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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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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嗣这边火急火燎地赶着去市集,就怕他爹娘脾气不好,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公主,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然而等他赶到,挤过重重人潮,看到的场景却是。
一辆普通的马车和他们高家的马车中间,沈卿卿和他爹隔着几步的距离面对面,两人神情平静,不说话也不动,仿佛被点了穴般,岁月静好。
他们的周遭围了很多人,全都是吃饱了没事干,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有些人当场开了庄,吆喝着赶紧下注,赌他们谁会赢。
高嗣看这架势也没敢上前,随便问了个在掏银子下注的大哥,那大哥下完注买姑娘赢后,也没认出他来,唾沫星子横飞,就是给他讲起来。
“那高家公子光知道吃喝嫖赌,昨日还跟刁蛮公主纠缠不清,也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咧!高大人给他提着聘礼去提亲,结果这路上遇到了个红衣姑娘,好巧不巧,这红衣姑娘正好倾慕高家公子,于是赶着马路就是堵了路,死活不让高大人去提亲!后来被缠的没办法,两人决定比干瞪眼,姑娘输了就让路,不再阻拦这门亲事,你说说,那高家公子是不是个混球,四处惹风流债哩,依俺看该把他抓去阉……”
“多谢大哥,知道了。”高嗣再听不下去,黑着脸道了谢,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掏出钱袋,朝着开庄的人抛了过去,“买高大人赢。”
高由松瞪眼睛的厉害他知道,从小到大,只要他犯了错惹他生气,高由松就算不动手不动口,光那双眼睛瞪着他,一眨不眨,都能瞪到他心理防线崩溃,哇的一声哭出来。
沈卿卿比什么不好,居然跟他比瞪眼睛。
他站了更近了些,处在人群的前方,朝他们望去,沈卿卿戴了个面纱,只露出那双眼睛,看样子要坚持不住了,眸中潋滟着点点水光,似乎下一瞬就要落下泪来。
他站的角度刚好能正面看到她,看到那双泛着红的眼睛,他心里莫名有些愧疚,像是自己欠了她什么,的确对不起她似的。
有那么一刻,他突然希望她能赢。
沈卿卿的眸子突然转了转,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来不及躲藏,目光也来不及收回,就那么直直对上了她的眼。
视线只交接了半瞬,高嗣心里一慌,别过了头去,不再看她,这时人群中却有人喊起来,“姑娘哭了!这姑娘居然哭了!”
高嗣心里更慌了,下意识转回去看她时,沈卿卿已经收回了目光,不再朝着他这边看,但是她眼下那亮闪闪的光泽,是骗不了人的,她的确是哭了。
眼睛太累了,沈卿卿在心里想。
刚才在人群中捕捉到高嗣时,他脸上鲜红的巴掌印,她一眼就看到了,因此本来就瞪着的眼睛,朝着高由松瞪的更大了些,气势汹汹。
高由松许是被吓到了,眼皮动了一动,但还是没有闭上。
老家伙真能熬,沈卿卿在心里由衷佩服他。
接着,她看到高嗣走了过来,朝着她走了过来,人群中有人认出他来,都在喊着高家少爷来了,正主来了。
他的皮肤很白,没有任何瑕疵,脸部线条柔和,五官精致端正,其实她夸他的话不假,当真是极好看的,就像块精心雕琢的璞玉,贯注了匠工的毕身心血,但世人却怪这块璞玉,雕琢的太过精细。
因是浅浅的瞳色,他的眼睛分外澄澈干净,让她想到了碧海蓝天,一望无际,稍不注意,就深陷了进去。
