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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1 ...

  •   如果说這個時代就是一部小說,
      那麼故事就從這裏開始。
      1
      男生宿舍後的楓樹林裏起了晨霧,泛青的樹葉散落地上,被踩碎時的嘎嘎作響。天空剛剛露出的灰藍色,在亮灰色雲朵夾縫中依稀可見。近日來的大雨,使地處溫室區域的雨弘國中變得格外陰冷,呵氣成霜。
      旱樹坐在宿舍後門的臺階上,望著雨滴順著屋簷落下,墜入地上的一灘積水中,濺起水花,滴答,滴答。
      路燈下的米黃色書包被提起,路越從書包裏拿出凍成冰的礦泉水,乾笑,搖搖頭,又放回去,反手背著書包,回宿舍。經過旱樹身邊時,路越只是看了一眼他因為寒冷而發白的臉,然後慢慢走上臺階。
      旱樹慢慢從書包裏拿出一本筆記,全黑的封面,翻開扉頁,漂亮卻歪歪的鋼筆簽名:嚴旱樹。食指滑過那三個字,旱樹抬頭,繼續望著屋簷滴下的雨水發呆。
      宿舍三樓的窗戶被推開,路飛望著窗外淋濕的樹葉。空氣中有泥土的香味,混合著樹葉的味道,很濃厚。他知道那是放線菌的原因,深吸了一口。然後路飛低頭看向階梯,旱樹仍然坐在那。已經多久了呢?他想。
      走廊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路飛轉身,看到路越推門進來,對他說,走吧。
      路飛低下頭,嘴角微微上揚,走到床邊拾起深藍色的書包,和路越一起走出寢室。
      這是張胤自殺後的第二十八天。
      也是旱樹來到雨弘國中的第二十八天。
      2
      一個月前,那個深冬的下午,旱樹第一次來到雨弘國中。同樣是陰冷的天氣,校園裏未散盡的晨霧。旱樹走出教師辦公樓,長舒一口氣。還是上課的時間,學生們都在教室裏認真地聽課記筆記,沒有人帶他參觀校園。轉學手續已經全數完成,明天起,旱樹就要入住宿舍,在那個小房間裏度過一個安靜的寒假,夏至過後保送本校雨弘高中,遵循一個普通國中生的準則。
      什麼準則?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真他媽噁心。
      嚴肅而沉悶的教學樓,其中一個窗戶,坐著路飛,他沒有在聽課,而是手托腮望著窗外,突然間,他發現操場上站著一個人,是抬頭仰望的旱樹。旱樹也注意到路飛,兩人面無表情地對視了一陣後,路飛移開了視線,看向黑板,低頭抄了兩行筆記,又忍不住看向窗外,旱樹已經走了。
      旱樹一個人漫無目的在學校裏遊蕩,經過新大樓時,有什麼東西掉下來,險些砸到他。旱樹看向身後,發現是一本全黑封面的筆記本,旱樹拾起來,拍拍上面的土,抬頭,看到一個女生坐在新大樓屋頂,滿臉歉意地看著他。
      女孩很面善,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長髮,穿著雨弘國中的米色制服。
      旱樹舉起手中的筆記本,伸向那女孩。你的嗎?
      女孩點點頭。
      我上去把這個給你?
      女孩搖搖頭。我下去。
      旱樹點頭,擦了擦筆記本的封面,轉身走進回廊,剛走了幾步就聽到頭頂呼呼的風聲,一個影子驟然墜落在他身後。

