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色题集》岛超圆

2、C2

　　滚开。
　　简短至极的两字，经邵益的嘴念出，掷地有声的冷漠。

　　这两个字出现得近乎突兀，四周的目光投来，在邵益身上交错。

　　邵益穿一中的夏季校服，底下黑色长裤，上面白色校服衫。大概热的，校服外套被他虚搭在胳膊上。学校里到处都是这样穿着的男生，却仿佛衣服作怪，在他身上显得更赏心悦目些。

　　冯铓的视线，冷冷掠过他脚上穿的鞋子，目色像黑夜中的碳火般，灼了刹那，又暗下去。
　　她嘴角的弧度，轻微下陷，脑内闪过一句戏文，自己都觉得好笑，摇了下头。

　　滚开这俩字，周围的人都听到了，叶敏怡不可能没听见。
　　叶敏怡握紧拳心，瞬间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从他座位上起来。

　　她先前调笑冯铓稿纸的洋洋得意不见了，略圆的脸上显出几分窘迫，咬着嘴唇，走回自己的位置。
　　冯铓看着叶敏怡，只见她眼圈发红，仿佛要哭了。

　　算上叶敏怡，再加上周送情书的女生，送饮料的女生，邵少爷战绩不凡，已经成功气哭三个女同学。
　　冯铓一边用荧光笔在书上画重点标注，一边郑重思考：他可能不是人，是台少女心粉碎机。

　　叶敏怡走了，上课铃也响了。

　　冯铓深谙和这位同桌的相处之道，就是彼此无视。
　　他睡他的大头觉，她当她的学习机，两人都是对方眼里的透明人，一向非常和谐。

　　但是今天有点，奇怪……冯铓鼻尖微皱，这个味道？
　　她下意识地偏了偏脑袋，往邵益那边看了下。

　　没什么不同的……冯铓收回视线，再深嗅一下，还是觉得怪异，忍不住侧头，再看一眼。

　　邵益还没启动今天的睡眠程序，在清醒状态下，他似乎对她打量的目光相当敏感。

　　他眉峰一挑，半偏过身，冲着她。因为偏身的动作，他的脖子也小弧度地侧了下。

　　冯铓的视线，短暂地在那管脖子上停留了一瞬，可算明白了血腥味的来源——
　　他喉结左下方的位置，有着几道细细的印记，破了皮，正往外渗血。

　　与此同时，邵益似乎已经对这种端详非常不满，眉心生戾，斥道：“看屁？”
　　冯铓立刻转头，注意力重新落在自己的课本上，留给他一个规规矩矩的侧影，“嗯。”

　　邵益盯着她，一时没挪眼。
　　这个同桌是班主任王文墨的心头宝，行为规矩，成绩优秀，性格绵软。
　　这是突然疯了？剪这么个头？

　　除了眼下这糟心的发型外，这位同桌就差脸上写七个大字昭告天下——本人超乖好学生。

　　但刚才她转头的功夫，发出的一个单音节，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唧，如果不是他耳尖的话，几乎听不着。
　　那是一个若有似无的——嗯。

　　这场对话组合起来就是：
　　“看屁？”
　　“嗯。”

　　邵益皱眉，莫名其妙感受到一点恶意。

　　*
　　“唠，唠，可劲儿唠。交学费是请你们上这儿唠嗑来了？唠能唠出个清华北大？”
　　“我一路过来，全年级就咱班最吵，怎么地？锅开了？”
　　……

　　晚自习是班主任王文墨坐的班。

　　王文墨，性别男，爱好优等生。江湖绰号鸳鸯刀，年届四十，依然行走在一中棒打鸳鸯大队的时尚前沿，疯起来能戴着假发穿着校服去操场盯情侣捉早恋，是整个市一中情侣们的人形噩梦。

　　王文墨从后门进的班，脚步不疾不徐，路过邵益冯铓时，顿了顿，看着这一男一女的座位组合，心情有点复杂。

　　二班阳盛阴衰，五十个学生里就十五个女生，不单列桌的话，就注定有一男一女要组成同桌。

　　冯铓和邵益这对搭配，是王文墨精心挑选出来的，不是放心邵益那没开窍的脑子和开过光的脸，而是放心冯铓。

　　这丫头……他的目光从坐姿端正的冯铓身上掠过，心底啧啧。

　　这丫头，早慧，慧极过伤，有点格格不入的深沉，一心扑在学习上，估计就没长恋爱那根筋。
　　也好，毕竟对这样出身的孩子，读书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王文墨跟个背后灵一样杵了会儿，又悄无声息地飘往讲台方向了。