她从他的瞳孔中望到了自己的脸,如同上一世,在阴森黑暗的地牢中,他朝她缓缓靠近,她借着他的眸看着自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那时的她才发现,他原来是桃花眼阿,看上去水汪汪的,眼睛周围有着浅浅的红晕,不醉胜似醉,朝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如同桃花盛开一般,当真明媚极了。
她那时就在想,高大人真好看阿,高大人眉眼间的艳丽颜色,是她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在漆黑无光的阴暗中,唯一能触的到的颜色。
如果能重来就好了,她当时是这么想着的。
如今真的重来了,高嗣走到了她面前,用那双桃花般的眼睛望着她,只是不再有笑意,他对她说:“沈姑娘,你回去吧。”
看着他脸上鲜红的手掌印,看着努力睁着眼睛的高老爷,看着他们身后那沉甸甸的聘礼,沈卿卿突然就觉得没了劲。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就在这时,高由松打了个喷嚏,他的眼泪随着这声喷嚏落了下来,旁边的下人赶紧给他递上帕子,七擦八擦胡擦一通。
等他擦干净抬起头时,公主殿下朝他笑了笑,“你输了。”
接着,穿着红裙的公主殿下坐回了自己的马车里,车夫一甩鞭子,掉头朝着她来时的方向去了,众人都散了场,知道这个红衣姑娘赢了,但是她明明赢了,看上去却比输了还难过。
高家提亲的队伍继续前行,高嗣转头回了高府,继续玩他的骰子,只是往骰盅里又多加了两颗。
醉仙楼三楼的雅间,有两位锦衣公子靠窗而坐,一边饮着美酒,一边看完了市集上的这出闹剧。
“那红衣的姑娘,瞧着有些面熟。”其中一位公子嘴角噙着笑,看着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
“是她。”另一位锦衣少年收回目光,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看来那些传闻还是有点可信度的阿,你觉得呢?”
少年没有回话,对桌之人摊开折扇,扇了一扇,对着他感叹道:“锦书,我曾经以为,若是沈卿卿有哪天不再喜欢你,那大概会是在六月飞雪那天。”
听闻他的话,少年忽的笑了一声,声音清冽动听,“六月飞雪么,我曾经见过。”
“莫不是,在那漠北的苦寒之地?盛京这儿是六月,那边还在飘着雪。”
“你想多了。”
“哦?”公子的折扇一收,好奇道,“那是在哪儿?”
少年的杯中斟满了酒,那辆马车早已消失在了集市尽头,他收回蹁跹的思绪,注视了杯中好一会儿,方才回道:“梦里。”
沈卿卿坐在马车上,自然不会知道有熟人在背后议论她,她靠着车身闭目养神,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若竹若菊见了,真是心疼的紧。
等沈卿卿回到宫里躺下,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还吩咐下去晚膳也免了,这传到景元帝的耳中,就成了公主伤心过度而绝食。
景元帝心肝尖儿一缩,折子也不批了,赶紧起驾就来到了凤阳阁,看到自家宝贝的模样,怎么看就怎么心疼。
从梅兰竹菊口中了解到事情经过后,景元帝当场就盛怒了,高家看不上公主,他更看不上他们高家的儿子。
景元帝只要一想到,沈卿卿不是为了气自己,也不是为了气谢锦书,而是眼光急转直下,居然真看上了那个高嗣,他就郁闷的捶胸顿足。
沈卿卿睡了一觉,起来后容光焕发,许多想不通的事也通了,她干嘛要那么迂回曲折,在高嗣面前扮深情柔弱,她是公主,景元帝也答应过她,她的驸马可以自己挑。
她要是真狠下心,哭着闹着求景元帝,一道圣旨下去,别说他高嗣是定亲,就算是儿子都有了,都得把关系脱个干净。
于是,沈卿卿看向一旁还在哀叹的景元帝,很直白地对他说:“儿臣要高嗣当驸马。”
景元帝大怒,不依不依,沈卿卿也发挥了小暴脾气,那我就真绝食给你看。
景元帝拂袖而去,沈卿卿便真的滴水未沾,固执的跟个小孩子一样。
沈卿卿绝食这事,除了凤阳阁的人,只有谢贵妃和景元帝知道,晋王远在边疆,沈卿卿人缘又不好,宫里的人都跟她生分着。
谢贵妃唱/红脸,景元帝唱百脸,这一唱一和,也没能把沈卿卿的执拗性子给扳过来。