      教室裏的沉寂被一陣桌椅倒落的聲音打破。
      路飛猛然站起來,不顧教室裏的師生們,徑直沖出教室。
      3
      那種聲音。
      那種如漩渦般吞沒了一切的聲音。
      那種全身的骨骼瞬間碎裂的聲音。
      那種可以在一瞬間凝固了全身血液的聲音。
      那種在每個夜晚將旱樹推進不見天光的深淵中的在聲音。
      在黑夜裏顯得格外尖銳,一遍又一遍響徹在腦海裏,無休止地哢嚓作響。
      每個夜晚,路飛都靜靜地點上一支煙,看著它燒完,燒出煙絲,燒成灰,聽到隔壁的喘息聲漸漸平息下來後,他輕輕地念一句晚安,關燈,睡覺。
      4
      男生宿舍205室裏。牆上黑色的Death Note掛鐘,指針滴答響聲。
      旱樹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他回過頭來,隔床空著,路凱和家人去日本了,還沒回來。旱樹起身,在黑暗中靜靜坐了一會兒,從枕頭下摸索出自己的手機,剛三點。有一條新短信:已經結案了,是自殺沒錯。署名是嚴景森,不是爸爸。旱樹刪掉短信,又把手機放回去,頹然地倒在床上,拉過被子蓋住頭。
      寫字臺的書架上,那本全黑封面的筆記本夾在兩本參考書中間。
      5
      剛出家門,路凱就被媽媽叫住,一袋熱牛奶和便當被塞進書包,因為個子比兒子矮了半頭,媽媽拉拉鏈的時候還踮了踮腳,囑咐著一路小心啊在學校要多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要中考啦收收心不要總是玩。路凱不停地點頭,推著腳踏車逃難似地跑了。
      盛夏的時候,白樺的枝葉會覆蓋大半個城市的天空。
      然而現在離盛夏還遠,路凱抬頭,只看見光禿禿的枝椏交錯地伸向天空,像是要抓住鉛灰色的雲朵,卻被硬生生地砍斷,前幾年因為樹枝這段而堵塞交通的事發生了不少,因而一入冬樹木全部殘廢。
      已然是春天了,卻還是這麼該死的天氣,天壓得很低,說不定真有一天會掉下來,把那些做白日夢的人全部砸死。
      “例如誰?”
      “例如…我爸媽。”
      “你真沒良心,你媽對你那麼好,還不知足啊。”
      “良心?我以為它早被狗吃了,啊哈。”
      每天騎車到公車站等路遙,然後推著車陪她走路去學校,已經成了習慣。路遙從來不坐單車,更不要提男生的單車。於是兩人就一前一後的走著,經過捷運站的時候偶爾會碰見路遠,路遠總是取笑他們兩個的書包,一紅一綠,真搭。
      今天沒有碰見路遠,他很早就去學校了,他說,他要去找一個人。
      “我打賭他是去找嚴旱樹。”路凱從書包裏拿出那袋熱牛奶,遞給路遙,“輸了,今天的牛奶給你喝。”
      路遙提了提書包,接過來:“本來就是我的。”
      6
      國三1班。所有同學一進門就看到黑板上貼著“距聯考還有 天”的字樣,中間的空格還沒有填上日期,照例那是在倒計時一百天時才要寫上的。
      開學測驗,安靜的教室裏只有鉛筆劃過紙張的聲響。路遙第一個寫完考卷,她放下筆,長舒一口氣,望著天花板愣了一會兒,然後看向後排,坐在靠牆倒數第二個位置,是正在埋頭寫考卷的旱樹,而最後一個位置空著。
      老師沒有介紹,因而沒有人注意到教室裏少了一個人,又多了一個人。
      教室的牆上貼著老師制定的醒世恒言:不要輸在人生的起跑線上。
      路遙於是又看向左邊,靠窗的那一排,路飛一直望著窗外,偶爾會想起還在上課,於是低頭寫幾道題,接著又看向窗外。而坐在路飛旁邊的路越,考卷發下來連看都沒看,就趴在桌上睡回籠覺。
      路遙試著動了動嘴角,然而卻只有嘲諷,並無訕笑。
      真的有終點嗎?她想,那條紅繩和白線應該是重合在一起的。

      測驗結束的鈴聲,學生們魚貫地把自己的考卷迭傷別人的,向前傳,機械地收拾自己的文具,陸續走出教室,考得極爛的人往往都是笑著的。寒假的結束宣告了他們的國中生活還剩下最後的三個月,義務教育即將結束,不少人偷著樂好久了。
      路遠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天空,那是種太過明亮到失去藍色的灰藍色。
      路飛每天都望著這樣的天空發呆。

      該怎麼形容自己的生活呢?
      就像一個蹲了14年牢房的犯人終於刑滿釋放,正一步步走向監獄的大門,但就是笑不出來,現在笑還為時太早,也許路上會有飛來幾把刀子,等在門外的是斷頭臺也說不定,抑或是什麼都沒有。贏了,沒有獎勵;輸了,也沒有懲罰。

