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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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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下了点小雨。
林司越离开小巷的时候拿了一把雨伞,地上的水很浅,踩下去只有一点点小小的涟漪。
宁云撑着伞送他到巷口,望着前面那个瘦削的背影,欲言又止。
“宁姨,我回去了。”林司越转过头,镜片洇开一片雾气,和他的笑容一样浅淡。
黑色的伞面下是一袭梨花白的曲襟旗袍,腰线掐得很紧,金线蜿蜒,牡丹大朵大朵地盛放着。
宁云踩着白色高跟鞋,口脂涂的猩红,音色意外的清冷:“吃过晚饭再走吧?”
“不了宁姨,”林司越笑,“晚上有晚修,我的作业还没写完呢,明天要交的。”
宁云知道他不会改变主意,但总还是怀揣着点微小的期望。
她轻轻点头,“知道了,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回个电话。”
“好,宁姨再见。”
水滴滑过玻璃,小巷和宁云消失在模糊的窗外。
公车像个慢悠悠的老人家,摇摇晃晃地穿行在雨中的街道上。林司越坐在后排发呆,思绪飘着飘着,忽然就想起了霍野。
莽撞,随性,放肆。
果然是和他很不一样的人。
林司越的目光随着雨点一起滑落。
他闭上眼。
还有好多作业没有写。
嗯……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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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晨,升旗仪式结束,是例行公事的收作业。
高二(6)班的教室里到处都是乱飞的作业本。小组长的催促声,同学们哀嚎着的阻止声和奋笔疾书的抄写声响成一片。
“嗨呀!你等一等!”于聪临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缩在座位上,胳膊伸得老长,左手怼住四眼组长抱着的一摞作业本,右手还在争分夺秒地抄着公式,“走开走开,先去收后面的。”
四眼无语:“你快点!一圈儿都收完了,就差你的了。”
“等等等等,就差一点点点点点点……”
“点点点,点个屁!”数学课代表走过来,毫不留情地抽走他的练习册,黑色的水笔在纸上拖出一小道长痕,“就你戏多。”
“诶!诶——”于聪临悲痛欲绝,张开五指无力地挽留,“小怜!!!”
回应他的只有王意怜无情离去的背影。
于聪临一见他的作业挽救无望,当即便痛快放手,自暴自弃地瘫在椅背上,扭头对着林司越叹气:“同桌,不得了。小怜越来越凶,估计将来要继承姬哥的衣钵。”
姬哥是他们的数学老师,隔壁班的班主任,姓程名姬——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一定和数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是一位腰细腿长的中年美女,为人认真严厉,声音尖细浑厚,讲课能讲出一种打鸣的气魄。
林司越嘴角弯了弯。
于聪临折了一百八十度,把自己拗回桌面上摊着,长吁短叹:“人生啊,艰难!”
教室里吵吵嚷嚷的,充斥着各种哭爹喊娘的噪声,直到班主任进了教室才略略安静下来。
周誉从高一下学期分班才开始带他们,明明是教化学的,却偏偏有种文科生的天真烂漫,傻的可爱。
作为班主任,他的长相更是毫无威慑力,一张四四方方的白净脸庞,中等个子,体型偏瘦,给他塞副眼镜披个长褂,就能无缝衔接去演国文先生。
可爱的班主任一进教室就先倾诉了对同学们一个周末未见的思念,紧接着话锋一转,查起了作业。
各科课代表迅速清点完作业,送上去一沓巨长的通缉令。
铁面无私。
周誉抖着名单痛心疾首:“同学们,你们正是奋斗的最美好年纪,可千万不能懈怠啊!”
底下的同学抄得更快了。
大难临头,于聪临展现出极强的心理素质,他一边沉着冷静地抄着答案,一边倍受感动地对林司越说:“老周说的对!我不能懈怠!”
老早就把作业抄完了的林司越毫无诚意地鼓励他:“加油。”
好容易熬过一节鸡零狗碎的班会课,周誉收拾东西走了,于聪临刚一解放就不知道溜去哪里。
林司越翻开生物练习册,AaBbCc和AABbCc在他脑子里遛了个弯,也迈着长腿大大方方地走了。
他看着这些那些个病,最终觉得还是自己有病,于是合上书打算补会儿觉。
刚趴下,旁边的位置上就多了一个人。
后桌的姚科正在背英语单词,冷不防瞥见个背影,一个音顿时就念劈叉了。
“嗨。”霍野招呼打得很自然。
林司越:“……”
他戴上眼镜坐了起来,心平气和:“嗨。”
霍野说:“昨天我说的话你别在意,我开玩笑的。”
林司越微微一愣:“哦……嗯,没事,我没放心上。”
他其实都没有在意昨天的事情,就霍野干的那事,正常人都知道有问题,他这么正儿八经地道歉,反倒叫林司越有些意外。
没事?
没放心上?
霍野盯着他的侧脸,嘴角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却莫名叫人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们也算是患过难的交情了,交个朋友呗,”霍野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完话就走,“中午一起吃饭啊。”
一句“不了”停在嘴边没说出去,霍野就只剩了个背影。
于聪临小心翼翼地摸回座位,抚摸着桌子椅子满脸唏嘘:“瞧瞧,四舍五入一下我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了。”
姚科憋了大半天没敢说话,这会儿也凑过来了,小声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啊?”
