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褪尽铅华

135、恋人未满 2

　　二

　　1

　　“方若绮这丫头怎么了，被电击了基因重组了吗？”王金摘下毛线手套抹了把汗，正碰巧古芊菁走过，哼了一声，“导演啊，别为了个小配角生气，哦，对不起，是第三女主角~”
　　“古千金，你来的正好，昨天有一幕还得重拍，你看你就要二号摄影棚怎么样？”王金笑眯眯的说，古芊菁的脸上足足挂了三寸的霜。“你才是脑袋被电击了吧，从来都是我们剧组用一号她们用二号，凭什么换啊！”
　　“你看，他们剧组也很重要不是，正巧方若绮状态好，一鼓作气节约成本嘛！把布景从一号折腾到二号去——”
　　“她状态好怎么了！呸呸，她有状态嘛她！”古芊菁生气到了极点的时候就开始口不择言的骂人。王金咳了两声，这边席若芸优雅的走过来，“导演，演员到齐了，可以演了吗？”
　　王金微笑的对古芊菁说，“大小姐，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两天再补那场好了~”
　　“不，我就要今天补！我就要在第一摄影棚补！”
　　谁都听得出来古芊菁在无理取闹，她这个在电影中很早就死掉的女主角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彩虹闲逛缠着童靖阳罢了。

　　林立翔闻声也走了过来，低眼看了眼她，又看了看不动声色的席若芸，“我们先去那边休息下。”典型的回避问题拖延时间，方若绮在角落里冷眼旁观。
　　这是时候站出来挑战古芊菁的人，无疑是自取灭亡。
　　若她还是昨天那个和欧凯文大呼小叫的方若绮，说不定会走过去狠狠扇她一个嘴巴，就像当初她在岳行空面前那样骄傲自大的威胁一样。
　　想想真是幼稚。

　　基因重组吗？她只是找到了自己的基因罢了。那个跟袁佩琪分享了双螺旋结构的基因，本身，就是沉睡的野兽的基因。
　　能够如此冷静如此深藏不露的站在一旁，仿佛此事与自己毫无关系。就算是季青平到了现场，恐怕也就是做到如此了吧。
　　方若绮冷眼旁观古芊菁对自己开炮。

　　半响，还是席若芸重又走了过来，走过方若绮，飘过淡淡的葵花香，轻声轻气，还是那句话。
　　“导演，可以开始了吗？”
　　王金面如菜色的看看席若芸，再看看古芊菁，这并称为演艺圈两大美女的人，他可是一个都惹不起，一边是岳行空的宝贝千金，一边是sun的当家花旦，得罪了谁，他王金都要滚蛋。
　　席若芸抬眼看了看古芊菁，简简单单的说了句，“方若绮大病初愈，身体不好，你多担待。”
　　方若绮站在远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什么，光影下席若芸的影子很淡，而此时出来的林立翔，站在方若绮旁边，摆出的是同一副观望的姿态。

　　“你不去帮帮你女友吗？”若绮轻轻问。
　　“你不帮自己说说话吗？”林立翔反唇相讥。
　　“你真冷血，不愧是林立翔。”
　　“你进步也不小，方若绮。”
　　两人看了对方一眼，一眼中古芊菁拂袖而去。

　　2

　　谁也没有想到古芊菁用来报复她和席若芸的杀手锏是林立翔。
　　突然离组，给一招半式闯江湖带来了致命性的打击。

　　“多久了？”
　　“一周多了。”若绮的声音刚落，席若芸的声音响起，“是九天十一个小时。”
　　“911吗？果然是不吉利呢~”林妮雯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方若绮试图对她微笑，但是皱紧的眉，怎样也舒展不开。

　　“席美人，还是联系不上他吗？”
　　王金照旧是搓着手哈着气进来了，席若芸摇摇头，王金讪讪笑着，“他不会是跑到外国去给你买求婚戒指了吧！”
　　这笑话真的一点都不高明。

　　林立翔走了，消失了，在剧组快要进入拍摄尾声积极准备上新年档的时候。
　　古芊菁前往欧洲的同一天。
　　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样的巧合，实在是给这一帮再现实不过的人，没有任何发挥的空间。