      路遠長歎一聲,轉身,看到旱樹正靠在走廊的牆上望著他。路遠低頭笑了一下,跑過去推著旱樹的背走下階梯,旱樹什麼都沒說,只是有些憂慮著看著路遠。路遠沖他笑了笑,低著頭,兩手放在旱樹的肩上,推著他前進。
      終於在沒有人的走廊角落,路遠把頭靠在旱樹的背上,雙手無力地垂下。旱樹抓住路遠的手,緊緊地握著,安慰他。
      惘然和恐懼壓抑在左胸口,很痛,儘管一直努力地壓抑著,將它小心翼翼地隱藏起來。從每個心臟中蒸發出來的仇恨彌漫在空氣中,腐朽了的酸味,漸漸侵入四肢百骸。
      無論曲折與否,伴隨這一路的只有過早的憂傷,如影隨形。
      7
      回家的路上經過動漫店,剛巧碰見路霏從裏面走出來,拿著一張定做的海報。路遙下意識地快步跑了,連招呼都沒打,不然又得聽路霏念她的他如何如何。
      路霏望著路遙背著紅書包遠去的背影,長歎一聲,果然是和自己不一樣的人啊,至少懂得回到那個空蕩的家每天打掃。
      路霏低下頭,展開手裏的海報,那是她從網上截的半身像拿去動漫店做的,市場上沒有賣他的海報和貼紙,她統統要自己做。
      每個女孩子心中都有這樣一個位置,也許不止一個。開心的時候想要和他分享,傷心的時候想要他的陪伴,和朋友吵架了第一個就想到跑去跟他傾訴,看到喜歡的東西也總是想他會不會喜歡。偶爾會給他寫信,儘管一封都沒寄出去,還是會不知疲倦地寫。每天會看著他的照片發呆,每天會對他說話,每天會抱著枕頭傻傻地看著天花板說“你是最棒的”。他過生日的時候會一遍遍地對他說生日快樂,自己過生日的時候只需要他的陪伴,即使你根本沒見過他,也會像對待神明一樣虔誠地說“謝謝你陪我,我很開心”。
      那不是愛情,只是一種有些自私的虔誠,是超越愛情的存在。
      路霏是不相信愛情的,他是超越愛情的存在。

      班上的女生總是愛聚在一起談論Fahrenheit,SJ-M,JJ。這裏所指的女生不包括路遙和路霏,因而她們可以不算是女生。
      路遙對於課業以外的事情閉口不談,而路霏總是被丟掉的那一個。
      其實沒什麼的,她只是,喜歡上一個沒什麼知名度的人而已。
      不,似乎她喜歡的,都是別人不喜歡的。
      是這樣的。

      路霏喜歡那個男生靜靜看她的眼神,有些冷漠,有些憂鬱,有些茫然。
      “我們回去吧!”
      路霏穿著一雙白色輪滑鞋,在人潮車流中靈活地穿梭著,人們大多只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路霏喜歡白色,就像海報上那個男生乾淨的襯衫一樣。

      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城市的律動,就像輕音樂背景下,一隻流動的MV。
      流暢的旋律被一聲鈍響打斷,路霏滑得太快,終於把自己撞倒在瀝青路上,手中的海報掉在一旁,她伸手去撿,生怕被踩到,卻有另一雙手拾起海報,拉她起來。是個男生,大概二十出頭,完全陌生的臉,卻似曾相識,穿一件乾淨的白色襯衫。男生對她連說了幾聲對不起,問她有沒有事。路霏僵硬地搖頭,目光落在他的側臉上,並不是很出眾,但是很親切。“太好了。”男生笑了笑,把海報塞到路霏手上,走進了人潮,不見蹤影,路霏的眼睛卻還留在他最後一個背影。
      路霏掏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放在耳邊:“喂,路飛,是我,他回來了,他為了阿胤回來了。”
      8
      路遠坐在窗邊,路飛前面的位置,手握著一顆蘋果,順著路飛的眼光看去,始終搞不懂他究竟在看什麼。
      路飛一直望著窗外發呆,這個姿勢從入學開始就固定下來,如今保持這個姿勢呆一個上午完全是小case。
      人在心情爛透的時候,天氣往往好得出奇。路飛得出的結論是,我們不是小說中的主角,沒有那種一哭就招來風雨雷電澎湃洶湧的超能力,從而也用現實主義的方法客觀地證明了在寫作時用天氣及背景襯托人物心情的手法完全沒有科學依據,可見藝術的確高於生活。
      路遠把蘋果遞到路飛面前,路飛搖搖頭,路遠收回,長舒一口氣,轉身離開。

