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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神工 ...

  •   虽然成都知府说得很郑重,林侍郎却并不当一回事。
      什么另一个世界,什么神秘土地的大门,成都知府就是找不到人愿意去蛮夷之地,所以才弄来一个官话都说不清楚的红毛蛮子,来应付差事。
      不过,林侍郎还是把红发蛮子叫到自己马车前,问了问他的基本情况。
      红发蛮子向林侍郎鞠了一躬,用蹩脚的官话对答,他告诉林侍郎,他是西洱河蛮的后裔,他叫苴人城,以前他们世代居住在羊苴咩城,他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什么羊?什么咩咩?”林侍郎费解地问道,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城市叫这么怪的名字。
      “是羊苴咩城,大人。”红发蛮子又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地说,“它是一座神奇的城市,您会有机会见到它的。”
      “苴人城,我对你们那养羊的地方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这乌蒙山多久才能走出去?我们几时才能到云南府?”林侍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不是林侍郎突然放弃了维持表面的形象,而是乌蒙山这鬼地方太不适合马车行驶了。
      五尺道只有五尺宽,它却盘旋在从峡谷到山巅的各种高度,上一刻还在向下缓降,下一刻就突然拔升,马匹走在这样险峻的道路中,都会时不时受惊而徘徊不前,马车里的体验就更加糟糕了。
      林侍郎至少有三次以为自己会连人带车滑到道路底下去。
      而就藩车队才刚刚进山两个时辰。

      “这很难说,大人,”苴人城充满敬畏地向天空做了一个摊手向上的手势,“度过乌蒙山的时间,不是由人来决定的,而是由山决定的。”
      林侍郎听到此处,确定了,这个苴人城非常不靠谱。
      可能他是成都知府能找到的红发蛮子里最有礼貌的一个,林侍郎想。
      他挥了挥手,让人把苴人城带下去,又派了一个人去前面找李将军,问问他还要走多久才能穿过乌蒙山。

      李将军往来于云南和川贵之间,已经有很多次了,他是识途老马,眼下正在前面带路。
      只要有李将军在,林侍郎就不怕迷路,李将军就是他的主心骨,所以他并不太在意成都知府派来的人是否靠谱。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打听消息的人跑回来,告诉林侍郎,如果天气一直不错,他们可以赶着八月中到云南府。
      林侍郎心里有数了,估计还得在乌蒙山里颠簸一阵,不过,八月中能到云南府的话,正好赶上秋收秋猎,是个不错的时节,也方便他盘点库存,做资源的再分配。
      只有做好了利益分配,大家才能安下心来干活,齐心协力准备迎接滇王的降临。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林侍郎闭上眼睛,靠进软榻,开始养神。

      进山的第一天晚上,大部队拔升到一处高山草甸,地势相对平缓,决定在此安营扎寨,休息一晚。
      军队的行营扎得又快又好,六部的文官们就没有那么丰富的经验了,一个帐篷扎得东倒西歪,还时不时传来砸到脚或是扎到手的痛叫声。
      林侍郎有手下为他搭帐篷,不用操这个心,他早早进入自己单独的帐篷,将门帘放下来,冷飕飕的山风被隔绝在外。
      林侍郎脱掉步履,脚踏着毛毡铺就的地板,来到木箱子拼起来的简易床榻前,扶着床沿,缓缓地坐下来,两腿发软的感觉才稍微缓解。
      营帐内一片漆黑,隐约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军队似乎开始烧火做饭,六部的官员还在抱怨帐篷质量不行。

      “林大人,林大人,您休息了吗?”帐外忽然传来询问声。
      林侍郎叹了口气,这草台班子,一刻都离不了他。
      “什么事?”林侍郎站起身来,亲手把帘子的挂扣取下来,掀开门帘,向外面看去。
      “林大人,是这样的,我是兵部主管马匹的主事,我刚才检查我们的马匹,发现情况不妙,恐怕接下来的路程,没法再让大部人坐车了。”
      “什么意思?”林侍郎沉下脸。
      兵部主事犹豫了一下,说道:“侍郎大人您也看到了,五尺道这样险峻,我们的马,没有办法在这样陡峭的道路上拉车,如果一定要拉,马匹的折损会很大,今天已经倒毙了两匹,其他马匹也疲惫不堪,马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李将军知道这件事么?他怎么说?”林侍郎沉默了片刻,问道。
      “李将军建议我们下来走,实在不能走的再坐车,反正是在山道上,坐马车和步行的速度差不了多少。”兵部主事答道。
      “不会拖慢行程?”林侍郎又问。
      “不会。”兵部主事肯定地说,“李将军说,还是八月中到。”
      “好,那就叫大家下来走路。”林侍郎点点头。
      “……如果天气没有变化。”兵部主事把话说完了。
      “天气,确实是个问题,我们在山里滞留的时间越长,遭遇下雨天的可能性越大,所以,虽然明天开始步行,你还是要通知到大家,速度不能慢。”