　　“如果林立翔再不回来，我们可以找他要违约金的吧！”林妮雯调节气氛的话，也没有比王金高明多少。
　　他们一个提醒着席若芸她的地下情人林立翔可能正在欧洲和古芊菁浪漫着，另一个则提醒了她，她要为林立翔付巨额的违约金。

　　“违约金我会付的。”席若芸淡然的说。
　　“席美人，我可没有这样的意思！”王金憨态可掬的笑着，“季老板可是会心疼的~”
　　心疼？方若绮清清楚楚看到席若芸嘴边扬起的嘲笑的弧度和转身离去。

　　3

　　“我早就警告过席若芸，这倔强的家伙就是不听劝。”季青平冷笑着，方若绮这才搭话，“为什么林立翔违约，违约金要席若芸来承担？”
　　“她自找的，也好，交学费。”季青平眼中喷火，若绮紧了紧安全带，听着自己的口水咽了下去，“什么意思？”
　　“这角色本来是黎华来演，你知道吧？”季青平开诚布公的说，“可是席若芸她点名让林立翔演，你说，这林立翔，还真有本事，席若芸这样的冰山，都被他拿下了。”
　　“你是在说，林立翔在利用席若芸？”方若绮眼前闪过那条民歌餐厅的后巷，那个男人，静静地一个人，抽着烟。他是这样的男人。只是那时她太无知。他是这样的男人。

　　他若无其事的在片场和席若芸握着手，仿佛初遇。
　　他风度翩翩带着她走红地毯，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炒作。
　　他戏里戏外对她假戏真做，连扫地的大妈都知道他们是一对。

　　然后就是这个时候 他走了去欧洲度假
　　方若绮鼻子突然一酸
　　为了那个从没跟她多讲过一句话的席若芸
　　为了那个走上前跟古芊菁说了句“方若绮大病初愈，身体不好，你多担待。”的席若芸。

　　“席若芸要赔多少？”
　　“200万。”
　　又是这个着了魔的数字。
　　“这么多吗？”
　　“我可没逼她，是她自己偏要相信那个叛徒。”季青平口气降到绝对零度，“不惜拿自己整整一年的花红担保，担保我这部戏用了那小子不会出事。可是，你知道吗？我就知道会出事。”

　　方若绮猛地一颤，反问道，“你早就知道？”
　　“林立翔，他闯进我的地盘，手里肯定带着屠刀。”季青平笑着看看一脸错愕的方若绮，包裹的像个粽子。
　　“于是你就坐等着他捣乱，坐等着席若芸被骗吗？你就这么看着？什么都不做？”方若绮紧了紧身上的衣，“于是她又是你的女人，被你栓的紧紧？”

　　回想起那天晚上酒吧里的贾静媛，明知道结果，什么都没说，坐等着看她和季青平一拍两散。
　　回想起剧组里的林妮雯，明知道结果，什么都没说，坐等着戏被束之高阁。
　　回想起自欺欺人的席若芸，明知道结果，什么都没说，坐等着林立翔的叛逃。
　　方若绮突然明白，明白这群女人。
　　贾静媛想要一个答案，证明她的下家，比她还要傻。
　　林妮雯想要一个答案，证明她的不争，才是赢家。
　　席若芸也在找这个答案，用200万，证明，林立翔骗了她。

　　什么都不做，就是什么都做了。
　　这群女人在拿自己赌注，因为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权力都是她身边这个男人的。这个面对她的质问，只是说，“若绮，要不要把车里的暖气开大点？”的男人。
　　摇头。
　　“天冷，我冷。”

　　用天使的血祭奠了魔鬼的欲望，林立翔，实在是个愚蠢的教徒。
　　而自己，会不会，也在用别人的鲜血和眼泪，成全了，恶人的魔咒？

　　原来，利用，报复，心机算尽。
　　还是掌权者，来清算最后的账单。

　　4

　　12月20日，正在挑选圣诞礼物的时候，方若绮接到了电话。
　　一招半式闯江湖复工了。
　　林立翔回来了。

　　方若绮不知道童靖阳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只知道林立翔回来了。
　　这就够了。
　　可是就是因为这个简简单单的事实，平安夜。
　　却让一切改变。

