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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Part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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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林登睁开眼睛时,秋站在客厅的窗前将深墨绿色的窗帘向两边拉开,她没有穿长袍,修身的白色毛衣融进一片晨光。布林登费力地支起半个身子,秋回过头来,露出一个极轻的微笑,年轻的脸庞宛如林中的初阳。
“感觉好些了吗?”她眼下的青黑色显得稍微淡了一些,但仍然比平常憔悴,逆光中,布林登深深地望她一眼,抬手盖住了眼睛:“轻微晕眩,我可以再睡一会吗?”
“我检查过你了,伤口基本无碍。”秋越过他,向厨房走去:“早餐要冷了。”
“我不饿。”
“我听到你肚子叫了。”
布林登不以为意地笑笑,拿下覆在眼睛上的手,伸向茶几上升腾着热气的牛奶:“谢谢。”
不远处传来水流声和轻微的瓷器响动,以及煎锅热油的滋滋声响,此前在修女长巷,做这些事情的是奥克西尼,他从未在意过家养小精灵的工作,厨房与他的书房和卧室隔着两层楼,当小精灵在下面叮叮当当地忙活时,他耳边一片寂静,仿佛古宅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久违的饥饿感打开了他的神经,此刻煎蛋和培根的香气钻入鼻腔,生动的声响涌入耳道,寒冷长夜的疲惫后,温暖的早晨营造出家的假象,险些令他的记忆回溯至当年父母皆在的时日。
布林登撑起身子,尽量使自己以一种比较端正的姿态坐起来,长久的规律生活令他不习惯此时的腰酸背痛,他放下牛奶,左右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面前递来一个盛着两块三明治的盘子,他客气地道谢,低声请求道:“你不介意我先借用一下盥洗室吧?”
秋递来一块干净的湿毛巾:“我不确定你的腿是否已经无碍,最好还是不要挪动。”
“你真体贴。”布林登接过来擦了擦手,注意到左下角的家族纹章,不由笑了出来:“布莱克?恕我无知,我记得你……”
“这是唐克斯夫人留下的,她说我可以随意使用。”秋微微皱起眉:“我本不想动用她的物品,但你的出现是个意外。”
“她不会介意的。”布林登耸耸肩:“毕竟我们的祖上是表亲,我或许可以称她为表姨妈。”
秋欲言又止,最终做了个“请”的手势,布林登乐得缄口,捏起一块三明治,将热腾腾的慰藉咬入口中。昨夜之前他从未尝过逃命的滋味,尽管卡罗兄妹的动作在他意料之中,但疼痛与疲惫却来势汹涌,令他第一次觉得事情稍稍脱离了掌控。对面的女孩神情若有所思,细淡的眉微微蹙起,在纳西莎巷见到真实的她反而让布林登觉得十分不真实,他更熟悉那个追踪了许久的红点。
“你不准备解释一下吗?”收拾完茶几和厨房后,秋再度坐到了布林登对面的椅子上。这场景与圣芒戈的办公室如此相似,只是主客双方已经对换,布林登不由勾起一个嘲讽的微笑。
“在我开口解释之前,我想你也许应该知道一件事情。”他说:“近一个月以来有三个食死徒在跟踪你。”
“这我清楚,但治疗期间每次出门我都避开了他们。”秋犹疑地望着他:“幻身咒、幻影移形和麻瓜交通,最高级别的反追踪,不会留下痕迹。”
我当然知道你把他们甩了,布林登想,我还知道你在回去的路上会去甜品店买东西呢。
他淡淡地耸耸肩:“但事实是他们顺着你的路线追踪到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食死徒要选择在昨天才突然发难,但我也知道收治通缉犯是件危险的事,所以做了些准备。”
他环顾四周,秋提醒道:“你说你的外套?我没动,在靠垫下面。”
“你不检查一下我这个可疑人员的私人物品吗?”布林登笑笑,抽出压得皱巴巴的外套抖了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这里面有我一部分财产和麻瓜身份,我若是就此溜之大吉倒是可以方便地躲开所有凤凰社成员去向神秘人告密呢。”
“昨晚追捕你的是跟踪我的三个食死徒之二,在你昏睡期间我给唐克斯夫人写了信。”秋挥挥魔杖将他的外套熨平,又收了起来,她不用魔杖指着布林登倒是令他十分意外。
“你今早便知道我是她远方表亲?”