　　邵益心情烦躁，脖子上麻麻的疼劲儿泛上来，他直视着桌面，把英语书摊开，拿了根笔。

　　一笔笔，在单词上打叉。

　　第一行单词已经被他拿叉处死，第二行单词无处可去只好坐以待毙，等着他接着判斩立决。

　　笔尖力透纸背，甚至把书页戳破。

　　他停下来，粗暴地用衣领蹭了蹭脖子，衬衫领微糙地从伤口上刮过，染上一点鲜血。

　　桌面被轻声敲了一下。
　　邵益侧眸，眼神不善。

　　旁边长期静音的同桌动了动手指，推过来一个东西。
　　视线相触，邵益避开，把注意力放在她推过来的东西上。

　　一个创可贴。

　　还不是正常的创可贴，花里胡哨的那种，有个龙还是虫的卡通形象在上面。

　　什么玩意儿……邵益皱眉，眸中阴郁未消，刚要拒绝：“不……”

　　还没等他无情拒绝，同桌笔尖一点，示意他看桌面上的便利贴。

　　黄色便利贴纸上，字体不太秀气，甚至有点潦草：十块一个，买么？

　　同桌压低嗓门，声音清浅：“不讲价。”

　　邵益笑了，一点恶意在眼里起伏，声音分明还是少年人的音色，但不知为何，栖着点危险意味：“你是穷疯了？”

　　换做别的女孩子，被他这样刻薄，可能早红眼哭了。
　　邵益耐心等着，然后发现自己这位同桌——
　　有丶东西。

　　她竟然也笑，相当浅淡的一个笑，一阵风似的从唇角刮过。

　　头一次正眼看她，邵益视线胶着了一瞬，刹那间觉得这位同桌长得实在……有些不同凡响。

　　他妈见天儿美白针水光针轮番上阵都打不出这种效果，这人居然白皙到连眼皮上的淡青脉络都隐约可见，跟拿雪堆出来似的。这会儿长长的眼睫毛上下一扫，扫出三分人气，到了底下一双眼，又猛然冻住，因为那眼睛笑时不弯，凝若冰湖。

　　仔细分辨，她说话的语气跟楠程本地发音不太像，腔调更婉转一些，显得整个人仿佛没多大脾气。

　　似乎怕被讲台上的王文墨发现，她用气声说话，显得那道声音更低而软。
　　“嗯，那你扶贫么？”

　　语气自然，平铺直叙，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意思。

　　邵益目光落在她的稿纸上，停顿片刻，匆匆挪开。

　　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嘴快。

　　他递过去一张十块的，把邦迪拿了过来。
　　把创可贴捏在手里打量的功夫，旁边又推过来半包纸巾。

　　同桌仿佛一团雪白的棉花包，温和得很：“赠品。”

　　“你叫什么？”他忽然道。

　　“冯铓，”那边传来回答，“二马冯，迢迢银河动星铓的铓。”
　　“说人话。”邵益道。
　　“金字旁，加芒果的芒。”
　　“我叫邵益。”
　　“我知道。”
　　“嗯？”
　　“名人。”

　　说名人这两字的时候，字正腔圆，仿佛连天生的那点婉转都刨掉了。她看都没看他一下，白炽灯苍冷的灯光下，秀致而冷感的眉眼幽微地一动。

　　那点弧度堪称转瞬即逝，几乎难以捕捉，却鲜焕地扎进邵益眼里，有些古怪。

　　邵益自认凭这张脸，打小遇见的女生绝不少，吵闹的，敏感的，娇气的，大方的……
　　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个——
　　阴阳怪气的。

　　*
　　下课铃响的时候，邵益还趴在桌上梦会周公。
　　李苞苞跑过来：“铓……”

　　看见邵益正趴桌上睡觉，嗓门瞬间小了一半，指指后门的方向，示意冯铓：“上厕所去？”
　　冯铓点头，从座位上站起来，要往过道那边走的时候，顿时犯了难。

　　两块桌子并排，邵益跟祖宗似地瘫在那里，椅背很靠后，跟后面的桌子间只留下小小的一条缝。
　　冯铓对着那道缝看了下，自认没有缩骨功，那就不是人能过的缝。

　　再回头一看，后排两个男生也如同中了迷药，纷纷趴在桌上。
　　冯铓坐在靠窗的位置，桌子前面顶着教室大柱的拐角，旁边跟后边，是三个睡神挡道。

　　都不熟……
　　李苞苞看着唯一出口，哭笑不得：“要不你翻窗？”
　　“不用。”冯铓低声答。

　　她贴墙站着，拽着自己的课桌往后拉，拉离柱子的拐角，直到拉出一条小道，判断了下自己应该过得去，于是侧身紧贴着柱子挤了出去。

　　邵益睡得迷迷瞪瞪，被吵醒，半睁眼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校服宽大款的，把人罩得严严实实，一般看不出什么曲线，然而被这么一挤，少女纤细的腰肢浮出点轮廓。

　　他偏头，重重将眼皮阖上，一个念头打着漂儿，从心口旋了过去——
　　阴阳怪气，腰倒挺细。

作者有话说

　　哦嗨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