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天下》江南老板

3、第 3 章

　　秦猷当即站起，斥道：“死到临头了还胡言乱语，看来是打得太轻，给我再用力打！”
　　“朝阳国明令禁止臣子将御赐之物转赠他人，如有违反，赠送的人鞭笞八十，没收御赐之物，严重者，可减禄降爵！被赠的人则鞭笞五十，严重者受一年以上牢狱之刑！”
　　字字铿锵，振聋发聩，在场的人都陡然一惊。
　　县令夫人被吓得面无血色，瘫坐在地。
　　她刚才就暗示了县令，可他一心想炫耀，对她的暗示视而不见。没错，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的品阶高于他，可恰恰就是这些人，才会想方设法爬到他头上！舟山县远离朝廷，这些人也对律法不甚清楚，本来看完香珠，及时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便无需太过担心。可偏偏香珠丢了，他又非得要找出一个替罪羊挽回颜面。没曾想，他抓的不是羊，而是一只会咬人的老虎！
　　县令脸色震惊，他全然忘了朝阳国的律令里竟然还有这么一条！难怪田友派人送香囊来时，还特意叮嘱了他，此事不可让外人知晓。他原以为是田友还未封有官职前，不想惹人注意，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原因！
　　他吓得发抖，却仍强说道：“一派、一派胡言，朝廷何时有这款条令了？打，给我继续打！”
　　汗水像雨水般从连萍脸上掉落，她的声音却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石头，越来越清晰，“若违法之人身背人命，按律当以命偿命！”
　　“住手！”县令惊恐地大叫。
　　席上一片哗然。
　　看向连萍的眼神变得惊惧、不可置信。
　　县令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笑道：“方才我家老爷跟大家开了个玩笑，友儿是在丞相门下做事的人，怎会不知御赐之物不能送人？那香囊里哪是什么香珠，不过是几截健脾消食的药材罢了。老爷也是怕大家吃多了胃里积食，才特意跟大家逗了个趣儿。”
　　有人问：“那香珠被偷一事也是逗趣了？”
　　县令夫人强笑了笑，问刚才那说香珠不见的小厮，“你再仔细看看，香囊里当真没有药材？”
　　那小厮颤抖地打开了香囊，“回夫人，药材、药材还在......”
　　县令夫人厉声道：“你是怎么办事的，有竟也能看成没有，让人家姑娘白白受罪！下次若再如此马虎，便收拾东西离开吧！”
　　说罢，忙让人将连萍扶起，给了她五两银子当做赔罪。
　　县令夫人又让伶人出来助兴取乐，大家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又高高兴兴喝起酒来。