      路飛試著移動有些僵硬的身體,從課桌裏拿出一隻黑色鋼筆,繼續發呆。
      1月8日,當路飛趕到新大樓時,下意識地站住,直到走廊裏慌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才有勇氣抬頭看前面。張胤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望著天空,張著嘴,像是在說什麼。血從她的身下流出來,沾上她烏黑的發,以及一地的碎玻璃和這只鋼筆。最後留下的東西。
      因為那件事,有關部門懷疑是新大樓的施工不完善導致的意外事故,新大樓被迫檢修,在他們畢業前是不可能啟用了。
      同樣的,正如路飛所說的那樣,張胤的死沒有喚起任何人的良知,因為張胤所處的三年級面臨中考且考慮到學校的名譽及招生問題,她的死訊沒有公佈,有關部門也沒有任何報導,於是張胤就好像人間蒸發般地離開了這個骯髒的世界。
      這種事年年都有,不算稀奇,因而不會有任何人會感到震撼和悲傷,除了他,嚴旱樹。路飛知道,總會有人與他分享著這份長久的悲傷,他不是最孤獨的那一個。

      路飛握緊鋼筆,長舒了一口氣,抬頭,望著窗外,學校無人注意的一角,路越熟練地翻過圍牆,正站在高高的圍牆上朝他擺手。
      陽光打亮了路越身後的樹,稀疏的枝椏,發芽了。

      路飛起身,走到教室靠牆那排最後一個位置,一直空著的位置。
      一個月以前,並不是空著的。
      路飛仍然握著那只鋼筆,慢慢放進課桌裏,卻摸到什麼,拿出來,是一顆紅蘋果。路飛看向周圍,整間教室裏只有他一個人。
      體育課,讓人惶恐的安靜。
      9
      路飛一步步走上階梯,鑽過橫在樓梯上的繩子,推開頂樓的門。頂樓沒有安裝欄杆,路飛慢慢走到頂樓邊緣,從口袋裏拿出那顆蘋果,握在手心,面無表情地俯瞰學校,然後,左手伸向天空,鬆手。
      坐在回廊的旱樹又聽到頭頂呼呼的風聲,蘋果像隕落的星墜在地上,摔得粉碎,落了灰的水泥地上一灘黃色的汁水。旱樹抬頭,看到是路飛讓人讀不懂的眼神。
      於是旱樹想起一個月前,回廊裏慌亂的腳步聲,以及事後路飛拿著那本他遺落在回廊的黑色筆記本來找他,說,你落在新大樓了。那時候,旱樹才看到筆記本扉頁上寫著他的名字,很秀氣,不是他的字跡。
      10
      捷運站裏,路遠看著身邊的人潮來來去去,木然。他看到不遠處幾個穿高中制服的學生嘰嘰喳喳,嬉鬧著離開。排了長長的隊伍後,路遠終於上了車,沒位子坐。列車裏的空氣近乎凝結。路遠戴上耳機,五月天的《如煙》,他一直很喜歡的一首歌,歌詞寫得很好。
      列車開動時,一道灰色的影子。
      路遠閉上眼,隨著旋律輕輕哼唱,被列車行駛的聲音蓋住,完全聽不到。路遠似乎聽見有另一個女生也在輕輕哼唱。路遠抬頭,看到坐在他面前的是個長髮女孩,戴一副黑框眼鏡,穿著和他一樣的雨弘國中的校服,對著他微笑。
      11
      路遙背著書包走到校門外,才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按開電源。雨弘國中的校規中有一條是不准帶手機,儘管每天拿著手機在課上靜音打遊戲的人數不勝數。路遙從沒犯過任何錯,她做事一向謹慎,她是資優生,她怎麼可以犯錯,她沒資格犯錯的。
      螢幕上顯示有一條新短信,路遙看著那串陌生的號碼,一向不苟言笑的路遙居然笑了,但在下一秒,她看到短信的內容,臉上的笑立刻僵住,淡下來。果然,還是沒變。正當她想回復的時候,路凱推著單車過來了,於是路遙匆忙收好手機,怕他看到。
      “我送你?”路凱向路遙伸手。
      路遙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書包放在車筐裏,坐上路凱的車。路遙回過頭,望著夕陽下,新大樓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蓋那麼醜還要家長捐錢,真想罵人。