“没错,但我还问了她一些其他的事情,她说……”秋回想了一下信纸上的内容,仍觉难以置信:“你给凤凰社提供过药品。”
“我亲爱的表姑妈没有告诉你我和你的傲罗导师是同学吗?”布林登挑起了眉:“看起来你不仅对纯血统家族知之甚少,也对凤凰社了解不多。”
“我很抱歉,但此前我不得不有所提防。”秋平静地颔首,布林登却并未感觉到多少歉意,他撑着沙发靠背试着站起来,腿伤虽已愈合,却仍有不小的痛感,秋下意识起身想要扶他,但紧接着收回了手。
“我记得你似乎欠我一个人情,小姐。”他吃力地说:“既然我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收治了你,你是否也能不计出身地收留我一段时间?”
秋瞪大了眼睛,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你要留在这里?”
“在麻瓜界找到居所以前,我无法自保。”布林登在靠垫下又摸了摸,找到了自己那根葡萄藤木凤羽杖芯的魔杖:“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它没办法保护我,你看,你甚至都懒得收走它。”
“你可以去……”
秋咬住嘴唇,她想说唐克斯家,但布林登对他们无异于一个新的风险。她没有资格再给任何家庭带来风险。
“你可以去客房住,我想唐克斯夫人应该不会介意。”
“你不再戒备我了?”布林登问。
“我会在你不能去的房间门口设置防御魔咒。”
“真令人伤心。”布林登闭上眼睛,苍白的脸色令他看起来有几分脆弱,他没有说话,清浅的呼吸声从安静下来的空气中漫入秋的耳朵。
那双锋利的蓝眼睛不盯着她的时候,秋似乎一下子解除了所有桎梏,压抑的胸腔渐渐轻松起来。她少年时期与他相识,彼时布林登·欧文是个锋芒毕露的天才,喜欢钻研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有时甚至会触碰禁区的边缘,这对她来说既恐惧又充满了吸引力。本质上,她不相信他是食死徒,尽管她同样不觉得他是个好人。
好人,在她心中的定义是塞德里克·迪戈里,或者尼法朵拉·唐克斯,莱姆斯·卢平,韦斯莱夫妇……这些有自己明确信仰和人人可见的善良的人,布林登·欧文对她来说却迷雾重重,尽管他对她态度一向温和,也的的确确多年以来救死扶伤。
布林登重新睁开眼,秋猝不及防撞进蔚蓝海洋深处,有霎那间的失神。
“小姐,我是否能请你帮忙买些日用品?你知道,至少要有条完好的裤子吧。”
她结巴了一下,点点头。
午后,秋带来了布林登能想到的所有必需品,美中不足的是她既没有给他买西装,也没有买皮鞋,只是塞给他几件厚实的卫衣和牛仔裤,以及运动靴。布林登见到这些衣物时,向来冷静的面容第一次现出复杂神色。
“小姐,我的财富足够支撑我打扮得体面一点。”
“可你不是在逃命吗?大部分麻瓜都这么穿。”
他一时无法反驳,只好屈从。一顿正餐过后,布林登恢复了不少体力,一瘸一拐地走到盥洗室,在秋划给他的那片角落好好清理了自己几乎发臭的身体。除去血污和胡茬,他仍算得上是外表光鲜——如果忽略那身别扭的休闲装的话。
重新回到客厅时,秋已经整理出客房,从地下室带上来一杯止痛药水。布林登一边喝一边听她简单地说了一下魔法部最近的动向,虽然不用说也知道——魔法部已被神秘人占领,更多麻瓜巫师和纯血叛徒被通缉,头号危险分子下落不明等等,不过他喜欢听她的声音,纯净如流水一般冲淡了坏消息中的肃杀。
他也问了秋好几个问题,比如这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没有回中国,秋从来闭口不言,只是告诉他这里很安全。布林登只能沉默地观望着她的身影在空旷的九号走来走去,直到夕阳西沉,她走上楼去,披上外套,像是要出门。
“注意安全,小姐。”布林登绅士地对她挥挥手。他没有问她要去哪,墙上挂钟时针指向精准的刻度,若非有约,通常不会有人做事恰好卡着整点。
他大概能猜到是谁。
秋来到巷口的时候为自己施了幻身咒。昨天她发现布林登的地方并没有魔法部的人,只有偶尔经过的麻瓜传来几声交谈,其他一切如故,这让她感到一丝不安。她谨慎地退到巷口,让保护咒再次笼罩自己,不时低头看看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分钟,玛丽埃塔来迟了。
至今她也未能肯定,玛丽埃塔为何要亲自来见她,这件事本身比她带着一群魔法部的人追逐她几个月更难以捉摸,却让秋抱有强烈的希望。也许玛丽埃塔像十六岁那年一样,迫于家庭压力不得不选择投靠看似更强大的阵营,此时来亲自对她解释?毕竟,她总不会是来和自己单挑。
“你放心,我不是来和你单挑。”
