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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Part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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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从霍格沃茨接回秋的时候,霍格沃茨还没有放暑假。早夏的天气不至于太炎热,天空也无阴霾,倘若放在以往,甚至算得上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她特意没带秋从校长办公室的壁炉走,只为能在长长的旅途中和侄女散散心。
可事实上闵错了。她透过车前的镜子看着后座上一言不发的秋,不得不承认邓布利多的断言或许是正确的,那个曾经在假期和她一起喝着黄油啤酒熬夜看魁地奇球赛转播、一起评论《预言家日报》抄袭了哪段小说情节的女孩永远地死去了。那些不谙世事的天真、纯净无暇的浪漫、略显幼稚的惶恐,甚至多少有些娇气在内的孤僻,都随着夏日的光亮一起消逝在她眼中永寂的海里。
十五岁的秋·张就这样死于塞德里克·迪戈里停止呼吸的晚上。
闵抿紧了唇,假装专心致志地开着被魔法改造过的车,任由方向盘自己转动着,实际上却只是反复在脑海中回放她在校长室里的情景。邓布利多蓝色的眼睛透过半月形镜片注视着她,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目光中的严肃都能让闵喉咙发紧。
“教授。”她开口时被自己颤抖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没办法,单独支走秋而留下她自己,只可能是坏消息。她习惯性地罗列了很多可能,又一项项否决,秋·张看起来完好无损,她摸不清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张小姐。”
他的声音比目光更慈祥,却依然没法打消闵的担忧。他请她在椅子上坐下,沉吟片刻,才将那些关于侄女的猜想和初步检验结果详细道来。闵身体前倾,紧皱着眉头,盯住他上下开合的嘴唇,确认那些关于记忆、情感和大脑封闭的名词是否是真的,他说了快半个小时,才委婉而审慎地建议她带秋去圣芒戈。
“通常情况下我们并不建议这样做,但考虑到张小姐——秋,的情况,这是一种可以采取的权宜之计。”
“我暂时还不想这么做。”闵倔强地站起身:“我会好好开导她的,她父母也专程从中国过来了,我们会尽可能安慰她。”
邓布利多点点头:“我尊重你们的决定。不过我已经和欧文医生打过招呼,以防你们改变主意……”
“谢谢您,教授。”闵几乎是有点莽撞地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竭力忽视对最坏情况的恐惧,逃一般地走了出去。
她始终不愿去想象侄女郁郁终生的样子,或许还带着几分愧对兄嫂的意味。哪怕长到三十多岁,在圣芒戈面对过许多来来往往的病人,闵本质上仍然是一个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单身女人,既无货真价实的母爱,也无应对的强大心态。
在邓布利多面前,她仿佛一瞬间又成为了那个十七岁的学生,他建议她回国去,她就照做。这次的拒绝甚至还隐隐带着一丝刻意反抗的意味,因为曾经她就是太过听话,直到现在依然在后悔。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唾弃自己的那一丝叛逆,正如当时回国是她最好的选项一样,也许对秋来说,暂时封存这一切是最好的选择。
闵叹了口气,不再尝试和秋说话,只是给家里打了电话,剩下的路途中唯有沉默。
父母的到来并未改善多少情况,他们请了长假,一心一意在家里陪着郁郁寡欢的女儿。起初,两个人对于邓布利多的提议都断然拒绝,但不是因为反对治疗,而是出于对魔法的不信任,可随着麻瓜心理医生的束手无策和秋每日越来越长的沉默,也相继动摇。