在她绝食的第三天,谢贵妃终于看不下去了,哭着去求景元帝,景元帝其实早就心软了,一直在心里打着鼓要不要退一步,谢贵妃一来求情,他更受不了了。
来到凤阳阁后,若兰正用帕子浸着水给沈卿卿湿润嘴唇,就连在睡觉时,她的牙齿都咬的死死的,喂水都喂不进去,不过短短三天,本来就纤瘦的身体更是单薄,看上去比纸还要脆弱。
景元帝心疼的不行,当着她的面拟了旨,沈卿卿终于肯张了口,在喂了些水之后,她拽着景元帝的龙袍,又提了几个小小的要求。
景元帝看到她憔悴的样子,也没敢再拂她的意,随口就答应了下来,沈卿卿对着他虚弱地笑:“父皇,高嗣会是个好驸马的,他会让你满意的。”
景元帝什么也不说了,当即传唤了柳太医过来,为公主殿下安排药补,柳太医在为沈卿卿看过后,脸色郑重起来,表示公主本来就体虚,断食更是伤了元气,为她施了一番针后,嘱咐她切忌不可再拿身体玩闹。
沈卿卿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开始拼命喝起各种补药来,景元帝的圣旨还没颁下去,只等着她完全好起来,看到她安然无恙,才肯下那道圣旨。
沈卿卿断食这件事,自然通过柳太医的口,落到了高家人的耳朵里,但柳太医久居深宫,难得出宫一次,他不会知道原来公主断食,竟然是为了自己的外孙。
高由松和柳韵之前也没当回事,只以为公主是存了玩弄高嗣的心思,直到听到公主断食,才发觉不妙起来,一边暗自庆幸高嗣没听到,一边把亲事给提快了进程。
高嗣要迎进门的冉家嫡女,曾在高家提完亲后,父母陪同着前来拜访过一次,高嗣当时正在摇着骰子喝着酒,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直到高由松要上去捏着耳朵教训他,才肯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朝着他们恭敬道了声好。
冉梓瑶没敢多瞧高嗣,高嗣也就看了她一眼,是同高由松说的那样,温婉动人,秀气水灵,十五岁的姑娘家,见了他就低下头去,性子内向的很。
这便是要跟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吗?高嗣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两家大人有意让他们亲近会,都找了借口悄悄离去,两人坐着默然了片刻,高嗣想了又想,还是男人家主动的好,于是他问冉梓瑶:“你会玩骰子吗?”
姑娘听了面露尴尬,摇了摇头。
高嗣把骰子只留了一颗,给她看了看骰盅,道:“很简单的,我们就来猜大小,若是谁小的话,就算输了,喝上一杯就行。”
姑娘的面色涨的更红,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会……是赌博不好,喝酒也不好。”
高嗣认命般叹了口气:“那你喜欢玩什么?”
姑娘低着头认真想了想,回道:“刺绣。”
高嗣脸瞬间白了一白,“刺绣?”
姑娘点点头,面上带了些许笑意,颇有些骄傲:“我们家布庄卖的最好的衣衫,上边都是我想出来的刺绣花样,许多达官贵人们都喜欢。”
高嗣在脑海里想象了下自己拿针绣花的场面,发现实在没办法融入这个话题后,只能对着她笑了一笑:“挺好的,很不错。”
姑娘的脸倏然红了一片,她别扭地侧过了头,“等我进了你们高家门后,我可以亲手为你缝衣裳。”
“不用了。”高嗣连忙摆手,“我不喜欢衣衫上有刺绣,你给自己多绣点吧。”
“你……”姑娘又低下了头,小声嘟囔道,“高叔叔说的不错,你果然是个呆子。”
“你说什么?”高嗣装作没听到。
“没…没什么。”冉梓瑶起身,“我们出去走走吧。”
高嗣起身陪着她走,走过了槐树下,走过了石板桥,最后要踏出后院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带着姑娘兜了回去。
要是沈卿卿守在那里,看到他了该怎么办?他要装作不认识吗?还是上去打个招呼?这么一想,左右为难,还是不要出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