　　那是一个让她胆战心惊的圣诞前夕，初雪的那天，季青平那一刹那闪过的真心，却让她陷入无穷无尽的恐慌。
　　本以为只是□□交易，为何会变成了灵魂的索取？
　　难道这一生，都要给了这个让她触电让她恐慌的男人？

　　童靖阳，我该怎么办？
　　方若绮这样问的时候，门铃响了。

　　开门，门外的男人，一身白雪，眼神深邃。
　　“圣诞快乐~”
　　不由分说把她拥入怀中。
　　竟然没有推开的力量。

　　童靖阳，童靖阳，童靖阳。
　　圣诞老人驾着驯鹿拉的小车从你所在的欧洲大陆飞奔到我这亚细亚来了吗？
　　被突然起来的不速之客紧紧抱住，方若绮没有了拒绝的力量。

　　拥抱我，要我，去掉我身上关于季青平的印记。
　　“他叫我来陪你。”
　　……
　　“好的，立翔，那今晚你就留下来吧。”

　　5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这么做了，小姑娘，我只知道我并不爱你。
　　也许是在报复季青平，想看看他重视的你在我怀里时他的表情。
　　也许是在报复童靖阳，想体味当年承诺过一辈子爱着佩琪的他看着你投入我怀里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也许是报复我自己，我曾妄自试图爱的古芊菁，现在却欣然接受了童靖阳在他身边，而不是我，我也需要一个发泄。

　　总之，我来了，错误的时间地点，和错误的人。
　　我知道，从此你和季青平、童靖阳的关系再不相同。
　　这是我想看到的，却是后来，我最不想回忆的。

　　——林立翔日记本

　　6

　　“早安。”
　　方若绮靠在红木的床头板上，看着这个男人手持一杯牛奶走过来，水珠顺着精致的胸膛躺下来，像是在民歌餐厅后台，顺着啤酒瓶子流淌下来的冰水，充满着灯红酒绿深处的情欲。

　　“早。”

　　方若绮接过了牛奶，还是温热的，林立翔指指微波炉，“速成的，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欧洲喝鲜奶。”
　　“你就是为了鲜奶跑去了欧洲吗？”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的有些晚了。
　　在昨夜堕落在他的怀抱里的那刻，她就应该问这些了。
　　然而，昨夜是平安夜，不是吗？
　　自己，可以偶尔给自己一份礼物的，不是吗？
　　林立翔一颗一颗系上了衬衫上的纽扣，没有作答，方若绮喝了口牛奶，丝滑的口感顺着喉咙流淌到胃里去。“不愿意澄清也就算了。”
　　“没有什么好澄清的，”林立翔用力扯扯衬衫，系上腰带，“就和你想象的一样。”
　　方若绮双手捧着牛奶，看着眼前的男子，那么陌生。
　　这是那个在民歌餐厅的后巷和她擦肩而过，在后台走出了她的视野，离开前还介绍她去驻唱的林立翔吗？
　　半年，重新回到前台的男人，究竟褪了几层衣衫？蜕了几层皮囊？
　　是否和她一样，在万劫不复中涅槃重生？

　　“你认识袁佩琪吗？”

　　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坦言，也许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方若绮看着他摸索着腰带细孔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浑浊而清澈的眼睛望向了自己，“你认识她？”
　　“你呢？”
　　“我嘛……”
　　林立翔用力把针刺进孔里，一如昨夜，充满了发泄的要与夺，一瞬间方若绮开始脸红，昨夜的激战，似乎今晨才一幕幕回放。
　　“今天想去哪里？”
　　“什么？”
　　“24小时服务。”林立翔笑着说，“魔法到今天午夜消失。”
　　“就像你给古芊菁的一样？”
　　方若绮仰面微笑。
　　“怎么，圣诞节，你就是想来河边坐坐吗？”
　　林立翔看着身旁的女子，似乎从民歌餐厅的后巷中走出来擦肩而过，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现在的她，少了一分戾气，多了一分智慧。

