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浑子》Verano

2、预言之梦

　　神秘悠扬的小调在幽静的水杉林中响起，少女头梳簪花围，背着装满鲜花的小竹篓，在这片宛若画境的水中森林穿行。

　　忽然，阵阵娇媚张扬的笑声传入少女耳里，略显诡异。

　　少女不再歌唱，停下脚步默默张望。可惜水杉林里静得出奇，除了头顶盘旋的三青鸟，什么也没有。太阳在向西沉，少女不多停留，却在迈腿离开之际，眼前出现了成片的百花，如同漩涡一般不停地转。这时，一位女子从这花中走了出来。

　　此女异瞳，一灰一黑，眼下两点红。乌黑的头发散落至腰间，似瀑布垂帘。她穿着坦领的红裙，不难看出锁骨间的那朵银纹夹竹桃。裙身到膝盖处便开了口，露出一双白花花的细腿，甚至赤足，双脚系了璎珞银铃，一步一响。

　　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奇怪女子，少女蹙了眉，她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人，是山鬼吗？还是狐狸？毕竟那双眼睛很是勾人。那一直盯着她会不会死掉？少女想了很多，最后只咧开口确认道：“是你在笑对吗？”

　　女子伸手抚过她的鬓角，那双本该轻蔑万物的眼睛里闪过一种枯木逢春的希望感。她扬了扬嘴角，少了一分妖气：“是我。”

　　少女好奇她眉目情绪的变化，虽然察觉不到她对自己的敌意，但还是谨慎些好。“你是何许人？怎会出现在此处？”

　　女子走近少女，消失遁到她身后，看着眼前平静的一切，脑海中却是满天星火的画面。她咧开口道：“南荒御灵女。”

　　少女凝眉，转过身来，发现她的身形十分漂亮，瘦而不柴，又自带娇媚，像书中说的柔若无骨，颇有韵味。她说：“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我为何出现在此。一切都会复原。”

　　她在说什么？

　　这种惋惜与遗憾的感觉让少女觉得很不舒服，她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有麻烦了。”女子回眸看她，异瞳一闪，大风四起，将二人包裹起来。

　　少女顿觉头痛欲裂，像有匕首在剜她的额头，一寸又一寸，骨头都快要被剜烂了。少女痛到失声，三青鸟逆风而来，在她身后展翅长鸣。

　　女子收手，见少女眉宇间有一道红色的裂痕若隐若现，最后消失不见，她说：“今晚，你将看到一切。”

　　语毕，整片水杉林里只剩下了少女一人，她还没从方才的痛感中缓过神来，软趴趴的落坐在地，三青鸟用羽翼包裹着她。

　　平静不过一会儿，空中传出了那女子冷静又期待的声音：“小姑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少女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情不知为何有些低落，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戏？她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摸了摸三青鸟的羽翼，三青鸟便收了羽翼，少女抬眸看向它，“飞吧，我们回家。”

　　夜幕降临，阴霾席卷而来，天空突然下起鹅毛大雪。

　　百鬼众魅乌泱泱的压到山里来，穿过水杉林，闯进灵族的栖息地，残暴的攻击着每一户族人，被撕裂的身体零零闪闪的落在地面，血水浸到雪里，慢慢汇聚成恐怖的河流。

　　少女颤巍巍地朝山外的方向奔跑，呼吸急促沉重，身后传来男人穿云裂石的嘶吼声。

　　“跑！”

　　“快啊——！”

　　那声音在下一秒戛然而止，再响起的，是骨肉碎裂分离的恶心声。

　　少女的心口像是挨了一记重锤，她难以置信的停下脚步，瑟瑟发抖地回头看去。只见男人的头颅滚到一边停下，他的瞳孔紧紧皱缩起来，而身体，已经碎成好几块……

　　死了。

　　他死了。

　　阿月浑子猛的惊坐在床。秦艽见状，赶忙迎上前去。发现她眼里圈着泪花，鬓角全是汗，于是拿了手绢出来替她擦。

　　“做噩梦了？”

　　昏黄的灯光打在秦艽的脸上，温柔的她和温馨的家让阿月浑子觉得安全不少。

　　阿月浑子点了点头，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掉。

　　秦艽从未见阿月浑子如此无助过，可怜她不知梦到了什么。替她擦了泪，又抱住她拍背：“阿月不怕，只是梦而已，姐姐在呢。”

