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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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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九良的倔强劲儿一点也不显山露水,他倔在骨子里,倔在心眼里,倔得对自己心狠手辣不留情面。可他面上云淡风轻少言寡语,就连翻个书页都没点动静,一坐一整天不挪地方,比谁都耐得住寂寞。可孟鹤堂耐不住,比起周九良来,他一点儿也耐不住,于是,他找来各种各样的事儿干,让自己整日忙得团团转,忙得无暇去顾及更多他不好去顾及的事儿。
其中的一件,就是叫周九良教他读书认字。
“这念什么来着?怅什么?”
“怅望。”
“哦对对,怅望。怅望前回……回……回什么?”
“怅望前回梦里期,看花不语苦寻思。”
“什么意思?”
周九良觉得费劲:“你去练剑吧。”
“别嘛师兄。”孟鹤堂赶紧从袖子里掏出用纸包好的蜜脯:“给你吃。”
“不要。”
“怅望前回梦里期,我记住了,真的记住了。”孟鹤堂挤到他身边,摘了颗蜜脯塞进自己嘴里,又嘬了嘬手指:“梦里期,是不是期梦的意思?”
周九良眼帘微垂,收回目光说:“花前苦思,黄粱一梦。”
孟鹤堂还是不太明白,可他不耻下问,对读书这件事,他一点儿也不怕麻烦周九良:“什么意思?苦思思什么?做梦梦什么?”
周九良把书本一合,就是话都不愿跟他讲,慢吞吞站起身,抬头去看院里那颗最高最壮的银杏树。院子里铺了满地的金黄杏叶,一阵阵纷纷扬扬的洒下来,掩着他单薄的背影,距离得越来越远。
孟鹤堂嘬着手指上的甜腻,看着那样的周九良,似乎一下就明白了那句词的意思,只是却并不知这句这词的所思所表皆是情,他只以为周九良是言传身教,于是他脱口而出,满怀着得意洋洋:“怅望前回梦里期,看花不语苦寻思,师兄,我记住啦。”
周九良转过身看他坐在那团金色银杏攒就的地方,听他嘴里念念叨叨,却不知究竟是念词,还是嚼着蜜脯。书册百本,孟鹤堂偏偏在百本书里挑了一本情词花间集,还不按顺序学,翻到哪篇就让教哪篇,读了个零零碎碎,也没学到什么。
周九良本以为孟鹤堂就是不善习武,如今看来,习文怕也够呛。
“师兄,我觉得你言传身教我更容易明白。”孟鹤堂只顾自己说:“深夜归来长酩酊,扶入流苏犹未醒,说的又是什么?你言传身教一下给我看看呗?我这词用得对不对?言传身教。”
因是不懂词的意思,孟鹤堂自然说得顺口无比,可这词在周九良听来意味不同,然他倒也直白,只说道:“深夜归时酩酊大醉,扶进棉帐,昏昏不醒。”
孟鹤堂愣了愣,干巴巴咽下嘴里的蜜脯,低头又瞄了一眼书上的字:醺醺酒气麝兰和,惊睡觉,笑呵呵,长道人生能几何。
“这到底是本什么词儿啊?听着这么不正经呢。”他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想着的却是周九良不看正经书。这本词集是他从案桌上挑的,他自以为是周九良经常翻的,所以才会在手边。可如今他越学越不对劲,越学越觉得词儿腻得慌,过去净翻到的是相思送别,今日一下豁然开朗了。
想想自己刚刚竟然还让他言传身教……
孟鹤堂正咬着嘴唇,哪想手上忽然一松,就见周九良抽了他手里的词集,居高看着他。
情绪无甚起伏,寡淡依旧:“去练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