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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不懂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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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年夜下午,爸爸回来了。
南州人的祭祖仪式总是安排在这天午后进行,长子在祭祖仪式中承担的角色很是要紧。爸爸一下火车就紧赶慢赶,但赶到奶奶家的时候,仪式已经进行到尾声,爸爸执壶给祖先们筛了最后一遍酒,叩了最后一轮头,前面很多爸爸应该做的事情都由何茜替代完成了。因为这家的另一个儿子——何茜的小叔也还在单位上班,他刚升任公司分部经理,肯定得坚守岗位做个表率。
虽然改革开放已经十多年了,极左思潮退潮很快,各种传统民俗都在慢慢恢复,但在革命工作面前,有些曾经的“封建迷信”事情还是只能靠边站。大部分国有单位都要到年初一才放假,传承传统民俗的也就只能是退了休的老人们和放了寒假的孙辈们。今年爸爸办了停薪留职,是何家除了爷爷奶奶外唯一一个不用请假扣工资就能在工作时间里参加祭祖仪式的子女,所以奶奶从早晨开始就一边做着准备工作一边埋怨着爸爸干嘛不能早一天回来帮帮她,待到祭祖仪式按着钟点开始后,奶奶更是一遍遍地催何茜去阳台上看看爸爸回来没有,一遍遍地埋怨爸爸不顾家。
奶奶的唠叨磨得何茜耳朵里都快起茧子了,她终于忍不住,顶奶奶一句:“叔叔婶婶姑姑姑父们不也都没来吗,干嘛只说我爸爸!”
“我的儿子我不能说吗?你叔叔他们要上班,你爸又没单位管,就是故意野在外面不早点回来。”
“我爸去北京也是工作!又不是去玩。”何茜心情不好,继续小声和奶奶顶嘴。
“哎呀,你个丫头还好意思说!你爸为什么去北京工作你不知道吗?放着轻轻松松公家的班不上,一个人跑去北京做个体户挣那份辛苦钱,我苦命的儿子啊!”奶奶说着就趁祭祖的气氛拉开架势要哭。
何茜被奶奶戳到痛处,正待发作说更狠的话,就见爷爷一边扶着奶奶把她劝回房间一边对着何茜皱皱眉丢个眼色过来。爷爷从小宠爱何茜,何茜再任性也还听得进爷爷的话,所以也就忍住了,回身带着吓呆的表弟表妹和小堂妹继续给祖先们叩头。一会儿奶奶也被爷爷劝住了,阴沉着脸从房里出来继续做仪式。
现在爸爸终于回来了,仪式一结束,何茜就催着爸爸赶紧回了自己家。
爸爸和朋友的装修工程队在北京发展得挺不错的,他们托熟人租借到一份正儿八经的资质证书,将工程锁定在装修大小饭店和新兴的酒吧茶馆上。朋友在北京有人脉有关系,负责跑业务拉生意,爸爸是机械制图专业出身,改行画画施工草图异曲同工,又自学过水电和木工,对工程所须各个环节都略通一二,所以就负责做项目预算和工程管理。偶尔手下哪个工种的农民工跳槽或者还乡了,暂时找不到人手的话,爸爸还会自己顶上去干两天。所以短短几个月,工程一个连着一个,爸爸忙得黑瘦黑瘦的。
“茜茜啊,你们学校开不开室内设计这门课的?”爸爸问。
“有啊,我们师范生什么都学,但什么都只学一点点皮毛而已,这门课下学期就要开的。”何茜正歪在爸爸房间的沙发里看电视。
“唔,那你好好学,等毕了业帮我们工程队画效果图吧,现在好多人家都要先看了设计效果图才肯签合同,不像刚开始那会儿只要看我们有资质证书再听我们说说装修设想就可以了。现在真是越来越啰嗦。”
“这是必然的啊,这样才规范嘛。”何茜懒懒地,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