　　“姐姐。”阿月浑子心里闷闷的难受，想到了傍晚遇见的那个女子，她不仅人奇怪，行为奇怪，说的话也奇怪。阿月浑子老老实实的跟秦艽交代：“今天回来的时候遇上个奇怪的姐姐，她说自己是什么南荒御灵女，还说今晚我会看到所有。”

　　闻言，秦艽皱了眉头。

　　想到方才的梦，阿月浑子又害怕的发起抖来，“可是我刚才梦到好多好多妖怪闯进了族里，它们撕碎了芍药和玉竹，还有爹爹，他们连身体都没了，满地都是血，天上还落着沉闷的大雪，明明不是冬天啊。”

　　“姐姐，我真的好害怕。”

　　不知为何，秦艽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摸摸阿月浑子的头，安抚道：“没事的阿月，这都是梦，梦是反的不是吗？哪怕将来真的有危险，也有姐姐在，姐姐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保护你。”

　　阿月浑子停止哭泣，脑袋贴在秦艽的肩膀上，感受着秦艽身上的温度，不安的心绪渐渐宁静下来。

　　安抚阿月浑子再次睡下后，秦艽去了秦皮的卧房，见屋里亮着烛火，敲了门。

　　秦皮放了手中的古籍前去开门，见门外的秦艽一脸忧心如焚的样子，便知道她为何而来了。他问：“阿月睡了吗？”

　　秦艽点点头。随后问道：“爹，那位琥珀大人究竟在哪里？为何她从不出现在灵族？一个活在先祖口中的人真的可以相信吗？”

　　秦皮不许秦艽污蔑先祖：“艽儿！”

　　秦艽也明白自己的大不敬，可是连现任族长也没见过这位琥珀大人不是吗？千年前的事，真的难定真假，或许是琥珀欺骗了先祖呢？不管怎样，结界已经产生了异动，让其他人闯了进来。秦艽将这件事告诉秦皮，她心有担忧：“爹爹，就像当初的封印一样，这个结界是护不了阿月一辈子的，我们不能靠着先祖所留下来的一切去保护阿月。”

　　秦皮似是没想到，“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秦艽虽然也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她道：“这个人对阿月说了很多奇怪的话，阿月还因此噩梦缠身，还好她什么都不清楚，我安慰了几句便又睡下了。”

　　秦皮思索着，觉得愧疚。一千年都好好的过来了，竟然在他这一代出现了异动。秦皮叹息：“阿月她是半妖，体内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令四方妖物垂涎。先祖们同琥珀大人一起封印了她，以此抑制了她的生长，又设下了结界庇护，由我们灵族世世代代守护。只是没想到，阿月的力量太强，居然能自解封印。如今她已经长大，属于妖怪的特性和气息会越来越重，如果没有这层结界隔绝庇护，她必然会被四方妖物痛剿穷追。可是为什么？这结界可是妖灵所化，百妖不敢靠近的。”

　　“爹。”秦艽也想不明白，但她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我们灵族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阿月对不对？”

　　秦皮毫不犹豫的回应：“当然。”

　　秦艽脸色沉重起来，她说：“那我们就不能只依靠琥珀大人的结界不是吗？如果再也寻不到琥珀大人的踪迹，那我就用自己的方法守护阿月。”

　　“孩子，你还小。”

　　秦艽摇头，态度坚决：“爹，我不小了。我也是灵族人，我该尽这份责。更何况是阿月选择了我，她如今是我的妹妹，我必须也一定能保护好她！”

　　秦皮看着她坚定的眼睛，最后叹了口气。说：“青琅玕，灵族的圣器。若是有它，你就能和四方妖物对抗。可它早就在千年前的人族大战中消失，至今下落不明。”

　　秦艽似是看到了希望，攥紧了手心。青琅玕，她一定要找到！

　　翌日。

　　一片雪青色的水晶叶子在水杉林上方浮动着。四周的薄光将整座山都包裹了起来。

　　远山驻足的白衣男子目视这一切。良久，他转身消失在千山暮日之间。

　　云上有一片花瓣飞行，轻粉坐在上头，双脚垂在空中，围着水晶叶子转了两圈，似在观赏，她悠悠脱口：“妖灵，妖界运气之根。百妖自是不敢靠近，不过可惜，我们可是御灵女。”

　　语毕，她低头看了一眼水杉林里的青衣姑娘，那姑娘也正抬眸看她，两人眼神交汇，心照不宣。

　　随即，轻粉抬手掐诀，朝水晶叶子施法。

　　彼时，水杉林里的姑娘抬起双手，一把三尺长的珍珠天青长弓伴着薄烟浮在空中。姑娘伸手握上，抬脚朝前飞登上空，凝视那片水晶叶子，手慢慢地拂过弓身，一支晕染着青光的翎羽箭浮现出来。

