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狂想曲》裴轻

4、第四章

　　林司越如梦初醒，嘴角下意识地又牵起一个笑，霍野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他有点无奈，想起霍野的问话，有心解释，又不知要说些什么，干脆沉默下来。

　　霍野盯他良久，终于松开了手。
　　“走吧。”

　　一直走到宿舍楼下，霍野都没有再理他。
　　林司越推开宿舍门，心想霍野大概不会再来找他了。
　　这大概算是好事，毕竟他也不太想总被问为什么不吃西红柿。

　　然而事实证明，是林司越想得太多。

　　“……”

　　宿舍楼的灯光远远照在这堆杂草丛生的花坛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正是下晚修的时候，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宿舍楼走，没人注意到这片偏僻的角落。
　　林司越和霍野并排坐在花坛边，身后树影绰绰，遮住他们的身影。

　　单边耳机里是放到最大音量的重金属摇滚，震得林司越头昏脑涨，好像有一百只电吉他在耳朵里拨弦，满脑袋都是回声。
　　霍野右耳上挂着另一只，脸色一片昏暗中模糊的异常惨烈，显而易见的不好受。

　　“好听吧？”霍野的声音听起来一突一突的，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小点声行吗？”林司越听得眼前都恍惚了，伸手去摸他的手机。
　　霍野抖抖索索地按住口袋，嘴里还在硬撑：“不……摇滚乐就要大声才有气氛。”
　　“……”林司越伸手扯掉耳机，再这么听下去他就得归西了。

　　霍野早预料到他想干什么，先一步按住他的耳朵：“快听！高|潮要来了！”
　　“……”
　　林司越头晕眼花，终于忍不住，抬手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霍野都快听吐了，这突如其来的一拳压根防不住，下巴被砸个正着，整个人摔下花坛，还顺手扯下来个林司越，硬是做了回靠垫。

　　耳机掉下来，凉风习习，余音袅袅，谁都没回过神来。
　　林司越压在霍野身上半天没动，等终于缓过了劲儿，才撑着地板坐起来。
　　两个人的脑子里都是嗡嗡的。

　　摇滚乐声坚持不懈地从耳机里传出来，在这片寂静无人的角落硬生生传出了外放的效果。

　　林司越这下终于看出来了，霍野就是想整他。
　　八成还惦记着周末的事，觉得林司越拂了他面子。

　　“行啊你，”霍野揉揉下巴，咬牙切齿，“终于不摆那副臭脸了？还动手打人，挺厉害啊你。”
　　虽然挨了一拳，但他这会儿居然有种莫名的爽快，大概是撕破了这人的笑脸，挺有成就感。

　　林司越没说话，替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耳机，按停了乐声。

　　学校不给带手机，霍野一下晚修就神神秘秘地拽着他到角落，说是有好东西要和他分享分享。
　　结果分享得耳朵都要聋了。

　　林司越揉揉耳朵，觉得还是要把话说清楚：“周日……”
　　霍野抱起胳膊，挑眉看他：“我说你打了我，能不能不要表现得这么平静？”
　　“……”林司越只好改口：“对不起。”
　　“你就会说对不起？”霍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恼火，“对不起有用吗？”
　　林司越诚实道：“没有。”
　　“没有就考虑考虑做点别的呗？”霍野说，“比如做我男朋友？”
　　林司越：“……”

　　真就过不去了是吧？

　　他揉了揉额角，试图认真跟霍野沟通：“霍野，没必要这样。你是直的，我也是直的，我们……”
　　霍野否认三连：“不，谁说的，我不是。”
　　“……”
　　林司越：“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
　　霍野心里一喜，感觉自己这两天熬夜钻研的言情小说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抖着鸡皮疙瘩，一字一句，硬着头皮，用念书般深情的语气讲出了那句期盼已久的话：“因为我喜欢你啊。”

　　林司越：“……”
　　操。

　　直到回到宿舍洗漱完躺在床上，林司越也没弄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一股力量支持着霍野，让他宁愿变得如此不堪入目也要坚持报复他。
　　林司越抬手遮住眼睛。
　　姓霍的狗东西跟他想的也太不一样，哪里有一点传闻中杀伐果断的大佬模样，简直幼稚过了头。

　　单方面表白过后，霍野就彻底黏上了林司越。
　　吃饭要一起，回宿舍要一起，就连上厕所他都想要一起。

　　“霍野怎么回事啊？”

