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故人归》名久

3、程唐

　　自从落水的小孩子被救上来之后，顾念的心思就不在画画上了，人群散开后，顾念又在湖边自己呆呆坐了一会，眼前总是反复闪现那个陆锦归的样子，干脆收了画架准备回家。
　　“念念今天回来这么早啊？”李阿姨一边忙着照顾摊子，一边和顾念打招呼，小吃摊的生意很火爆，有时候从早上五点多种开始，一直到下午一点钟都还有人买。
　　“明天要开学了，我早点回来收东西。”顾念礼貌性的回以微笑。
　　自从她搬来这里以后，她能感觉到周围邻里的关心，不过多半是同情，两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拉扯着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的老太太，搁谁看了也都会帮衬一下。顾念其实很感激，但却不希望自己欠太多人情，她知道，自己还不起。
　　钥匙在陈旧的锁孔里转了两圈，铁门吱吱呀呀的被拉开，顾念一进门就看见早上剩下的白米粥连带着瓷碗被打翻在地，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蹭过，从门口一直拖到茶几地下。
　　顾念却已经习惯了，不声不响的蹲下开始打扫。
　　“晚清啊，是晚清吗？”屋里的老人口齿不清的大喊。
　　“你闭嘴，再嚷嚷我把你扔出去！”被凌厉的男生突然呵斥住，老人顿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更大声的叫喊，半夹着哭腔，“晚清，晚清有人欺负我……”
　　顾念扔了碗就冲了进去，顺手拿起床上的洋娃娃塞进老人手里，摸着老人的脑袋，“没事啊，外婆没事。”
　　老人的叫喊这才弱下来，目光沉下去开始摆弄洋娃娃。
　　程唐看她们的眼神颇为厌恶。
　　“外婆什么都不懂，你嚷她有什么用。”安抚了老人，顾念又回厨坊拿起块抹布，继续在门口的地上收拾打翻的粥碗。
　　“她是你外婆，不是我外婆。”程唐语气十分冷淡，“你们住在这里花的都是我爸的赔偿金，我嚷她几句怎么了？”
　　顾念不再说话，默默的收拾东西。
　　程唐“砰”的一声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其实最初的那几年，生活远没有这么糟糕。
　　程唐的爸爸是一个小企业的老板，早些年做生意赚了点钱，有一个自己的小厂子。顾念刚跟着她妈妈来到这个家里的时候，只知道这个男人刚离婚不久，对顾晚清百依百顺，或许是因为顾晚清好看的皮囊，也不介意她带着一个拖油瓶。
　　刚来到这个家里的时候，虽然程唐看她不顺眼从不主动说话，程叔叔对她还是很好的，给她买了很多平时穿不起的漂亮衣服，送她去读江城最好的私立小学，就这样也过了几年好日子。
　　直到程叔叔的公司破产。那段日子企业发展不景气，资金周转也出了问题，工人们拿不到理想的工资就开始罢工起义，每天举着条幅蹲在工厂门口，还有些人直接找上门来，工厂都是些没读过书的农民，行为鲁莽言语粗俗，活像讨债的□□。程叔叔卖了房子卖了车，赔上全部的家底，想平息工人们的怒气，赌一次东山再起，但是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就在从工厂回家的路上，程叔叔出了车祸，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那个时候，程唐和顾念才十一岁。最先疯的是顾晚清，可能她的命不好，打击接二连三的降到她的身上。就是那个时候外婆千里迢迢的从乡下赶来，怕顾晚清一个人承受不住，顺便帮她带带孩子。那时候外婆还是健康的，每天在家给他们做好了饭，等着程唐和顾念放学回家，顾晚清整天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多半回来的时候也是醉醺醺的，顾念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个黯淡无光的日子，或者说比以前的日子更加黑暗。
　　然后突然有一天，外婆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顾晚清跳楼自杀了。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外婆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出门常常忘记了自己要去干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走回家，顾念带她去医院，医生说这是典型的阿尔兹海默症，开了几盒药，却丝毫没有起色。
　　顾晚清没给他们留下什么钱，当初程叔叔为了平息罢工运动几乎倾尽了家产，出车祸收到了十几万的赔偿，但也被顾晚清挥霍的没剩多少。顾念和程唐就这样带着外婆在这每个月租金只要六百块的破旧老房子里相依为命，外婆有退休金，政府有最低保障补助，虽然日子苦，但他们一过就是五年。
　　他们租的房子，是江城最破旧的老居民区，估计再过不了多久就要拆迁了。旁边紧挨着的就是刚刚新开发建好的别墅区，每户人家都是三层的独立小洋房，门前还有宽敞的大院子。顾念有时候会站在窗口往外看，正对着的就是人家别墅的院子，偶尔会看到豪华的跑车进进出出。
　　你看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顾念叹了口气，看了看程唐紧闭的房门。
　　他原来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里呢？可是自从遇见她和顾晚清之后，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吧。
　　所以顾念向来对程唐有几分愧疚和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