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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偏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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葭倚慌忙抱住小女郎瘫软的身子。
这一倒,晕乎感倒是褪去不少,时姈睁开眼,随即被耀眼的日光刺成了一道缝,狭窄的视线里是葭倚着急的脸庞与一角绣着银边云纹的下裳。
温和的声音传来,“岚兮,去请药藏郎过来。”
时姈不安愈甚,胆从心生,竟一把扯住那角下裳,眼神顶着刺目的日光向上爬,与那双幽暗的浅瞳对上。
“荣安去过东宫,不是甘露殿。”
下裳纹丝未动,时姈咬牙道:“四皇子也在。”
情况紧急,她果断把傅昶给卖了。
傅敛垂眸望着被婢女抱在怀里,仍要伸手紧紧拽住他衣裳下摆的小女郎,面色酡红,气喘急促,似是十分难受,可她还是顽强地仰起小脸,盈盈杏眸闪烁着恳切与哀求,像是被猎人逼至绝路的幼兽,弱小却要不甘挣扎。
“是殿下不在。”
时姈艰难地喘气,接着说:“听闻殿下不在,该是去见圣人,等不及,才想去甘露殿......即便能见圣人,也绝非问罪殿下,殿下奉旨断案,又有何过错呢。”
傅敛静静打量她,许久才缓缓开口,“偏心的过错?”
时姈:“......”险些气得眼前发黑。
这黑心美人真难对付,揪着一点说辞就要见缝插针,不动声色戳人心窝。
她忍不住拽着衣衫越发使劲,宛如泄愤,口中却急切否认,“不,今日见了殿下,便知一切皆为谣传,都是荣安之过,使殿下平白担此污名,荣安想通了,若能求得解脱,愿冰释前嫌,不计前尘恩怨。”
静默半晌,耳边仿佛传来一阵轻笑,又似错觉,时姈微眯眼,正想仰头细看那黑心美人的表情,忽觉手中衣料微动,随即一道阴影罩下。
他没有抽开衣裳,而是顺着她的力道微微躬身,宛如低语问,“县主是想,和解?”
不待时姈点头,他又道:“疑点尚未查清,县主不求真相,却要和解?”
时姈心头一咯噔,忙佯作苦笑道:“非荣安想要,是不得不要。殿下当知,我朝先祖以孝治国,圣人更是推崇孝治为国策,荣安自幼在祖父膝下听训,纵是素日顽劣,也明些事理,今日一时意气,焉知不会给来日埋下祸端,陷族亲于困境?不说来日,当下已是艰难,兴许不等疑点查清,国公府已深陷诸多莫须有的谣传而不能自救了,殿下,殿下不也如此吗?”
她顿了顿,有些累地喘着歇了口气,猜到后边还有话,傅敛索性撩开下摆,换了个半蹲的舒服姿势,他动作很轻,以至于那一小块衣料仍稳稳拽在时姈手里。
见他这般耐心,时姈连忙抓紧机会往下说:“殿下宽厚,荣安不敢再有隐瞒,当日荣安险些身死畅园湖,是祖父请来妙春君,将荣安从鬼门关拉回,妙春君医术高绝,祖父有心趁此根治荣安天生顽疾,可畅园案尚未解决,荣安实在不忍祖父同国公府遭人非议,便擅作主张,苦求妙春君替孟娘子医治脸伤,只愿从此两清,不再牵连家人,也,不再令殿下为难。”
“这才是县主违背禁令入宫的缘由?”
“正是!”
时姈悄悄端详对方神情,唇线平直,稍显冷淡,但目光温和平静,似含困惑。
经过这番剖心陈情,若认为她就是那个在背后煽动舆论之人,应当不会是这个反应吧?
她难以下判断,纠结片刻,索性继续卖惨,“众生皆苦,唯有自渡。凡事都要偏执到底,伤己,也伤亲友,非要荣安活得这般累赘,不如当初就命绝湖底,也好落个清名。”
还挺深明大义的。
且不说信不信,傅敛此刻的注意力倒集中在了小女郎毫无血色的脸庞上。
他从未这般近地观察过一位女子。
窈丽精致的五官,因年纪稚嫩而稍显青涩,眼神却不闪不避,看似蒲草纤弱易折,实则执拗倔强,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果决与坚韧,紧张时会不自觉咬住唇,洁白的贝齿悄悄探出来,似狡黠机灵的猫儿,总会在捕猎时先抓一爪子试试深浅。
这是个有些机敏,又很奇怪的女郎。
傅敛沉吟了会儿,说:“燕王曾直言,县主秉性恶劣难驯,若犯事绝不可姑息,县主不怕旁人误会你此举乃做贼心虚,是事后补救?”
时姈:“......”
就说那燕王不是啥好东西!
她轻轻摇头,抿唇坚决道:“问心无愧,何惧他人质疑,但求族亲平安顺遂。”
下裳又被扯了一下,“然后,殿下宽恕,荣安还有,有个请求。”
傅敛看她一眼,缓缓往前倾身。
小女郎撑起身子,凑到他耳边,张开唇瓣,未有言语,一大口血毫无预兆喷出,溅了傅敛半张脸。
昳丽眉眼,苍白面色,染上大片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凄美至极,令人移不开眼。
傅敛:“……”
在场众人:“......”
