵身一跃跳到他身后,双手结印直接拍在了他的后背。
“阿瑾,不要抵抗,接受我的灵力!”
他应是听到了我的声音,是以我的灵力进入他的灵脉后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我这才安下心来,专心为他疏导,几个周天过后,这些肆虐的灵力终于被理顺,我于是收回了手,盘腿在他身后坐下。
“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莫怕,师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浑身颤抖,并未答话,我便守在他身边,替他护法。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有多久,阿瑾的衣裳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他抖的越来越厉害,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四周的灵力越来越稀薄,眼见已经无法支撑他完成筑基,我于是心一横,直接抬手将自己的灵力向着他的体内灌输而去。
待我刚一接触他的身体,他便如个无底洞般,开始疯狂吞噬我的灵力,我眼前一黑,险些招架不住,然此时已无法回头,否则他必有性命之忧,我便只能咬牙死撑。
又过了不知多久,在我的灵力即将耗尽之时,阿瑾的周身猛然乍现出一团白光。
我知道,这是成了。
悬着的心于是瞬间便放了下去,我两眼一闭,安安心心的晕了过去。
想是因着我之前的伤还没好透,这一晕,倒是晕的久了些,再次醒来,已是五日之后。
我睁开眼,却是看到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卧风阁里的人站在榻边。
此人正是牧白商。
牧白商这厮,乃是我三师叔的弟子,单名一个萧字。虽说年岁在我们三个亲传中最长,可按这入门的先后来算却排行第三。他入门虽晚,却颇有天资,修为和剑术是整个九霄宗弟子中除了我之外的第一人。
说起来,这牧白商入九霄宗时,本是想要拜我师父为师的,为此他十分拼命,刻苦努力,在外门和内门弟子的考核中都拿到了首名。可不曾想,在拜师大典之上,师父因觉得自己和二师叔都已有了衣钵传人,便将牧白商交给了三师叔作为亲传。
牧白商自是十分失望,不过因三师叔对他十分器重,他倒也并未表现出不满,可不知为何,他却与我很是有些不对付。
我思虑良久,觉得应是因他于拜师大典之上败在了我这个比他还要小上两月的女子手中,让他颇失了些面子。
后来他曾数次来寻我“切磋”,但从未从我这里讨得过半分便宜,于是便换了思路,开始在言语上激我,不过这家伙分寸拿捏的十分精准,每每只将我惹出三分火气来便立刻作罢,是以我们后来倒是再未动过手。
我愣了一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似是没有料到我会突然醒来,猛地后退两步,结结巴巴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我此刻已完全清醒,因而将他飘忽的眼神和慌张的面色尽数收入眼中,心下突然一片明朗:这小子定是打算趁我晕着对我暗暗下趟黑手!
我于是默默往里挪了两寸,于锦被中捏紧了拳头,虽说饿的久了这拳头并不能使上多少气力,但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我们二人便如此这般的互相打量着,正看得起劲,卧风阁的门却是格叽一声,开了。
阿瑾拎着个食盒正站在门口,瞧见牧白商,也是愣了一愣,这一愣不过眨眼,下一瞬他已快步行至我榻前,不动声色地将我挡了半个去。
早在阿瑾入门之后我便将这九霄宗的人情世故与他一一说明,是以他此时颇有些紧张。
他冲牧白商行了个礼,声音很是冷淡:“牧师兄怎么来了?”
那厮皱眉,丢过来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怎的,这卧风阁难道只有你来得,我却来不得?”
还未等阿瑾回答,他又发出一声冷哼,竟然拂袖转身,走了。
我于是更加肯定,这家伙是来下黑手的,结果先是被我瞧见,又被旁人撞着,如此才会这般的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阿瑾仍站在床边,看着门扇,并无动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先前便觉饿的很,这一放松更是心慌,于是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与他道:“别呆了,我要饿死啦!”
他这才回过神来,转身打开食盒,从中拿出一笼水晶虾饺和一盅红豆粥,他将粥盛进小碗递给我,又递过来一双筷子,这吃食做的很是精致,一看便是云宝的手艺。
我不由食指大动,吃的很是开心,阿瑾坐在一旁侧头看我,很是关切:“你现在觉得怎样?”