      明天开始步行,但速度不能慢。
      这个通知发到各个营帐时,大家竟然没有特别意外。
      确实是林侍郎风格的命令。

      “听到没有,侍郎大人说,明天开始步行,但是速度不能慢。”
      “马累了会死,但人累了会快。”
      “哈哈哈哈哈哈……”
      工部狭小的营帐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就是笑声有点苦。
      “哎,其实,老实说,我也有点不敢坐车了,这五尺道真的很吓人。”魏大剑坐在马扎上,一边吃驿站带的干粮,一边感慨。
      “听说还要在山里走一个月。”高云乔欣赏着自己新买的刀,“我的宝刀可能会派上用场,等粮食吃完了,我就去打猎。”
      “嘿,还打猎呢,每天光走路就快累死了。”
      “只要不下雨,什么都好说,想想就恐怖,这山里头下雨……”劳敬忍不住紧了紧衣裳。
      “劳敬你怎么回事!!”魏大剑和高云乔都嚷嚷起来。
      劳敬赶紧“呸呸”了两下。

      道路阻且长,努力加餐饭。
      工部众猛干了一阵饭,闲下来消食,正好外面月亮升起来,透过帐篷照在大家身上,朦朦胧胧的,互相看着都很亲切,就忍不住想多唠唠。
      “你们听说那个红毛的事了吗?”有人起头说道。
      “什么事什么事?”一提红毛,大家都知道是谁,就是那个神秘的红发蛮子——怎么会有人真的长出红头发的?
      “特别吓人,别说是我说的。”那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快讲!”众人急急催道。
      “有人看见他冲林侍郎的马车吐口水。”
      “戚——没劲。”众人失望。
      “吐口水?我也吐,你吓死了吗。”高云乔忍不住吐槽。
      这鬼故事都什么质量,完全就是现实白描嘛。
      “他还说要送林侍郎去羊苴咩城。”那人急忙加了一句。
      “什么城?”
      “什么羊咩咩城?”
      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营帐内弥漫着快活的气氛。

      “羊苴咩城。”那人大惊小怪地说道,“你们都不知道吗,那座城早就毁于战火,内城被夷为平地,城里的人也都死光了,只有城墙还留在海边。”
      众人笑不出来了。
      “你说,那红毛说要送林侍郎去见羊苴咩城是什么意思?还能是什么好意思么?再说这个苴字,它可不是独独用在羊苴咩城上,你们听说过海西大鬼主么?历代的海西大鬼主就姓苴。”
      营帐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大家齐刷刷地看着那个能说会道的同僚,屏气凝神,不愿放过他说的一句话、一个细节。
      “我觉得,这个苴人城有问题,为什么成都知府偏偏派了他来带路,是信任他,还是被他蛊惑了,这都不好说。”那人压低了声音,似乎生怕被人听见,“咱们在一起修过车,所以我才告诉你们,云南这地方,山高谷深,藏着很多神异的部族,怪异的事多了,不要轻易招惹。”
      众人呆呆地望着那人,那人却不再说了,往地下一躺,面朝帐篷布面,开始睡觉。

      高云乔和魏大剑面面相觑。
      劳敬则是瑟瑟发抖,抓住李狗蛋的一条胳膊不放。
      “真的假的,有这么邪性?”高云乔又掏出新买的刀,比比划划,“看来我新买的兄弟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什么西海大鬼主,什么山沟里的部族,放马过来,咱们比划比划!”
      “高大哥,我的好大哥,你还是别吓我了,这大半夜的,荒郊野岭的,你让什么东西放马过来啊!”魏大剑忍不住抱怨道,“鬼神可以不信,不能不敬啊,你快给鬼主爷爷赔个不是,咱们就一路过的,没有恶意,鬼主爷爷请明鉴啊。”
      “就是就是,我替高大哥给鬼主爷爷赔不是了。”劳敬冲空中虚叩了几个头,又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
      高云乔仍是不以为然,他才不信那些,如果那什么西海大鬼主真有那么厉害,怎么会被抚远大将军平定呢?
      “温师父,温师父,你睡着了吗?”高云乔转过头,看向身后抱着小被子缩在一角的小少年,“你听见他们说的了吗?你见多识广,肯定知道那是假的吧。”
      温榆没有回应。
      “睡着了啊。”高云乔失望,本来还想听听温榆的想法呢。
      温榆默默地抱紧自己的小被子。
      他真希望自己睡着了,压根没听见他们胡说八道的内容。
      当天晚上,温榆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做了一夜的噩梦。
      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头人追着他满山遍野地跑,一边追一边发出低沉的咆哮,似乎在说:虽然开始步行,但速度不能慢。

