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自费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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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自费生（二）
一周后，何茜要去省师范报到了，严粟没来送她。
何爸爸带着何茜北上，路过何妈妈老家的时候，父女俩在何茜表舅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下午到达省师范，校园里一片寂静，正式报到的日子却是在三天后。然而，他们到达的当天爸爸却带了何茜去了校务办公室，看到爸爸在那里用五千元现金和五千元国库券换来一纸很不规范的手写收据后，何茜才知道了爸爸隐瞒了她一整个月的事情。
当晚，父女俩住在省城的朋友家。夜深人静，在朋友家的客房里，爸爸说：“好了，茜茜，现在爸爸全都告诉你了，你应该知道这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这是你自己喜欢的专业，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了。”原来，高校教育改革的大潮不但将严粟考取的大专整体转型为以高额学费取代部分国有拨款的民办性质，连这所全国名校也波及到了。这所原本学费低廉、每个月还会给在读学生补贴部分饭票的省师范也很高兴地接受了高校教育改革，将这届美术系录取名单里的最后10名定性为自费生。
早在一个月前，省师范就给何爸爸打了电话：“您考虑一下，请尽早给我们回复。如果同意签为自费生，那在正式报到前须要先缴清赞助费。如果放弃，我们可以及时安排后面考分的考生顶上来，排队等名额的学生还有很多。”何爸爸根本没做考虑，立刻在电话里答应对方签为自费生。可挂了电话，却是用了这一个月的时间来筹钱！
是呀，三年前何妈妈离世时，家里剩下的两千元钱全部用做了后事。之后，何爸爸一个人的工资养何茜，如果只是供养一个普通高中生的话，生活还能有些许富余。但在那个年代里，要供艺考生的纸笔颜料培训费考试费的话，很多工薪阶层双职工家庭的父母也都是会望而却步的。何茜成年后曾经教过一位比自己还年长几岁的学生，四十几岁的学生把孩子送进大学后，来找何茜学画寻梦，她说：“我从小喜欢画画，可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允许啊，我父母说学画不是穷人家孩子的事。”
可是，何爸爸不是一个理智的穷爸爸。自从确立了让何茜参加艺考的目标后，两年时间，何爸爸一个人拳打脚踢地拼命挣各种外快。幸亏他有聪明的脑袋、勤快的手脚和吃苦耐劳的精神，愣是没让单亲家庭的何茜在经济上察觉到“自己会有不如别的孩子富足”那样的可能性。甚至有些好东西别的孩子没有的何茜却拥有，比如让她炫酷了一阵子的蓝羚赛车和不离左右的最新款随身听。这一切，当年的何茜得到得那么的理所当然；使用得那么的遂心应手；赛车骑了两年不到就被偷了，随身听用了一年多就摔坏了……失去它们何茜也是心安理得，反正不久后，爸爸会给她买新的。
等何茜到了爸爸当年的年纪，面对儿子的教育，有时候会纠结于该穷养还是富养孩子这个问题。当年何爸爸的辛苦并没有刻意隐瞒何茜，只是他把辛苦血汗换来的物质轻而易举地给了何茜，没有使何茜灰暗的高中生活加多一层不如人的自卑；也造成了何茜半生对物质生活不重视的态度；但这也让年少的何茜从根本上忽视了爸爸的血汗付出。
这一晚，真正让何茜开始有点觉醒了。
爸爸为什么要瞒这一个月呢？因为这一次他没有把握。