我正叼了一只虾饺在口中,口齿尚有些不清:“感觉甚好,似乎连之前的伤也好了!”
阿瑾的面色总算有了一丝松快,开口道:“如此便好,师父说你昏睡是因刚进入元婴中期境界不稳,可你五日都没睁眼了,我还以为他在诓我。”
“进入元婴中期自然是……你说什么?元婴中期?!”
“没错,你现在已是元婴中期了!”
我一时之间我目瞪口呆,愣了一愣后赶紧闭目查探,果然,在我的丹田中,一个明显比之前大了三寸且更加凝实的元婴正在上下浮动。
我有些茫然,不过就睡了五日,怎地一睁眼竟是元婴中期了!?
我后来才知晓,自己这是讨了阿瑾的便宜。
先前我相助于他时,灵力几乎消耗殆尽,恰在此时,他筑基成功,体内先天灵力爆发,这强大的先天灵力不但助他稳固了境界,且瞬间补充了将我几近枯竭的灵脉,并直接助我突破了元婴初期。
我万没想到,自己那已经停滞一年之久的境界竟会以如此方式突破,不由觉得自己果然是人品甚好。
除了此事,倒是还有另外一件让我颇觉顺心,那便是阿瑾筑基成功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宗门。
这消息一经传开,再无人敢于背后编排他这门入的不正当,毕竟,十日便筑基成功的修士,放眼整个修真界那也是屈指可数的。
筑基之后,阿瑾便要修习我九霄宗的入门剑法,因他这筑基筑的突然,师父并未来及为他准备佩剑,我便直接把挂在卧风阁墙上的那把从意送给了他。
这从意与我的从心乃是出自同一块万年玄铁。
师父说,当年那铸造师在铸好了剑后,发现玄铁还有剩余,本着勤俭节约不浪费一分一毫的精神,直接用剩下的又铸了一把一模一样的,且未多收他银两,此举令师父大为赞赏,直道此人老实憨厚,于是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天剑宗的各类武器打造师父全都交到了这位铸造师手上,很是让他大大赚了一笔。
至于那两把铸好的剑,师父最后都给了我,我挑了其中一把更合眼缘的佩用,剩下一把则是挂在了墙上作为装饰。
阿瑾得了从意,很是开心,不过因着这两把剑外观上一模一样,极易混淆,于是我便翻了些线绳出来,准备缠个剑穗给他,然我于女红一道并不精通,缠了半天也只得了个线团。
阿瑾:“阿愔,你确定,这……这是剑穗?!”
我面上一红,轻咳两声道:“万事不要拘泥于皮相,你说它是,它自然就是了……”
阿瑾:“……”
翌日,我将阿瑾带到演武场开始教他剑法。
我早知他聪慧,却不想除了读书修道,他于剑法一途也颇有天姿,我只演示了一遍,他便已能学的有模有样。如此这般我便放下心来,留他一人在原地练习,琢磨着先去捉两条鱼再来寻他。
后山离演武场距离不远,我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已返回,待我站定,却发现这场地之内多了许多人,他们站在一边纷纷议论,而不远处阿瑾正单膝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眉头紧皱,嘴角还挂着丝丝血迹,在他对面,牧白商正直直站着,七悲被他握在手中,俨然已出了鞘,那剑尖指着的,正是阿瑾!
我登时火冒三丈,一挥手将手中的鱼砸了过去。盛怒之下,我是使了全力的,那鱼上灌注了我的灵力,结结实实的砸在了牧白商的身上,直接将他击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我这人其实一向宽和,在九霄宗的这十三年中拢共也就发过一次真情实意的脾气。
彼时云宝刚入门,尚未被收做亲传,六岁的小丫头白白嫩嫩,性子单纯,甚是招我喜欢。几个年长的弟子妒她天资,欺她年幼,将她骗至后山推进了深潭里,碰巧被路过抓山鸡的我瞧见。
这丫头不会水,待我将她捞出来的时候,险些没有救回来。
我当即怒火攻心,直接将那几个大我许多的罪魁祸首吊起来一顿毒打,打完之后直接捆了,拖去天武阁。
此事最终以他们被逐出师门而告终,而我也因为动手太过吃了入宗以来唯一一次的戒棍。
许是我拖着他们走向天武阁这一路太过张扬,反正自此以后,全宗上下的弟子都对我很是惧怕,这种氛围一直持续了许多年才渐渐平淡下来。
“牧白商,你真真的是好的很!是不是我这些年太过随和了,倒是叫你们忘了我的规矩?”
