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末尾杉

19、苏醒

　　近年来国家成立森林公安，边境一带的违法捕猎几近绝迹，因此恶性偷猎事件在周边村镇掀起轩然大波，吴佑受伤的事情也被村民们口口相传，云溪小学受到影响，暂时停课一周。

　　白穆遥与蓝蓿连轴转了三十多小时，回小学休息直至第二天中午才启程回R市。短短几天，二人坦诚相对，彼此关系发生质的飞跃，尽管尚有阴霾未散，但手拉手走进黎沐院子里时，已俨然是对热恋的情侣。

　　黎沐倚在树下朝对她眨眼卖萌的蓝蓿翻了个大白眼，等他们走近，猝不及防抬腿揣向白穆遥，她没真想踢到他身上，而那人见势却不躲，反而朝前迎了迎，于是白穆遥的黑裤上多了个灰鞋印，场面一度很尴尬。

　　肥猫酷酷从斜刺里窜出来，弓背炸毛，前爪露出锋利指甲，朝白穆遥低声唬吼。

　　原本面无表情的男人眉头一皱，牵起抹冷笑，“怎么？连你也想和我抢？”

　　黎沐抱起蓄势待发好像下一秒就会扑上去将陌生男人撕碎的酷酷，阴沉着脸警告道，“白穆遥以后你再敢欺负蓿蓿，我可不是踢你一脚这么简单了！”

　　“我这段时间还有事，拜托你照顾蓝蓿。”白穆遥郑重的对黎沐说。

　　“要你废话！”黎沐转身匆匆走开，当大功率灯泡的感觉实在难受，怀里的酷酷也一副反常的衰样。

　　“他，真是你初恋？”白穆遥将蓝蓿送到房间，踌躇再三开口询问。

　　“他？”蓝蓿一时没反应过来，“谁？黎沐吗？难道红月没告诉你黎沐是女生？我和她就是纯纯的友谊啊。什么初恋，就是黎沐编出来骗红月的。”

　　女人？！！小白脸是个女的？白穆遥尴尬的错开视线，误会好深，还让他不爽了好久！“不过那只猫，真把你当它女朋友，刚才一个劲儿的冲我吼。”

　　“哈？”蓝蓿一脸黑线，“你们猫科动物之间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当然懂。你以后别对它太好，以免它产生更多错觉。”白穆遥诚恳的建议。

　　蓝蓿扶额叹息，如今她不仅是大猫的真女友，居然还是小猫的幻想女友。
　　“我好像完全不了解你。”她懊恼的说，“你曾经的生活，你的苦衷，面临的困境，我似乎一直都在想当然。那时候不管不顾的喜欢你依赖你，对你而言应是超乎想象的重负吧？”

　　白穆遥抿唇不语，只是摇头。是他从来懦弱恐惧，龟缩不前，害怕失去。短暂沉默后，他转移话题，“我给你买了后天下午从Q市回C市机票，明天你收拾收拾，后天一早黎沐送你去Q市。”

　　安宁的气氛被打破，悬在蓝蓿心头的巨石摇摇欲坠，她红了眼眶，紧张的拉住他衣服下摆，“你发誓，一定会平安回来。”

　　女人一旦恋爱都试图索要承诺，爱上不普通雄性生物的普通女人类—蓝蓿，也无法免俗。就算知道承诺大多用于打破，誓言几乎不能长存，也想抓住此刻短暂的安全感，如同饮下特效药水，以此缓解分离日子中的孤独、脆弱、焦虑。

　　白穆遥望着她陷入沉思，记忆回溯到他与她真正的初见。那年，老师决定带他回C市读高三。尽管十二岁时他曾在C市待过两天，但他没见到蓝蓿，老师独自去看了女儿。时隔六年，城市依旧琳琅满目又混乱嘈杂，陌生拥挤的气味令他异常烦躁，他坐在快餐店里等待，血液急速流动，脉搏加快，昭示某种危险的本能正不可控的苏醒。白桦林从对面的学校走出来，浓荫下细碎的金色光线打在他身后纤瘦的女孩脸上，老师朝白穆遥的位置看了一眼，女孩也随他视线看来。或许是恰到好处的自然光影，或许是刚好没车驶过让周遭产生了片刻静谧，总之在天地万物这刹那的烘托下，她的眼如鹿般灵动又如鲸般寂静，对视瞬间他似沉入无边月色，狂躁平息，灵魂重归安宁。原来在最初的瞬间，奇妙的不可逆的神秘反应已经开始了。

　　“好。”白穆遥点头，“我发誓，平安回来见你。”

　　时钟显示现在是16点23分12秒，立誓之人真心昭昭，坚如磐石，称得上今生最笃定的时刻，然而就连太阳系亦不能永恒存在，亿万颗星中的地球上，渺小生灵允诺不可知的未来，这誓言似乎注定走向宿命般的结局。

　　变数发生在第二日夜晚。暗空无星无月，流动的空气充满潮湿粘腻的水汽，黑暗中的一切变得交杂沉重压迫，凌点，白穆遥的手机屏幕无声亮起，显示来电者“蓿蓿”。
　　一阵杂乱的电流声，“你们挺不小心的，”一个男人低笑着说，“她已经在我这儿了，你能快点儿来吗？”