霍野在同龄人中,的确称得上半个传奇。
跟前两届一位纯靠成绩碾压整个鸣海而出名的学长不同,霍野虽然成绩也很好,但跟学长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位出的都是恶名。
霍野的脾气和他的前女友一样声名远扬,能动手解决的事情基本不会动嘴,除了不打女生好像也没什么原则。据说性格阴晴不定,做事毫无规律可言,只有你不敢想的,没有他不敢做的。
如此盛名之下,他们班没有一个人敢主动作死,平时能躲着走就躲着走,生怕万一不小心来个深情对视就骨折进了医院。
姚科有个经常联系的小学同学,听他讲过初中和霍野同班时候的惨状:
“摔书掀桌那都算轻的,你是没见过他和老师顶嘴的样子,卧槽吓死人,我都怀疑他下一秒就冲上去把老师给打了。”
“你跟他一个班要小心,离他远点,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砸书砸东西,我们班之前就有人被误伤过。”
可怜姚科同学一直把霍野当传说供着,没成想有一天会看到自己和霍野被分到一个班,两眼一翻,对着那张分班表当场差点没晕过去。
战战兢兢一个学期下来,虽然没见过霍野掀桌子揍人的发火,但他心情不好沉下脸来的模样确实叫人心惊肉跳。
“就是,”于聪临伸手捅他一下,“传授点儿经验给我们科长。”
“滚,”姚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举起书就往于聪临脑袋上打,“想死吧你。”
上午的课过得很快,下课铃在姬哥高亢的“x=0”中依依不舍地响起。
“走?”霍野果然说到做到,一下课就拎着包站在他的桌前。
林司越的课本还摊在桌上,霍野扫了一眼,笔记记得端正又认真。
好学生。
林司越应了一声,把书收进包里。
他看起来就是一副年级第一的模样,校服穿得规规矩矩,斯文地戴着眼镜,说话不疾不徐,有种温文尔雅的书卷气。
跟这个年纪那些成天鸡飞狗跳的男孩不一样,他身上莫名有种浅淡的,让人不知如何形容的意味。
这样气质上佳的人,如果不是脸长得实在有点平淡,估计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籍籍无名。
第几名?霍野心不在焉地想。
作为真正的常驻年级第一,霍野连排名表都懒得去看,更别说关心其他人的排名,就连孙易朝那傻X,霍野也只是大概知道他在年级中上游。
从头乖到脚的学生,霍野打量着收拾书包的林司越,漫不经心地下了定论,前三十吧。
食堂里人不少,他们下来得有点晚,打饭的时候林司越还在担心会不会没有位置,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霍野很随意地找了张桌子和人拼桌。
餐盘才刚放下,坐在旁边的那两个男生突然就开始狼吞虎咽,林司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三分钟塞完了大半盘菜,接着没过多久,身边的一圈桌子也莫名其妙地都空了。
挤挤攘攘的食堂里硬是坐出了一种空旷的感觉。
霍野早就习以为常,一边吃还一边关心地问他为什么不吃西红柿。
林司越:“……”
老实讲他这顿饭吃得很膈应。
“哟,野哥,新女朋友嗷?”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路过,嘴贫地侃了一句。
林司越抬头,看见他手上跟包猪蹄似的缠了一圈绷带。
“怎么说话呢,”霍野懒洋洋地回道,“再乱讲我剁了你啊。”
那男生显然没当回事,挥挥手,嘻嘻哈哈地走了。
林司越有点意外,在姚科的描述和他的认知里,霍野一向是六亲不认的典型代表,除了有个死党,还没见谁愿意跟他走得近。
没想到也是有其他朋友的。
霍野瞥一眼对面沉默着的人,轻啧一声,无趣地挪开视线。
出了食堂,霍野拽着林司越往旁边的小超市走,买了两瓶酸奶,顺手塞给他一瓶。
林司越不接,他胃不太好,不怎么吃生冷的东西。
“拿着!”霍野心头火起,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难搞的人。
一顿饭下来,不管他说什么,对面自始至终都是那副半死不活的笑脸,礼貌中夹杂着泾渭分明的距离感。
笑笑笑,笑个屁!
霍野烦不胜烦。
“毒药是吗,喝了会死?”霍野的声音很冷,却丝毫掩盖不了那一点就炸的火|药味。
林司越见他一副要打人的模样,无奈地伸手接过:“不会。”
霍野的火发到一半,被这么不轻不重堵了一下,差点没憋出内伤。
他盯了林司越一阵,总算是把火给摁下去了,但心里还是不痛快,心里不痛快,就想给林司越使绊子。
能忍得住气他也就不叫霍野了。
霍野眼睛比划了一下距离,很随意地“啊”了一声,胳膊顺势撞到林司越身上,手一松,酸奶瓶摔在地上,可怜兮兮往前滚了一段距离。
“你看你,”霍野慢条斯理的摊开手,“把我的酸奶撞掉了。”
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来,他这是故意的。
旁边的同学目睹全程,浑身一抖,缩着脑袋跑了。
林司越看着霍野,突然有点儿想笑。
他上前几步,弯腰捡起无辜的酸奶递回给他,态度诚恳:“对不起啊。”
霍野:“……”
莫名听出一股哄小孩似的感觉。
霍野看着林司越那张表情浅淡的笑脸,生生气笑了。
他抬手扣住林司越的脖子,猛一用力把人拽到跟前,锋利的眉眼近在咫尺,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林司越被拽的踉跄,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对上霍野的眼睛。漂亮凌厉的轮廓,黑色的瞳仁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里面跳动着放肆张扬的光。
林司越莫名地想起了跳跃的琴键,橙红的、亮黄的音节在他的眼中跃动,像重彩浓墨的油画。
向日葵张牙舞爪地怒放。
他有些失神。
“喂,我说。”
恍然间,林司越听到霍野低沉的声音,里面有掩不住的、快要爆发的火气。
“你除了笑,就没有别的表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