对于秋来说,外界的一切仍然像是处于事变当晚那层将她包裹起来的黑暗中。她的时光停在了那个可怕的时刻,塞德里克睁得大大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庞印在脑海,芙蓉的尖叫不停扭曲着人潮的幻影,人事悲欢都被阻隔在漆黑的高墙之外,往昔的美好时光与向往变为灰暗冰冷的牢笼,仅仅是想到只言片语,就已痛彻心扉。
塞德里克的葬礼之前,秋总是呆呆地坐在窗边,像是自虐一遍反复回放有关他的点点滴滴——魁地奇球场的初遇显得那样遥远。他从一开始就那样礼貌、博学而温柔,为迷路的她指明方向,主动为绞尽脑汁思索魔法原理的她理清思路,在人们因蛇怪而惶恐时接她去看球赛,告诉她不必忽视生活中平凡的快乐,又在她一个人去帮海格做南瓜灯时陪她回城堡,与她共同谈论雌性马人这样鲜少有人感兴趣的话题……
塞德里克的温暖和阳光治愈了敏感孤僻的秋·张。成为恋人后,他用无限的耐心和体贴将她变得活泼开朗,又一路带着她成为最受欢迎的学生,打开了她的朋友圈。他的未来如此光明而坦荡,在那场盛大的舞会上,她以为他们是最受眷顾的情人,甚至飘飘然地想着幸福已经到来。
她欠他一首歌,还没来得及唱,一切就戛然而止。
葬礼当天,秋从头到脚裹着黑色,在金色的阳光中宛如一个幽灵。他被葬在长满青草和野花的山谷,夏日的清风与悲恸的人群格格不入,在这舒适的温度和蔚蓝的天空下,好像所有人都应当惬意地漫步、享受假期的悠闲。这一撮压抑的人群像是山谷的伤疤,哭声刚刚响起,就被带着花香的微风吹散。
玛丽埃塔也来了,双眼红肿,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她扶在迪戈里夫人身边,陪着她将鲜花放在那块不大不小的墓碑前,好像她才是塞德里克的女朋友。秋站在人群中默然无语,甚至听不见别人说了什么,只是紧紧盯着石碑上的名字,怎么也无法将之与记忆里那个高大英俊、意气风发的男孩联系在一起。
似乎是结束了,三三两两的人从她身边经过,迪戈里夫妇在她面前停了几秒,然后是玛丽埃塔、塞德里克的几个舍友、蕾妮……墓前黑压压的人影散去,他躺在阳光下的泥土中,看起来更加安宁。
秋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她是被父母送来的,当他们打算接她回去时,秋只是抬起眼睛,第一次冲着他们摇了摇头:“我想一个人和他待一会。”
“小秋,这不安全……”
“可以的。”秋抽出魔杖,轻轻在空气中挥动起来,将自己和坟墓笼罩在了保护咒下。两个人看不到咒语范围内的事物,只好无奈地开车回去,走前还不忘对着空气叮嘱:“早点回来,让你姑姑来接你。”
空气一片寂静。
终于,所有人都离开后,秋跪坐在墓碑前,轻轻伏了下去。石料被太阳晒得有了暖意,好像他曾经的衣襟,秋伸出手指想要抚摸刻上去的名字,却在指尖触及的瞬间颤抖着收回了手。
那只是石头,不是塞德里克。
秋闭目亲吻生硬的刻痕,滴落的泪珠也像鲜花上的水露,随后她将那些花朵推开,整个身体贴向大地,直到嘴唇触碰到泥土的味道。
阳光照射鲜花与青草,雨水润泽土地和根茎,可她的爱人躺在六英尺之下,只有黑暗、寒冷和死亡。
长久的寂静中,她用力将四肢下压,仿佛要将全部的力气都传达到更深的地方,直到暮色四合,暖意消散。可还是不够,怎样都不够,生死一息之间的鸿沟在她的心底划下了一道绝望的深渊。
“就让白昼,如此逝去,让夜晚守护着你。暗影降临,仍会褪去,当黑夜托起黎明……”
秋开始低声地唱,声音因长久的哭泣而嘶哑,并不好听。《夜曲》是她为他练了很久的歌,她总是想着要在三强杯结束后一个约会的夜晚,在无人的天文台唱给他听,可如今她再也不会听到他的赞美和爱语。
“就让白昼,如此逝去,让夜晚守护着你。暗影降临,仍会褪去,当黑夜托起黎明……”
日落之后的黑夜太长太长了,梦与醒交织,泪流了又干,夜曲旋律不再,只余空荡荡的吐息,掌心的青草卑微而强韧,再往下埋葬着强大却脆弱的幻影。