      路遙要路凱把車停在他家遠一點的地方,她不想看見下班就在家門口等兒子回來的路媽媽。路凱照做,把單車停在家門口的楓樹下,自己跑回去拿化學筆記。
      路遙聽見路凱的媽媽對路凱關心地問東問西,路凱總是嫌嘮叨,她也覺得十分刺耳。路遙掏出手機,看著那條只有一句話的短信,回復“很好”,看著那行刺眼的字,猶豫著要不要刪掉,還是決定收起來。
      路凱拿著筆記跑回來,遞給路遙,說,我媽知道你來,她問你要不要留下吃晚飯。
      路遙接過筆記,看向路凱家,正好對上站在門口的路媽媽的眼睛,那是女人做了母親後特有的溫柔。路遙突然覺得心口一陣絞痛,話也沒說,抱著筆記本就跑,逃跑一樣。
      路凱愣了一下,連忙推著單車追過去:“喂,我送你回家吧。”
      12
      校刊社的暗房裏,路凱正在沖洗照片。路遙站在他旁邊,整理著剛剛沖洗好的照片,掛起來晾乾。路凱的照片大多是一些街頭掠景,車流,追逐的小孩,遊樂場的旋轉木馬…
      照片慢慢顯影出來了,一張一張,都是路越奔跑時的模樣。路凱並不吃驚,都沒有看路遙,只是低著頭繼續沖洗。
      路遙拿起其中一張,畫面是仰角拍攝的天空,逆光,被交錯的枝椏遮住的天空,陽光是盛夏的金黃,以及角落處的路標,路遙認得,那是每天早上,路凱在公車站等她時,坐在單車上仰望到的天空。
      路遙看向路凱,暗室裏微弱的燈光照出他半個側臉,很認真的模樣。
      最後一張照片也慢慢顯影出來了,同樣是路越,他坐在學校的圍牆上望著外面的楓樹的特寫,路越的臉上有幾分憂鬱和寧靜,與平常頹廢而冷漠的他反差很大。
      路凱看向路遙,笑:“拍的不錯。”
      “你也是。”路遙低下頭,繼續整理照片。

      路遙回到宿舍的時候,路霏正坐在電腦前,戴著耳機,看第N+1次《盛夏光年》。
      路遙把手機放在桌上,充電,然後一頭把自己丟在床上,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再也不動了。
      路霏看了路遙一會兒,伸手拿起桌上的手機,翻看通話記錄,空的,沒有異常,於是又翻到收件箱,看到那條路遙還沒刪的短信:遙,入學測驗怎麼樣?署名是媽媽,不是顧啟亞。
      路霏按下刪除鍵,彈出是否確認的窗口。路霏又看了一眼路遙,沒有動靜,看來她確實是太累,這麼快就睡著,於是路霏毫無考慮地按了確認,然後她摘下耳機,走到路遙的床邊,俯下身,她看著路遙睡著以後的臉,試著把自己的臉靠近路遙一些,再靠近一些,但在就差一點點就可以親到路遙的時候她停住了,聽著路遙和自己的鼻息,很久,然後,輕輕地吻了路遙的臉頰。路遙沒有醒來。路霏長舒一口氣,轉頭看向牆上海報裏的男孩,笑著說:“會嫉妒嗎?”
      男孩只是望著她,用一種,很悲傷很悲傷的眼神,望著她。
      13
      新學期第一節化學課,換了新老師,一位從進教室那一刻起就震驚四座的年輕老師,所有女生都開始犯花癡,就像學校組織的新年音樂會上看到那個小提琴首席時一樣,這裏所指的女生不包括路霏和路遙,因而她們可以不算是女生。
      如果這時候有人向後排看一眼,就會發現路飛很特別的表情,然而除了路越,沒人有這種興趣。
      化學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三個漂亮的粉筆字:張家振。
      “初次見面,我叫張家振,是大家初中最後一任化學老師。”張家振老師笑起來側臉很好看,就像鄰居家的大哥哥一樣有親和力。
      從旁邊飛來的紙團落在路霏桌上。路霏展開那張揉得皺皺的紙張,上面是一行漂亮的鋼筆字:很像他噢。極其熟悉的字跡,路霏看向路遙臉上若無其事的表情,低頭寫下“沒有他帥啦”,然後揉得更皺,又丟回去。
      路遙展開那張紙,嘴角微微翹起但一閃即逝,然後反手丟給坐在她後面的路凱。
      路凱接過來看,愣了一下,然後捂住嘴,忍住不笑出聲來。他抬頭看向正在講課的張老師,真的蠻像的。那麼他的名字應該會埋得更深吧,他想。
      不過,即使化學老師從糟老頭變成了帥哥,也沒能吸引路越的注意力,他是那節課上繼路飛舉白旗後唯一給張老師下馬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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