　　詹舟阳看着霍野的背影消失在宿舍门口，从上铺探出头。
　　紧接着，另外四个脑袋也一个个从床上伸出来，刚刚还安静如鸡的宿舍顿时七嘴八舌地热闹起来。
　　“我的妈呀，他不会每天都要来这么一遭吧？”
　　“真是操了，老子躲被子里气都不敢喘，差点没被憋死。”

　　男生宿舍一间六人，上下床，他们班的住校男生占了三间。
　　准确的说是两间。
　　因为第三间是混合宿舍，霍野就是那个被“混”进去的。

　　当时分班换宿舍，周誉让同学负责调整统计每个宿舍的人，负责人正是化学课代表姚科。
　　从看到分班名单就崩溃到现在的姚科再次受到了来自命运的巨大打击——霍野居然又被分到了他的宿舍。
　　饱经风霜的姚科同学对着随机分配的宿舍名单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做出了他人生中最胆大包天的决定。
　　他没跟任何人说，偷偷地把霍野的名字从他在的宿舍划掉，夹去了多出来的那个混合宿舍。
　　那间宿舍没住满，分到最后也只有四个人，来自三个班，其中还有个恶名远播的大佬，串宿都没人敢串。
　　也不知住了些什么魑魅魍魉，居然能跟霍野和平共处。
　　男生寝室提起A402，都是唏嘘同情的居多。

　　“你们……”詹舟阳看着林司越欲言又止。

　　林司越用毛巾擦了擦半干的头发，无奈一笑：“有点过节。”
　　詹舟阳脸色瞬间变了，“卧槽！他没欺负你吧？”
　　林司越摇头，“我没事，他没为难我。”
　　他犹豫了一瞬，补充道，“算是我有错在先，过阵子他就不会找我了。”

　　霍野要报复他，估计捉弄几天也就腻了，没做很过分的事，林司越就没什么所谓。
　　至于什么“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这种明显整人恶作剧，林司越压根没往心里去。

　　詹舟阳看起来还是很担心，嘱咐他：“你小心点，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我们说，大家一起去找老师上报学校，再不济也能让他捞个处分，吃不了兜着走。”
　　其他人纷纷附和。

　　林司越笑着应了一声，把毛巾挂到阳台上，坐回床上等头发干。

　　十一点半的时候熄了灯，吵吵嚷嚷的房间逐渐安静下来，小台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宿舍里都是开夜车的家伙，不到熄灯不用功。

　　林司越不想学，打开灯玩手机。

　　飞行模式一关闭，微信就蹦出了几条消息。
　　林司越通过了“HY”的好友申请，备注霍野，点开了消息列表。

　　宁云十一点的时候给他发了一条消息，问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简单的一句关怀，林司越犹豫了大半分钟，回答写了删删了写，最终只发出去一个“挺好的”。
　　他盯了那个绿色的气泡几秒，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对面没有回复，不知是睡了还是有事在忙，林司越摁灭手机，黑色的屏幕映出他表情寡淡的脸。

　　宿舍里安静极了，除了笔尖和纸摩擦的沙沙声，没有任何其他响动。
　　林司越发了半天的呆，困意逐渐涌了上来。
　　他撩了一把头发，觉得干得差不多了，翻身一躺准备关灯睡觉。

　　刚钻进被窝，手机就震了一下。
　　林司越在黑暗中眯着眼睛按亮屏幕，看到了霍野给他发的消息。

　　霍野：有空吗？在写哪科？
　　林司越回复他：我睡了。

　　霍野挑眉，他下晚修以后就一直跟林司越在一块儿，回到自己宿舍都没超过四十分钟。这么点时间，他居然就已经把作业都写完了？
　　挺厉害啊。

　　水笔在指间转了两圈，霍野有点可惜地在草稿纸的答案上画了个圈。
　　本来还想跟他讨论讨论，既然这样，那就算了。

　　他戳了戳聊天界面，打字说：OK，晚安。
　　对面回过来两个字：晚安。

　　霍野放下手机，把练习册翻面写下一题，忽然听到床架嘎吱响了一声，他扭头，护栏边缘冒出个脑袋，眼镜片在灯光下反射出诡异的光。
　　霍野抓起练习册劈在他脑门上，没好气地说：“胆子大了，想吓你爸爸？”
　　被敲脑袋的小四眼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没，野哥，我就想问你道题。”
　　他竖起化学练习册举高到霍野面前，一板一眼地背：“第五十六页十七题第四个空……”
　　霍野接过来，顺手在他脑袋上又敲了一下，“知道了，我看看。”
　　四眼扒在床栏上眼巴巴地看着他的练习册。