　　“我第一张专辑的封面，就是在这里拍摄的。”方若绮淡淡的说，“不是什么畅销专辑，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季青平挺有办法的，那个男模，背影真的挺像王瑞恩。”
　　方若绮像是意料之中的，没有转过头看着她，也没有大呼小叫，只是叹了口气，“果然，所有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勾当。”
　　“若绮，见得多了，你也就慢慢习惯了。”
　　“我有时候在想，你说，如果我真是那个在河边遇上了王瑞恩的幸运少女，那该有多好。”方若绮此时才转过头看看身边的男人，“就像那个在音乐祭上被季青平相中的学生乐队D-Max。”

　　林立翔看看方若绮，好久才说，“其实，那也都是骗人的而已。”
　　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坦言，也许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
　　林立翔握住了方若绮的手，“其实我只是个小混混罢了，根本不是什么三好学生，也从来没组织过什么乐队，音乐祭？那种东西，我从来没听说过。”

　　“我其实是个孤儿。”

　　“你知道吗？D-Max那帮人，都是我进了录音棚才见到的。当时正兴团体，于是季青平就一手捏造了根本不存在的学生团体。”

　　“我在民歌餐厅坐了两年的服务生，端茶倒水的那种。”
　　“乐队解散了，我高兴都来不及了。”
　　“我为了能进这个圈子，把第一次，给了季青平。”
　　两人没有任何交集的各自说着各自的故事，那些最污秽的最深藏的秘密，一句一句没有交集的各自吐露着。
　　两个人看着彼此，仿佛第一次找到了，肮脏不耻的同类，就如昨夜，两个生锈的齿轮居然紧紧地咬合在一起。

　　于是岁月开始反向转动，一路只听到磨合的痛苦的吱呀，犹如昨夜，他们来自于灵魂深处，最痛苦的嚎叫，混合在一起，竟然是流血的愉悦。
　　林立翔看着身边的方若绮，终于沉沦到自己的身旁，想起了第一面的青涩，和当时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命运，将会再度给他们重逢的机会。
　　那时不会是在这样无人问津的巷子冷漠的夜，那时他们都将光鲜亮丽，拖着腐臭的皮囊在镁光灯下芬芳的拥抱。
　　是吧，小姑娘，我等着和你一起上浮到那人世的上端。
　　共同呼吸那高处的寒气，共同俯视这凡世的阴影。

　　于是。
　　这一刻。
　　终于来了吗？

　　7

　　林立翔似乎不曾在她面前说谎。
　　从开始到现在，到很久很久的以后。
　　虽然，他是个由无数谎言编织起来的林立翔，但是，唯独在她面前，他从不说谎。

　　他说过魔法在午夜消失。
　　于是果真如此。
　　在他送她到家门口的时候，季青平远远的看过来，眼神凄冷。
　　那一瞬间，方若绮几乎想逃跑。
　　就像第一夜走在酒店长廊中的一样。

　　就是这时，还是那一声，进来，让她不由自主的跨入了小区的大门。
　　而这不是幻听，没错，这不是。

　　童靖阳站在门口。
　　这真是一幕圣诞惊魂夜。
　　不知道那些貌似没有表情的门卫会在心底怎样猜想。
　　一个方若绮，在林立翔，童靖阳和季青平的三点一线上徘徊。
　　“若绮。”季青平掐灭了烟。“不管他都跟你说了什么，那都是圈套。”
　　方若绮抬头看看季青平，竟然找不到一丝的愤怒。
　　果然，自己自视过高了吗？
　　以为这出轨会给季青平沉重的打击，没有想到，他可以这样平心静气的坐在自己家中的沙发上。

　　身边，坐着不语的童靖阳。
　　一切，像是回到了原点。
　　交易的原点。

　　“若绮，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好久好久，季青平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季青平走了，童靖阳也走了。
　　走之前，他看着她，只说了一句话。
　　若绮，知道吗？是林立翔打电话叫我们在门口等你的。

　　午夜，魔法消失，曾紧密拥抱狼的狈，猝不及防的，被狠狠咬了一口。
　　在童靖阳看不透的眼神和季青平离开的背影中。

　　8

　　接下来的一个月，季青平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来彩虹探班，也没有来她的家。
　　心神不宁，连连NG，一口一个方美人的王金，也开始摆出扑克牌的脸孔。
　　不仅是方若绮发挥失常。