“规范个屁!都是假的。光一个效果图就要价五百,可很多画上的东西是根本做不出来的也不实用,图漂亮而已。甲方也往往边做边要求改,最后根据他们意思做出来的东西和原来那个效果图一点都不像,最后还不就是按照我画的几张施工草图做出来的啊,但只要甲方满意就可以了。哎,我们工程队何苦花那个大价钱买那破效果图啊,等你学会了,你来给我们画那骗骗人的效果图吧。”爸爸愤愤地。
“哈哈,一帮美盲,可以想象你们最后做出来的东西肯定和设计师的意图大相径庭。”何茜眼睛看着电视,但也不忘嘲笑爸爸。
“设计脱离实际是大问题啊!市场上建材就那么几种材料,有些效果图画那么漂亮,可材料找不到又有什么办法?还有些效果图一点都不考虑空间用途,按那个做出来甲方一看用着不方便啊,还是得让我们返工。不过,以后室内装修肯定越来越规范也越来越有市场,现在北京有些家庭装修都要正规的有资质的工程队来做了。哪像我们家以前做简装,就你帮我搭个手贴贴墙纸铺一下塑料地毯那么简单啊。”喝口茶爸爸接着说:“我接触的那个卖我们效果图的大学生刚毕业就自己开了设计公司,不做施工,只做设计,很好赚的。所以我让你下学期要好好学这门课,别也只会画些花里胡哨但实际没用的图出来。”
“哎,打住,您可别打我主意啊,刚和您说啦,我们是师范专科生,什么都只学一点点皮毛而已啊,就是您说的花里胡哨的皮毛而已!再说啦,我的兴趣也不在这上面,我爱油画。您上次信里不也说学校是违规收了我们一万块赞助费的,交涉下来看口风有可能两年后悄悄给我转个本科读的吗?要真能转了,那毕业还早,到时候室内装修这行变什么样谁知道呢。”
“不管变啥样,你每门课都得好好学总不错的吧?”爸爸被何茜说得有点生气。
“是是是,当然会好好学,这学期的成绩单您不是看过啦,我哪样差啦?”何茜对着沙发茶几上还没收起来的成绩单努努嘴。确实,这张成绩单很漂亮,素描、色彩、书法、美术概论这四门每学期都要学的主课都在85分以上;透视解剖、平面构成、中国花鸟画三门这学期的专业课也都不低于80分;心理学、中国革命史这两门公共文化课也在80分以上;100分制的大学语文更是高达93。
爸爸再次捧起成绩单左看看右看看,不由得眉开眼笑,心里很是欣慰。这样的成绩单是何爸爸久违的,三年高中,何茜每逢期末拿回来的成绩单一次比一次更红彤彤,上面的红数字分值也越来越小。“幸亏当初决定砸锅卖铁也得供茜茜继续学业啊!这下终于扬眉吐气了。”爸爸想着就问:“这成绩单你给爷爷奶奶看过没?”
“没,干嘛给她看,她又不懂的。”何茜很是不屑。
“不懂事!”爸爸笑着骂一句,把成绩单小心地叠起来准备后天晚上吃阖家年夜饭的时候带去炫耀,大年夜何家大家族会齐聚奶奶家。叠着成绩单何爸爸又想起来:“严粟呢?你给他看过没?”
“关他什么事!”何茜突然生气起来,关了电视就回自己房间去。
爸爸一头雾水,但马上想到肯定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宝贝闺女又和严粟起了口角,他的声音就追在何茜身后问:“茜茜,你又任性了吧?你别老是欺负人家老实孩子。”
“谁还欺负得了他啊!分手啦!”何茜关上的房门里传来闷闷的回答。
“唉,你就作吧,好好的男孩子要被你作怕了,真跑了看你后不后悔!”爸爸叹口气轻轻嘀咕,他等着严粟打电话来的时候好好安慰安慰小伙子。
其实爸爸不知道,刚才何茜赖在他房里,哪里是真的在看电视啊。何茜眼睛盯着电视,但耳朵和一颗心全挂在爸爸床头的电话上。何茜在省城打电话给严粟时就说过,爸爸今天会回南州,她就能住回自己家了。之前奶奶家的电话也许严粟觉得不方便打,那今天家里的电话怎么也不响呢?何茜等得郁闷,爸爸再那么一问,她更是心烦,只能蒙头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