　　弹指间，箭身便已经穿破风云，笔直刺向水晶叶子。

　　与此同时，轻粉从花瓣上飞出，立于水晶叶子之上，挽手作花那刹，百花成流，将紫叶包裹得密不透风。

　　很快的，百花流中蹦出一道雪青色的光线，气流冲开百花，刮起一阵强风。

　　事后，水晶叶子消失不见。

　　轻粉早已退出百米之外，一把花伞随意念出现，她盈盈一握，随后缓缓落地。

　　暮色消失殆尽，百花夹杂着纯白的大雪而纷纷落于山间，别有一番风味。

　　六月的天气，竟然真的下雪了。

　　秦艽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场景，整个山里都是三青鸟的长鸣，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遭了！”

　　新鲜的气息晕散开来，四方妖物蠢蠢欲动，全都涌向一个方向。

　　霎时间，千妖百怪争先恐后的冲进水杉林里。

　　各形各色，丑态万千。

　　“啊！”

　　正在院子里捡石子的小男孩儿被一只欢喜母吓得直叫唤。妇女见孩子叫的恐慌，马上从灶台跑了出来，却见自己孩子的头颅被妖怪给吃掉了，她怛然失色，捂嘴大叫了起来。

　　乌鸦成群，飞入一户又一户人家。

　　灵族的男人们冲在最前头施法结印，以此抵挡这群突然入侵的妖怪。年轻有为的姑娘们则在后面守护着老人小孩。

　　阿月浑子被芍药和玉竹护在身后，眼前恐怖的一切让她不得不回想起那个梦，她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个，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

　　正是慌乱无措时，一群长舌妖怪扑面而来，芍药和玉竹立马结印施法，又有牛头马面趁此机会袭击阿月浑子。好在芍药眼疾手快，立马扑倒阿月浑子才躲过一劫，玉竹也赶紧施法制衡。

　　芍药扶起阿月浑子，拢眉道：“阿月你快跑，去找艽艽姐姐，这里有我们挡着！”

　　阿月浑子摇头，她不要，她怕芍药会死掉，怕她们两人会像梦里那样。现在已经，已经死掉好多族人了。她抓紧芍药的手臂，“要走我们一起走啊！”

　　没有哪个灵族人是不知道自己使命的，芍药和玉竹都清楚，哪怕是死，也要保护好阿月浑子。芍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阿月，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下辈子，下辈子我们还做姐妹！”

　　说完，芍药一把推开了阿月浑子，朝她结印施法，待她消失不见，又与玉竹并肩而战。她笑：“你也一样，下辈子，我还来找你。”

　　玉竹红了眼眶，强忍住悲伤，点头笑道：“嗯，下辈子我们还做灵族人，还要守护我们的公主！”

　　芍药横眼看向前来的独眼妖怪，这一刻勇气十足，她向四面八方的妖怪高声道：“有我们在，你们休想动阿月一根汗毛！”

　　“小姑娘口气不小啊！”三头蛇妖打头阵，张嘴上来就要吞噬掉芍药和玉竹。

　　玉竹敏捷，遁到蛇妖身后，和芍药齐心协力，斩下了它的脑袋，不屑道：“哪怕灰飞烟灭，我们也绝对不会退让半步，守护公主是我们灵族人世世代代的使命。”

　　“也是我们不可磨灭的荣耀！（也是我们不可磨灭的荣耀！）”

　　芍药迈开一步，与玉竹一同布阵施法。

　　这头阿月浑子，转眼就被送到了秦艽身边。她焦急道：“姐姐，快去救救芍药和玉竹，她们还在湖边，那儿只有她们两个人！”

　　见到阿月浑子后秦艽终于松了口气，并庆幸她今天没有独自外出，而是去找芍药她们玩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知道阿月浑子肯定害怕极了，秦艽施了小结界，上前安慰：“阿月别担心，她们不是孱弱之人，能应付过来，姐姐要先带你避一避。”

　　阿月浑子猛的摇头，不行，这些妖怪来势汹汹，她怕。怕族人们都死掉，怕失去芍药玉竹，爹爹和姐姐。阿月浑子不想在这种关头添乱，强忍住不哭，说话却在发抖：“姐姐，真的好多好多妖怪，就和梦里一样，她们应对不过来的，族人们应对不过来的，怎么办，怎么办啊！”