　　血气翻涌，刹那心脏剧烈脉动似将碎裂，白穆遥捏紧电话维持最后的冷静，“我要听她说。”

　　细微的摩擦响动后，“让你说话。”一秒两秒三秒，没有人开口，接着白穆遥听见衣服拉扯声，男人似乎抓住了她的头发，“不想说？哑了？”手掌不轻不重的拍在谁的脸上，啪啪作响。白穆遥痛苦闭上眼，艰难喘息，不能想象，在救出她之前，他不可以失控。

　　“不好意思。她好像并不想跟你聊天。”男人笑的愈发开心，“你知道，我挺喜欢她的，就这么看着，很难保证什么都不做。”

　　“在哪儿？”白穆遥的耐心急剧缩减，愤怒冲动悲伤恐惧，强烈的负面情绪交织汹涌，冲撞理智的壁垒，齿间生出锋利的牙，“别动她。”他艰难的挤出三个字。

　　“你。一个人来。”男人挂断电话。

　　—————————————————————————————————————————

　　“你以为不说话，他就会认为你没在这儿？他就不会来？”方峤越靠越近，几乎贴到蓝蓿脸上，她之前被迫吸入迷药，浑身无力头脑昏沉，勉力维持着意识，眼皮似有千斤重，她缓缓闭上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是她连累了他。要不是她也出现在R市，只白穆遥独自调查，他不会与程枫方峤正面相遇，没人怀疑他，更不可能威胁他，那么事情应该很顺利，恶徒被抓捕，枉死的灵魂得到平静，但现在，荆棘密布在暗夜，他与她能平安见到明天的太阳么？

　　“你真是我喜欢的类型，别怕，”方峤温柔的抚了抚她的侧脸，大笑着退开，“我现在不动你。那家伙是谁？想搞什么？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等他到了我自己问。”

　　方峤是程枫同母异父的弟弟，是达普那与程秋生的儿子。他们的势力在边境线盘桓多年，即使中途被警方打击，也只是蛰伏并没有消失，暗处的关系网还在。程枫怀疑白穆遥，查一个人不算难事，没想到他竟是那个警察的小儿子！蛛丝马迹的巧合拼凑，程枫意识到他来这儿是蓄谋，与蓝蓿相遇倒是偶然。

　　冲动、狂妄、贪婪、轻敌，造成了达普那与母亲的悲剧，程枫背负可耻的身世艰难长大，一步都不能走错，一个意外都不能发生。被消灭之前，先消灭对手，是基本的生存法则。

　　白穆遥没有准备的时间，应该说有关蓝蓿的一切都能让他丧失理智。而她刻意沉默传达出决绝的暗示，加重了他的痛苦，他的世界再次风雪肆虐，冰封已久的仇恨暴力残酷炽烈燃烧，他隐约感到身体里有什么可怕东西正在苏醒滋长，而他却不想再压抑。

　　他到的很快。快到出乎方峤意料。似乎在通话后的几分钟里，他便出现在他们安排好的接头地点。

　　白穆遥被缚上手，蒙住双眼，周遭有泥土树木青草的味道，丛林深处，轻风拂过，蓝蓿的气味缥缈。他能感觉到离她近了，却怎么都辩不出方向。

　　他被推了一把，向下跌去。黑暗世界充斥腐烂血腥浑浊的气味。是个地窖。他近两日都在寻找这个地方，程枫藏匿东西的仓库，但他却晚了一步，咫尺差错导致致命后果，他很清楚对方已有杀意，而他意志坚定，不论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蓝蓿能完好离开。

　　扯开遮眼黑布，月光被缝隙割裂，投下冷冽如刀的光晕，蓝蓿闭眼卧倒在角落，方峤坐在她旁边，程枫与其他几人持枪对准了白穆遥。

　　方峤将蓝蓿提起来，附耳对她说话，她缓缓张开眼睛看向他，一滴泪顺脸颊滑落，坠入漆黑地面，像某种残忍的隐喻。方峤摸出针管，咬去保护罩，针尖对准蓝蓿的手臂。

　　“我不想动粗，痛快点吧，”程枫开门见山，“你在查我？查到多少？都传给警局了？”

　　“放了她，其余任何我都可以配合。”没人注意到白穆遥整颗眼球都变蓝了。

　　方峤轻笑，针尖寒芒一闪，没入蓝蓿皮肤，“难道你还能和我们谈条件？”他揽住她柔韧的细腰，似情人在她耳边低语，“别怕，是让你舒服的东西。”蓝蓿不能自抑的颤抖，泪水像断线珠子纷纷滚落。

　　血液逆流，瞬间冲上脑际，耳边忽然风声烈烈，眼前刹那苍白，所有语言化作虚无，古老的本能生长，人性变成可笑的嘲讽，白穆遥不需要那些了。

　　当神秘力量跨越千万年苏醒，震荡的气息惊动整片暗夜森林，树木抖动落叶又飞快发芽生长，鸟群轰然飞起惊叫着在上空盘旋，溪流冰封又融化好像经历四季，巨大的白色野兽冲破地窖，人类慌乱的举枪射击，满目血红，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蓝蓿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陷入彻底的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