      “温榆,你的脸色不太好啊。”
      翌日,张尚之从主事级别的营帐里出来,看见温榆脸色苍白,不由得担心起来。
      “是不是没睡好?今天大家都要下来走路,不过你走不动的话,我可以向林侍郎申请让你坐车。”
      “我……”
      温榆其实挺想坐车的,可是坐在车里那种失控感,又让他有点害怕,那么高的悬崖边上,马车稍微歪一点,都有可能会掉下去,为了安全,他还是想自己走算了。
      高云乔从营帐里出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副睡眠质量很高的样子。
      “高云乔,你别只顾着自己睡觉,你们打呼噜的时候也收着点,把温榆吵得睡不着,你看,一早上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张尚之忍不住把高云乔数落了一通。
      高云乔一脸懵逼。

      最终温榆还是决定自己走路。
      他吃了两块馕饼,又偷偷啃了一块自己带的咸菜,把体力补满。
      虽然没睡好,还是有点飘,但手脚上确实有力气了,走起路来感觉还行。

      就这样走了数日。
      乌蒙山逐渐向平原上远道而来的人们展现出了它狰狞的真容。
      山高谷深,壁立万仞,一片片陡峭的山壁,被金沙江奔腾不休的江水昼夜不停地切割,经历万年,形成乌蒙山险要非常的山势。
      五尺道盘旋在悬崖峭壁边,走在上面,必须目不斜视,稍微往旁边看一下,都会感到头晕目眩。
      就藩大部队如同一条逶迤的长蛇,跟随着五尺道的轨迹缓慢前进着,从工部众的位置往前看,可以看到之字形的峭壁边上,大部队一直往前延伸,直到被山体挡住的未知区域。
      要是在这样的山路上遇雨,那可怎么办。大家心中不约而同地想道。
      这不是杞人忧天。
      乌云正在他们前面的山峰间聚集,一开始只有一两块黑影,现在它们已经连成了一片。

      “温榆,小心!”
      一只温暖而稳固的手掌拉住温榆的上臂,将他带到自己身边,远离悬崖的一侧。
      高强度的徒步让温榆有点迷迷糊糊的,他抬起头,看见拉住他的人是张尚之。
      “谢谢师父。”温榆蔫蔫地说道。
      “我带着你走吧,你这样可真不让人放心。”张尚之注视着温榆,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前几天你可以坐车的,非要逞强,现在没法坐了,你看你走迷糊了吧。”
      温榆被张尚之挤在里侧,感到心里暖意流淌,他也搀住张尚之的胳膊:“师父,你往前走一点,别靠边。”
      两人互相搀扶着前进,身上的疲劳因为精神的激发而缓解了不少。

      不知又走了多久。
      天色完全暗下来,沉沉的黑云笼罩在山头上,前面的山峰完全隐没不见,山风呼啸着灌满每一道峡谷。
      山壁上,行路的人不得不贴着里边走,五尺道被不断掠过的充满水汽的云罩住,视野忽明忽暗,前进变得更加困难。
      他们今天还能走到可以扎营的地方吗?
      还是说,今天晚上就要在这崖壁上度过。
      人心惶惶。

      一个消息从雨雾和大风中传来。
      给大家带来了新的希望。
      “再坚持坚持,走过这一段,前面就是天一桥,过了天一桥,就是云南地界了,山势会变得和缓,不会再有这么险的路了!”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感到精神一振。
      虽然不知道天一桥是什么,不过,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有希望!

      铺天盖地的大雨砸下来,像海浪般拍打着悬崖边的每个人。
      张尚之脱下外袍,把温榆裹在自己臂弯之下,一边当着风雨,一边挪动脚步。
      大自然的伟力令人感到自己如此渺小,这一条绝境之路仿佛永无尽头。
      忽然间,前面的人停下了。

      “天一桥!”
      “没错,是天一桥!”
      “过去就是云南了!”

      耳中听到惊叹声,欢呼声,张尚之稍稍放下遮挡风雨的手臂,眯起眼睛,向前看去。
      在他怀中,温榆也抬起有点消瘦下去的脸颊,往同个方向凝视。
      疾风骤雨之中,万丈深渊之上,一线悬索桥横跨其间,两座桥堡岿然屹立。
      天一桥。
      不知是哪位大匠,何年何月在此架设。
      桥头石碑在风雨侵蚀中早已涣漫不可考。
      然而,每一个此时此刻在场的人,抬头看去,都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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