　　秦艽也觉得怪异，梦里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同样下着雪，同样闯进了数不清的妖怪。难道是那个奇怪女子？秦艽搂住阿月浑子：“没事的，你相信姐姐。”

　　秦皮乘着三青鸟过来，他深知这次是斗不过的，妖怪太多，源源不断，族人们的力量有限，敌众我寡，只能早早的送走阿月浑子才是上策。

　　秦皮从三青鸟身上下来，到两人身前来，不多废话的吩咐秦艽：“艽儿，快带阿月去天河。”

　　“爹。”阿月浑子感到不安。

　　秦皮看着秦艽怀中的阿月浑子，一瞬间回忆起了这十四年来与她的点点滴滴。秦皮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不要怕，跟姐姐一起出去躲躲。”

　　阿月浑子哭着摇头，上来抱住秦皮不松手。

　　“爹！要走一起走！”

　　“阿月听话！”

　　秦皮余光看见几只妖怪纷纷朝着这方奔来，他不得不狠下心来推开阿月浑子。朝秦艽道：“艽儿，爹相信你，从此以后，整个族人的使命都交给你了！”

　　三青鸟仰天长啸，秦艽咬咬牙，高声立誓道：“爹！我一定能找到青琅玕，一定不辱使命！”语毕，她牵住仍在哭喊的阿月浑子乘上三青鸟。

　　三青鸟立刻振动翅膀，向高空飞翔。

　　两人难以割舍的俯视下方，只见族人们拼了命的对抗着。哪怕注定是死局，也绝不认输。

　　这些妖怪接二连三的来，芍药始终是体力有限，慢了一拍后直接被一只蝎妖的尾巴刺穿了身体，那一刻世界仿佛静的只有她似跳非跳的心跳声。芍药浑身散力，就要倒地之际，击退蝎妖的玉竹马上跪下接住了她，只见她一口鲜血喷出，与死神做着最后的斗争，锁眉去握玉竹的手，边吐血边咬牙说：“玉竹，别怕，我，会一直陪你。”

　　玉竹握紧芍药的手，终究还是落了泪，眼睁睁看着芍药渐渐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片萤火之光，环绕在她身边。她抹着泪爬起来继续战斗，最后的结局和芍药一样，扛不住体力的消耗，终究是被妖怪钻了空子，倒在了雪地里。

　　玉竹看着远方越来越小的三青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等待身体的消散。

　　许多的族人都抗不下去了，半空中逐渐升起一点点的光。

　　秦皮看着满地的血和漫天的星光，湿润了眼眶。拖着疲惫的身躯与要追三青鸟的妖怪对抗，与此同时，身后有其他妖怪袭来，猛的一下刺穿男人的心脏。

　　“爹！！！”

　　秦艽与阿月浑子异口同声。

　　秦皮瞳孔放大，看着她们两人越飞越远，咬牙留下最后一句话：“活下去，我的，孩子们……”

　　秦皮的身体开始一点一点地流失，像一盘散沙抓不住也留不住，风吹就散。

　　微弱的光芒不断聚集起来，围绕在三青鸟的周围，这时秦艽耳边响起了秦皮曾经对她说的话：

　　“我们灵族人死时，身体会化作光点，冉冉上升，照亮正在砥砺前行的族人。”

　　看着漫天星光与大雪交织在一起，秦艽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她抱紧身旁早已泣不成声的阿月浑子，终于闭上了眼睛，泪水掉落在无边的黑夜。

　　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天的！

　　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大雪纷飞的黑夜里，至亲与族人是以怎样的方式点亮了她们的生机。

　　“六界有灵，灵通万物，滋养万物。若无灵，则天地荒芜。以妖灵做结界都能被破，”穿着流光白衣，拥有一双蓝色瞳孔的姑娘淡淡的说道。她看着眼前这块晶莹剔透的石头，见里面的长笛拼命地不停地颤动，震出了一圈又一圈光晕，以此击打着石头内壁，算是劝说：“看吧，她注定如此，谁也帮不了。”

　　长笛充耳不闻照旧颤动，姑娘知道它的脾性，让它认清现实：“你虽为圣器，但却沉睡了上千年，是父亲让你重新问世。你如今的修为也只是与大哥不分伯仲罢了，又如何能破得了这寒水石的封印。”

　　长笛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姑娘抬首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柔荑轻轻抬起。雪花落在她掌心很快就化掉，她似笑非笑，“这雪，真是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