我一挥手祭出了从心,红色的光芒在剑身上腾起,照的那几个围观的弟子瑟瑟发抖。
牧白商倒是没有抖,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吐了口血,却是一副伤心姿态,看着我质问道:“为了他你竟要与我刀剑相向?!”
我觉得他这心伤得很是没有道理,于是冷笑一声:“笑话!人都让你伤成这样了,难不成我还要与你把酒言欢?你既敢动手,就应知晓后果!”
他听完我的话也抖了起来,脸涨得通红,连带着声音都是颤的,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倔强,梗着脖子道:“我……我没有!”
我气得发笑:“你既不肯承认,那叫旁人来说,免得叫你觉得我冤了你!”我遂点了旁边一个围观的弟子道:“你,过来说,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弟子被我吓得哆嗦,抖着嗓子断断续续道:“大……大师姐,是三……三师兄说要来试试这小子……啊不,是四师兄,试试四师兄的实力,便……便带着我们过来与四师兄切磋,四师兄想是刚刚入门,并不能敌,没过几招便被三师兄击飞了出去,还……还吐了血……”
我转头看向牧白商,冷声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牧白商脸色苍白,仍是在辩解:“我没有!我打他那一掌只用了一成力,他既已筑基,怎可能如此脆弱不堪!分明……分明就是故意伤了自己来冤枉我!”
他这话说的我气血上涌,只觉一股无名之火腾地烧到了头顶,今次若是不将他狠揍一顿,真真是对不起自己的这双拳头!
我于是撸了袖子就要打过去,阿瑾却扑上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腰,我低头看他,他抬头看我,嘴角挂着血迹,可怜兮兮道:“师姐,算了,我没事!”
我看着他那副凄凄惨惨的模样,心下更是恼怒,却因顾着他的伤,最终还是没有对牧白商动手。
我将阿瑾背在了身上,冲着牧白商等人丢了个恶狠狠的眼神过去,眼看着他们哆嗦的更厉害,这才带着阿瑾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这孩子一直很都沉默,我以为他伤得难受,不由的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却忽觉得肩头一湿,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忙问:“怎生地哭了?痛的厉害吗?”
他趴在我的背上并未答话,又过了半晌,那带着哭腔的声音才从肩头传来,“阿愔,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为何要这般说自己?”
“我连牧师兄的三招都接不住!”
我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将他放了下来,蹲下身去抹了抹他的眼泪,“不是这么比的,你才修炼了几时,他又修炼了几时!你别忘了,师父说你有先天灵力,修行本就比别人要快,你又刻苦,假以时日,别说是牧白商了,定是连我都能超过!”
他似是不能相信,黯然道:“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我点头:“那是自然,你师姐我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到时我可是要靠你护着的,你别不认我就好!”
他定定的看着我,默了半晌,终是恢复了自信和坚定,认真而又郑重的向我承诺:“好!”
因着他有了将来要护我的这个目标,倒是越发的刻苦努力起来,每日不用我督促,习字,练气,修炼剑术十分的自觉,再加上他先天灵力的优势,修为增长的十分迅速。
对于我多了个师弟这件事情,云宝其实一直都很羡慕,于是便去跟二师叔闹也想要一个,然二师叔一心扑在他的法器制造上,并没有心思多收徒弟,为此她很是郁郁了一阵。
后来,因阿瑾总是对她冷着一张脸,也并不听话,让她觉得其实师弟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美好的存在,于是她的这个想法便渐渐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