　　连萍的伤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她倒也没闲着，趴着做了五十多双鞋垫，还给连安做了一双鞋和三双袜子。
　　连安每天都要出门看一看那一分红薯地，生怕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红薯被人挖走。以前，姐弟俩就靠着红薯卖钱，卖来的钱最多也只能买来一个月的口粮。可自打得了那五两银子，连萍就琢磨着等伤养好了之后，开一个烤饼摊。如今这年月，种地不可靠，保不准哪天被战火烧了，大半年的心血便全没了。可烤饼摊不同，若有战事，推着摊子跑回家就行了，基本没什么损失。
　　连萍正为自己的主意傻乐时，就见连安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姐，不好了，有士兵来抢红薯了！”
　　赶到地里时，正看到一群穿着朝阳国兵服的士兵在地里拔红薯。这里有十几个红薯地，最大的一个属于秦府，剩余的是各家各户的。这些人想来也知道地大便财大，财大便不好惹，所以才挑了一块小地。而好巧不巧，这地正是罗大娘的。
　　“各位军爷，这红薯要到十月才熟，现在还只是一根光秃秃的藤罢了，各位军爷行行好，不要再拔了，不要再拔了！”罗大娘站在地头痛心地喊道。
　　可那些人却充耳未闻，这株拔起来没有红薯，再拔下一株，下一株没有，再拔下一株......
　　本来整齐嫩绿的红薯地，不一会儿便变得一片狼藉。
　　罗大娘的丈夫十年前便去世，儿子三年前也被抓去从军。她一个人用钱不多，可为了给以后回家的儿子攒娶媳妇的钱，她便把精力投入了这片红薯地。她知道什么样的土质适合种什么品种的红薯，知道什么时期能利用高温让红薯出苗，知道什么样的红薯适合储藏。
　　连萍和连安的那块巴掌大的地，便是她从她的地里分出来给他们的，也是她手把手教会他们如何种红薯的。
　　看着自己的心血被糟蹋，罗大娘叫得撕心裂肺。
　　突然，她不管不顾地跑到地里想将那些人推开，却反被他们推到了地上。她正要爬起来，一个人不耐烦地抽出剑，狠狠地捅了她一剑。
　　“罗大娘！”连萍和连安害怕到失声惊叫，立马飞跑过去。
　　鲜血从罗大娘的身体里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黄土。
　　连萍将她抱在怀里，惊慌地捂着她流血的胸口，“大娘，我、我马上带你去找郎中......”
　　连安哇哇大哭，“大娘，你痛不痛，你流了好多血，我好害怕......”
　　罗大娘抬起沾了血的手，摸了摸连安的脸，气息微弱，“大娘不痛......安儿不哭，安儿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哭鼻子了。以后......大娘不能再照顾你们了，你要......你要保护好姐姐......不要让她被别人欺负......”
　　连安握着她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罗大娘看向连萍，“大娘看不到你出嫁了......”
　　连萍拼命忍着的泪落了下来。
　　“萍儿，大娘想求你一件事，若......若你不答应，大娘死也不能瞑目......”
　　连萍抽噎，“我答应，不管什么我都答应！”
　　罗大娘道：“我儿阿良......当初他爹带他离开......我没有尽到为娘的责任......所以我给他攒了点钱。你以后若是......若是见到他，帮我把钱给他......告诉他，娘、娘对不起他——”
　　握着连萍的手突然变紧，两只眼仿佛凝聚了一辈子的劲，死死盯着她。
　　连萍预感到什么，泪如雨下，“好，我答应你！我如果能找到他，就把他当作亲哥哥一样照顾。我会给他找个好媳妇，看着他拜堂成亲，将来有了孩子，我也会护他一生。大娘，大娘......你放心走吧......”
　　罗大娘终于闭上了眼，嘴角似含了丝安心的笑意。
　　两人在地里哭到晚霞初染，才将罗大娘扛到山脚埋了。自他们爹娘离开后，便是非亲非故的罗大娘照顾他们。在他们心中，她比亲娘还亲，因为亲娘会抛弃他们，可她却让他们知道，他们也是会被人疼爱和怜惜的孩子。
　　月辉铺洒大地时，他们终于从坟前站起，互相搀扶着回了家。

　　朝阳国和琉璃国最终未能谈和，原因是琉璃国想要朝阳国的五座城池作为停战条件。朝阳国本就是方寸小国，城池统共就十三座，也就是说想要停战，必须让出将近一半的国土。
　　朝阳王再如何昏庸，也绝不能接受这种丧权辱国的条件，毕竟，国土失了，他这个国君便也当不成了。于是，两国的兵马又继续交战。
　　不知是不是琉璃国想给朝阳国狠狠一击，让朝阳国明白献出城池才是保命的唯一方式，此次交战，琉璃国的军队人数比谈判前多了许多。
　　舟山县距离琉璃国并不近，但传言琉璃国的军队已经一路北上，攻下了几座城池，下一个目标便是舟山。于是，在外埠有亲戚的，都去投靠了亲戚。有车马费或足够的粮食的，也都往都城涌去。但大多数百姓都是赤脚的农户，除了这里的一亩三分地，身上便没什么值钱的了。自不必说，连萍和连安便是其中一员。
　　七月十五，月圆之日，琉璃军队攻进了舟山。县令弃城逃跑，留下的官兵一看没了头儿，纷纷四散而逃。舟山没了守卫，琉璃军在城里烧杀抢掠，百姓死伤无数。
　　连萍早就未雨绸缪，在灶台下挖了一个供两人躲藏的地坑。
　　琉璃军入城时，她便拉着连安躲了进去。
　　外面的兵器声、马蹄声、哭喊声、哀求声不绝于耳，往日的人间，此时已变作了阿鼻地狱。
　　连安紧紧抱着连萍，连萍则将两只手捂在他的耳朵上，帮他隔绝那些能令人做恶梦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终于渐歇，大军似乎离开了。
　　刚要顶开地坑上的木板，门口便传来了一声“哐当”声——有人将门踢开了。
　　“老规矩，老的男的都杀了，女的留下。”一个粗哑的声音道。
　　“金爷，你这回可悠着点，别又把人弄死了，兄弟们又只能过干瘾了！”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
　　接着，响起了翻找东西的声音。
　　衣柜、床板、水缸......
　　一个脚步声渐渐清晰，有人往灶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