　　这题是个创新题，不算难，主要是挖了两个坑，写起来比较麻烦。以孟评的水平肯定做得出来，只是这家伙脑筋直，不懂拐弯，直愣愣就踩着陷阱掉下去了。
　　霍野把方程写出来，一边配平一边跑神，林司越也是个四眼，不知道是不是也像他这么死脑筋。
　　看起来有点像，但实际接触下来又总感觉有点不太像。

　　霍野把答案算出来画了道杠，练习册连同草稿纸一起递给孟评，笔尖在纸上点了点，给他把过程理了一遍。
　　四眼恍然大悟，盯着草稿纸眼睛都直了，飞快地道声谢，钻回下铺研究去了。

　　半小时后，宿舍里熄灭了第一盏灯。

　　对床的杜尹泽痛苦地抽了口气，伸出包成猪蹄的手艰难地朝他竖中指：“操，霍野你没有人性。”
　　霍野躺下，拿后脑勺对着他。
　　杜尹泽下铺的程成仰着头往眼睛里滴眼药水，“你还没习惯呢，”他把盖子一扣，掐着嗓子分外妖娆，“霍爷就是这么快——”
　　两人齐齐爆发出一阵大笑，就连老实人孟评都吭哧吭哧地闷笑了几声。

　　霍野甩手飞下去一本书，砸在程成床上。
　　程成闪身避过，反手扯过来一看，顿时笑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操这什么玩意儿……”
　　“什么东西？”杜尹泽凑热闹最勤快，大半个身体扭出床外，探头朝底下瞧。

　　被扔过来的是一个笔记本，前头杂七杂八地记着各科的笔记，还有打在上头的草稿。
　　这些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它被甩过来的时候正巧书脊朝下，页面孔雀开屏似的散开，大喇喇地露出了中间的内容。

　　“噗……”程成一个没忍住，笑抽在作业本上，“哈哈哈哈哈哈……”

　　霍野睁开眼睛。
　　他想起来他扔下去的是什么东西了。

　　“哈、哈、咳咳咳……来来来，都听好了啊。”程成故作正经地咳了两声，憋得脸都红了，拎起笔记本念道，“怎样追到男朋友……”
　　“…………”
　　“男朋友？”杜尹泽笑疯了，“牛逼啊霍爷！”
　　他一巴掌把床板拍得震天响，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伤，立马嗷嗷嗷地叫了起来。

　　“干什么呢！”巡宿舍的宿管阿姨被引来了，在外头捶门，“几点了还不睡？再吵我就记名了！”
　　这话立竿见影，话音未落宿舍里就秒变真空，立刻消音。所有人的动作都像被按了暂停，卡在原地。
　　阿姨又敲了两下，确定里面的人都老实了，这才趿着鞋走了。

　　听到脚步声走远，杜尹泽眨巴两下小眼睛，踹了床尾一脚。
　　程成会意，捧着笔记本凑在灯下，用气音说：“一，把握时机，主动出击。善于利用并创造一切和对方在一起的机会，让对方在心中留下你的倩影。”
　　杜尹泽笑崩了。

　　霍野坐起来，沉默了。

　　尬，真的是尬。
　　笔记本上写的是他前几天从网上搜到的“追男神技巧”。他琢磨了一会，觉得好像还挺有用，顺手就抄在了上面。
　　他抄完就去看言情小说了，这东西早被他抛在脑后，哪里想到还会有今天。

　　“二，赞美他，男人都是爱慕虚荣的动物……”

　　“咳、咳咳，哧……”
　　孟评咳嗽了几声，最终也没忍住，伏在折叠桌上阵亡了。

　　剩下三人中只有程成还在死撑。
　　他坚持不懈地握着笔记本，抖得声音都变了形，整个人跟开了震动似的，震得床咯噔咯噔直响。

　　“三，当你们的感情更进一步，时机成熟后就向他表白。也、也许星空下一个主动的……”程成瞪着眼睛，辨认出被大喇喇叉掉的两个字，“……热吻……会是你们恋情的美好开端……”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下谁都忍不住了，所有人一齐埋头狂笑。
　　一时间，宿舍里的“嗤嗤”声不绝于耳，活像蹿进来三只大老鼠。

　　霍野手肘搭在曲起的腿上，没忍住，撑着脸也笑了。

　　神tm的星空下热吻。
　　他当时只是觉得星空下表白的主意有点意思，随手就抄了下来，热你妈的吻。

　　“闭嘴吧你们，”他笑了一阵，拉平嘴角，朝天翻了个白眼，拉上被子躺下，“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