秋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重新感觉到四肢的存在。她慢慢地动了动僵硬的手脚,慢慢地转着头,扶着墓碑坐起来,抽出魔杖,长长舒了口气。
保护咒解除的瞬间,她看到闵情绪不明的面孔,以及近前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秋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喉咙干涩肿痛,只能做出“布林登·欧文”的口型。他上前一步,伸出了手,秋迟缓地将手递过去,就被那只有力的手臂一把拉了起来,也许是夜晚太凉,一瞬间她竟然觉得那块皮肤烫得惊人。
“要带她回家吗?”布林登扶着秋,转过头去征询闵的意见。
“算了吧。”闵苦笑着摇摇头:“刚和她爸妈撒了谎,就带她去圣芒戈。”
他们坐上了闵的车,布林登拿了一点水给秋。她勉强咽下去,过了许久才小声说:“对不起。”
闵只是叹气,并不说什么,布林登探究地望了她一眼,轻声解释说闵对兄嫂谎称已经带她去圣芒戈,今晚不必回家。
秋点点头,竟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几年没和父母相处,他们过于密切的关心也令她有些不适应,此时此刻的家里反而不如熟悉的圣芒戈更令人放松。
闵安排她睡在一个无人的病房,自己也在旁边的床上躺下了。秋仍然睡不着,等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顶层的茶室并不是空无一人,布林登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像是在等着她,看到秋的身影,显得并不意外,反而自然地招了招手。
“像这样多久了?”
秋知道他指的是她的失眠。
“一直是这样。”
布林登沉默下来,将手边的另一只茶杯推向她,抬眼时依然是那种探究的目光。
秋捧起茶杯啜了一口,望着月光下轮廓分明的布林登和那双显得更加幽深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让你治疗我,是不是?”
布林登不置可否,反问道:“你希望这样吗?”
“我不知道。”秋说:“神秘人回来了,他们——我父母还想让我回国,但我这次不想听他们的,总不能一直逃避。”
“情感压制本质上也是一种逃避,和回国没什么两样。”
秋握着茶杯的手收紧了。许久之后,才有些哽咽地说:“我知道……可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我好好活着了……”
回答她的是布林登似嘲讽也似怜悯的微笑。
“小姐,你只是经历得还不够多。”
他一向不客气,丝毫没有安慰人的自觉,不过秋已经习惯。
“也许是我不能理解吧,”他再次开了口:“你知道你身边的人总会一个个离开,区别只是时间的长短,这或许会让人感到遗憾,可为什么你的悲痛会强烈到超过求生欲呢?”
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断断续续地说起了以前的事情。她想不出原因,只能尽量详细地描述那些萦绕在心头的画面,刚开始还有些艰涩,但布林登专注的目光和认真倾听的姿态抹去了她的不安。秋渐渐说得多了起来,并且越来越沉浸其中。
那些生活中细碎的片段、微小的欢乐、有些幼稚的浪漫都成为她绝望的源头,而当她开始向对面寡言的人诉说时,一直以来阻隔着她的迷雾也渐渐起了变化。她无法和父母说的、无法让闵理解的事情,仿佛在布林登面前都毫无阻碍,他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像是进入了同样的境地,让她得以毫无顾忌地吐露一切。
秋没有看到布林登抽出魔杖,也没有注意他低声念诵出的咒语,只是隐隐约约看见一丝银光温柔地拂面而来。像是很早很早以前她看到的第一缕光,海浪般缓慢地涌过,耳边回声澎湃,秋沉重的心似乎开始渐渐轻盈。
“这是什么?”
她本能地伸出手,在越发明亮的光芒中触碰到布林登的指尖。
“睡吧。”
她听到平和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