岚兮呼吸一窒,率先反应过来,翻出帕子递过去,傅敛扯回下裳,目光平静地起身接过帕子,“给她看看。”
岚兮拨开已经吓呆了的葭倚,伸手探了鼻息,又将手指隔着一层轻纱按在小女郎颈侧,惊讶道:“殿下,县主真的晕过去了。”
真的二字用得巧妙,连葭倚都忍不住抛下震惊惶恐等诸多激动情绪狠狠瞪了他一眼。
荣安县主前科累累,怪谁呢。
岚兮若无其事退开,转头去看还在擦脸的殿下。
殿下虽非喜洁之辈,但有些小心眼,那口血大半吐在他脸上,不管无心还是刻意,都要在殿下心里记上一笔了。
药藏郎张怀提着药箱姗姗来迟。
傅敛握着染血的帕子,随手一掷,丢进岚兮怀里,“岚兮,派人去孟府,将县主今日所言尽数传达,再寻圣人言明此事,这桩案子要查,也得两家都无异议才是。”
“是。”
岚兮领了吩咐,转头飞快从随行率卫里点了两个人出来,分头往甘露殿与孟府奔去。
......
东宫遣人递了消息至孟府,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孟秋瑾只坐在妆案前,抚着脸上几近结痂的伤口,一言不发,神色晦暗。
她想不通,时姈到底想干什么!
先是去东市大闹一场,惹得谣言四起,孟府由最初的受害方变成了加害方,还与东宫和世家掰扯不清,几乎被架在了火上烤,如今竟求到了太子面前,要求和解。
放在先前,她会坚持彻查,怎么也要将时姈钉死在这个案子里,好歹剥下她一层皮,但菱花遗漏的证人,及今日她派去探查漏网证人的婢女刚折了一个,还是折在东宫手里,未免令人心慌。
眼下和解,竟是最好的法子。
终究是那件事做得太匆忙,遗了把柄在外,也怪她轻敌,未料到时姈那般惜命的人,生死关头竟率先寻死,还认得沈穆,央沈穆替她治脸......桩桩件件,出人意料。
莫不是,她也重生了?
念头刚起,孟秋瑾惊出一身冷汗。
菱花在一旁提醒:“娘子,东宫使君还在外头等着呢。”
畅园案已经不重要了,她得想办法先见时姈一面,才好安心。
孟秋瑾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个荒唐的念头,“你告诉使君,国耳忘家,公耳忘私,这事不用再问阿耶,瑾娘愿与县主和解。”
谁不会故作委曲求全,深明大义,不管这个时姈是不是重生过的,依她的本性难移,想同自己玩这套把戏,还差了些火候。
......
甘露殿偏殿里,皇帝闭着双眼,神态放松。
幽香渐浓,一双嫩白柔荑如蛇般缓缓攀上龙体,轻捏慢拿,自双肩过腰腹,打圈挑弄,淡淡龙涎香与香甜玫瑰气息萦绕交缠。
皇帝舒服喟叹,柔荑愈加大胆,正要往下使力,忽听外头报信。
“懿德长公主府林长史求见!”
动静嘹亮,吓得那双娇嫩白皙的柔荑嗖一下收回去,颇有些嗔怪地捶打了一下皇帝的肩。
“臣妾难得来一回,怎地总叫人搅了好事。”
她正与皇帝柔情蜜意,如胶似漆,结果先是接见朝臣,又是太子求见,戛然而止,两人都难受,可朝事要紧,她不得不避让到后殿,待人都走了,方才出来,再续前事。
谁料没温存多久,长公主的人又来了,不过细想,公主府也就每年这个时候会进宫递帖了。
皇帝揽住她的细腰以示抚慰,亲昵道:“好妩儿,别气,今晚去你临光殿,朕整夜都陪你胡闹,想怎么闹都成,嗯?”
他招呼边上的小内侍,“先送贵妃回去。”
金贵妃有些遗憾地轻叹,但得了皇帝的承诺,还是喜笑颜开随小内侍离开了。
待走出殿门,乘上厌翟车,独处之时,金贵妃面上才敛去轻浮喜色,潋滟凤目泛出慑人寒意。
长公主就罢了,权势滔天,又有旧怨相挟,皇帝自然捧着她,可太子又算什么,一个死人留下的种,皇帝也爱重他,就像捧着另一位长公主。
偏殿内,皇帝缓了好一会,内侍监田珍招呼小内侍进殿替皇帝整理仪容,待神情完全恢复平静,才招人进来。
林长史进殿,叉手道:“奴林涛,见过圣人。”
皇帝笑问:“长公主近来可好?”
林长史道:“劳圣人挂念,殿下除了整夜劳神思念驸马外,一切都好。”
皇帝一顿,“......你与廉郡王多提一提,闲时给长公主找些乐子,总这般伤怀,于身子无益。”
林长史三句不离驸马,“殿下挂念驸马多年,怕是没有再养面首的心思,劳圣人惦念了。”
皇帝没那个意思,但被他如此一说,也只好道:“朕就剩这一个姐妹,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