玛丽埃塔的声音适时响起,秋下意识想要跨出屏障,犹豫着,到底还是收住了脚。
“我来劝你回国。”她平静地说:“金斯莱和几个DA的学生沦为丧家之犬,麦格和弗立维被架空,现在的霍格沃茨和魔法部一样,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秋沉默着,一颗滚烫的心渐渐冷却下来,她仔细观察玛丽埃塔的面部表情,试图窥破一丝真相,但显然她的伪装更胜一筹。秋到现在依然不愿相信玛丽埃塔已成食死徒的事实。
“你可以不说话,我知道你在。”玛丽埃塔说:“我冒着风险来提醒你,是出于七年的友谊。韦斯莱目前还没有被惩罚,但他们一家离覆没不远了,他们的小儿子和那个格兰杰失踪至今,你们所有人都认为哈利·波特三人组总能逢凶化吉,但没有人提出,即使很多壮年巫师也在逃亡途中殒命,他们三个离死不远了,没有必要自欺欺人。”
“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危险,时局也比你想象的更黑暗,与其留在这里等死,还不如回中国去。我不知道邓布利多是否也给你安排了什么任务,但即便强大如他也不能避免死亡,这是他最大的败笔,他输给了自己的欲望。”她的声音仍然不高,却让秋脊背发凉:“黑魔王把最大的敌人打败了,接下来的魔法界将会是又一次的改朝换代,或许你们坚持认为希望的火种永不熄灭,但有时希望也无法打破历史的必然。”
世界是危险的,可你凭什么认为我在等死呢?你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我在试图进入他的心,我会打败他,在哈利死去之前,或拼死摧毁他,在其他希望湮灭之后。秋想反驳她,但几度张口,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不懂。”秋最后挣扎般吐出这句话。
玛丽埃塔像昨晚一样凄凉地笑了笑:“我早就懂了,乖乖女。”
秋摇了摇头,把玛丽埃塔留在背后,用尽全力向相反的方向奔跑,一个海螺砸中她的后背,秋的脊骨生疼,一下跪坐在地。海螺滚落脚边,玛丽埃塔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隐形的秋,最后一次开口:“来之前我已经想到你的反应,虽然这不是我希望的那样,不过作为朋友,我还是给你忠告。”
随后她原地旋转,消失在灰暗的巷子里。秋望着小路尽头逐渐向西的太阳,俯身拾起那个海螺,握紧在掌心。
许久之后,她默然提步,慢慢走回了纳西莎巷,两旁的建筑寂静无声,中间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孤独摇曳。玛丽埃塔总是让她感觉格外脆弱,明明她通过了傲罗训练,不久前还曾将魔法部搅得天翻地覆,此刻却像是那个刚刚从中国来到异乡的女孩一样茫然无助。
推开门时,苹果和面食的香气扑面而来,秋讶异地发觉布林登坐在餐桌旁,正一丝不苟地切割着馅饼。上一次有人做好晚餐等她,还是在沃顿平原的木屋,秋不太确定真正触动她的是这个温暖的举动,还是布林登居然会做晚餐,但无论如何,在苹果馅饼的香气中,她得以摆脱笼罩心头的绝望和孤单。
“味道如何?”布林登问。
“很不错。”秋放下叉子,准备收拾餐具:“我不知道你还会做饭,我以为你的家养小精灵……”
“我只会做这个,是我的一个病人教我的。”布林登拦住了她擦洗盘子的手:“你需要休息,我想我可以帮忙。”
秋微微挑了一下嘴角,乐得把家务丢给他,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向楼上的卧室走去。布林登仰望着她纤细的身影慢慢上升,最终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神色带着几分探究。
秋没再下楼,只是躺在床上反反复复想着金斯莱、DA、韦斯莱夫妇和哈利,最后想到邓布利多,他临死前的一个星期把她叫过去,她坐在校长室里,望着那双半月形眼睛下的眼睛,一时分不清那目光到底是慈祥还是怜悯。玛丽埃塔说他输给了自己的欲望,可倘若她手上握着那枚戒指,她又能控制自己不去见闵和塞德里克的鬼魂吗?
人都是有欲望的,邓布利多是由于对已逝家人的思念葬送自己漫长的一生,也比许多人都要伟大。秋决定相信他,并不能算是盲从。
海螺紧贴在耳边,没有她所期盼的玛丽埃塔的声音,只有平静的水声,如同大海在温柔的晴夜里一次次漫上洁白的沙滩,发出低沉的呼吸声,和亘古的岁月鸣响。
然后海浪退去,周而复始,却再也回不去往昔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