1992年的一万元啊！这是什么概念？中国历年平均工资水平表上1989年显示的数字是1938元、1990年显示2140元、1991年显示2340元、1992年显示2771元。也就是说，在何茜就读高中期间，一个职工一年挣到的工资只有两千多元！当年何爸爸的工资比这数字稍高一点，但他的工厂正在走下坡路，奖金几乎是没有的。虽然加上他没日没夜干的各种杂活外快的收入，他一年的劳动差不多也只能值四五千元。
可是，何茜学画两年，开销也是巨大，尽管何爸爸自己节衣缩食，抽最次的烟，他的存款还是仅有五千元国库券和一千多的零散活期积蓄。那五千元国库券还是半年前他接了笔大活儿，一次性挣下后赶紧去银行连夜排队买到的呢，那时候国库卷可比银行存款的利息高很多，但是买下后不到期是决不能提前取出来用的。
所以，何爸爸虽然在电话里立刻答应签下了自费生，但他不知道这次自己还能不能像以前为了满足何茜的某个愿望那样，筹到钱真正换来这个自费生名额，再把它轻轻松松地给予何茜。他始终记得三年前何茜中考前夕，他在病妻面前发的愿：“茜茜一定会读大学的！”他怕说早了，万一没办成，女儿会失望，妻子也失望。
何家不算诗书世家，但也是城市中崇尚知书达礼的门户，所以一向不齿于向外人借贷的。一开始，何爸爸求助于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除了不掌握经济大权的爷爷帮着儿子说了几句话外，其他人一律跟着奶奶一起劝何爸爸：
“茜茜没考上说明她就不是读书的料啊，花钱买书读肯定还是读不好！你何苦再这么苦着自己！”
“对啊，哥，听妈的吧，女孩子高中毕业找工作也不丢人。”
“是呀，哥，她要是自己考上了，学费不够咱凑凑也行，可她自己不好好念书，当初真该听嫂子的话让她念卫校的，现在白糟蹋了你送她念高中，读不上大学也怨不得你了。我们家那丫头以后如果也这样，我也随她去！”
“大弟，弟妹去了这几年，你也苦够了，该为自己想想了。”
“是啊，哥，你这几年即当爹又当妈的，为茜茜尽到心啦，你才45岁，再找个人伴伴老吧，儿孙自有儿孙福。”
“别看我，哥，我自己刚开始念专升本，也得交学费呢。况且我刚结婚，手里也不剩几个钱了……要不，你让茜茜和我一样，一边工作一边读夜校啊，以后总有出路的……再或者……”
“好啦好啦，你们别说了！我再说一遍！茜茜不是没考上！只是比公费生差了那么五分而已。你们知道艺考有多难吗？成千上万的考生考，一共才录取那么几十个！我家茜茜很不容易了，很努力了！你们不借没关系，我另外想办法！茜茜一定要读大学的！”
可是，除了自家兄弟姐妹，何爸爸还能想什么办法呢？省师范催得急，必须在正式报到前缴纳赞助费，不然名额就要被不如茜茜的人顶上的啊，这一点点时间哪够他挣外快钱的？他一筹莫展。
这时，何妈妈的表哥从乡下打来电话询问何茜的高考情况了。前面说过，何妈妈是独女，家里的表哥是当亲哥的，所以也是何爸爸的亲舅子。表舅的儿子比何茜小三岁，今年正中考，女儿比何茜大一岁，今年也参加高考。女儿落榜了，正在家乡寻工作，表舅就想到何茜了：不知茜茜的情况如何？
表舅在电话里听完何爸爸的陈述，一拍胸脯：“妹婿，你别急，不就五千块钱嘛？包在我身上！娃能考上大学不容易，还又是名牌大学，咱都跟着沾光！她姐才真的不是读书的料呢，屁都没考上，她要是也有茜茜这点能耐，别说五千了，让我掏五万我也干！这高考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茜茜眼看着这就要过桥了，不能因为没钱就放弃，不让茜茜读书就是对不住我妹！……什么？借据？利息？哈哈哈，咱弟兄还整那玩意儿？等你有钱了再还我不迟！……嗯，那你就送茜茜去上学的时候来我这儿住一晚，我给你把钱准备好了带去，省得汇来汇去折腾，还浪费时间。……好，那就这样啊，我等你。……好，挂了。”
那个年代乡镇企业有钱，表舅是乡镇企业的厂长。有钱，但向来就很节俭，一儿一女身上也从来没浪费过。他常念叨钱要花在刀口上，现在，他觉得供何茜读书正是该花钱的那刀口儿。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自费生（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