　　席若芸和林立翔的对手戏，没有一次是不NG的。

　　整个剧组拍摄都停滞下来，一片愁云惨淡，只有一旁看笑话的林妮雯，脸上还神采十足。

　　这部戏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正迎合了电影的名字，一招半式闯江湖，结果就是刀光剑影防不胜防有去无还。

　　杀青晚宴上，方若绮几次想冲到林立翔的身边问，你骗了我吗？
　　结果，都在席若芸的愁云惨淡的凝视中无果而终。
　　直到，所有的灯光一闪，大门开了。

　　幕后老板季青平登场，挽着的，是那抹娇媚的紫色，方若绮曾仰视的狐狸脸。
　　贾静媛。

　　方若绮脸色煞白。
　　看着他们款款而来，王金眼中闪过光芒，迎合着走上前去，“季老板，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随之所有人都围了上去，所有人。
　　除了站在一边诡秘微笑的林立翔。

　　方若绮端着酒杯的手垂了下来，酒水流淌而下，浸染了她的白裙。
　　抬头，望向林立翔。他还是那样的微笑着。
　　人畜无伤。

　　“尊重厂商的意见，贾静媛将代替方若绮成为Promise的亚洲区代言人。”

　　听着大厅中央传过来的声音，方若绮缓缓走近林立翔，“为什么要害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才走到今天这步，这世界上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明白，那就是你，可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没有害你。”
　　“是你打电话给季青平的？”
　　“没错。”
　　“你这样做难道不是害我？”
　　“我是在帮你，若绮。”
　　“帮我？这就是你帮我的方式？”方若绮手指一指远处被镁光灯和人群包围的中心。
　　“我帮你离开季青平。”

　　离开？季青平？

　　方若绮愣在原地。
　　“离开他吧，若绮，就像我一样，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什么是对你最好的，那就是离开季青平。”

　　离开季青平。
　　离开我的两百万，我的第一次，我的有苦有泪也有荣光的四个月？
　　离开我的季青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季青平已经成为自己的天了，所有的痛苦挣扎，所有的光辉荣耀，都是他的光投在自己身上的影。

　　“你好好想一想吧，若绮，离开他，你的发展，才会更大。”林立翔举杯。“更何况，似乎这里，也没有你的位置了。”

　　方若绮转身看去，一片灯光之中，那个男人眼中，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影子。
　　一如她手中的杯子，流干了血液，只剩下了空气。

　　9

　　提着行李走出新西兰的机场时，正在下大雨。
　　方若绮提着沉甸甸的行李，才意识到，这是一次冒失的投奔。
　　她的英语仅限于高中水平，新西兰强烈的英音几乎让她怀疑自己从来没有学过英语。
　　走的匆忙，手机也没有开通全球通的业务。
　　勉强认得路牌，拉着行李走出了机场。

　　仰面而来的大雨，真是极度配合了她此时的心情。

　　当停在外面一辆不起眼的小车摇下了车窗的时候，方若绮几乎以为这是在演戏。
　　怎么会，
　　林立翔，
　　摘下了墨镜，冲着她微笑，声音冲破了雨水，“若绮，来了？”

　　整理好心情，若绮走进了大雨，走近了车，林立翔指指后面，车屁股翘了起来，他没有丝毫出来帮忙的意思，若绮拽着行李走到了车尾，几乎是把行李扔进了后备箱，抹了把脸上流淌下的雨水，小步跑到车边，拽开了车门，像是搭顺风车的落魄路人。

　　路人。

　　其实他们才是路人。

　　林立翔。

　　方若绮喝上一口热水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广袤的新西兰，零星的房子点缀在纵横几千里美的让人窒息的风景上。
　　但是寒冷让她没有任何心思欣赏。
　　渐黑的天和瓢泼的雨在车窗上重刷出一道道的斑斓。
　　南半球的夏天，却是这样的寒冷。
　　一路无语。
　　一直到坐在林立翔简陋的小屋暗红色的沙发上捧着热水的茶杯时，方若绮才说了句，谢谢。

　　这是个不会照顾人的男人，这是个不会献殷勤的男人，这是个理智永远大于情感的男人。
　　这是个可以和季青平抗衡的男人。
　　这是将她所有的退路斩断的男人。

　　“他打电话来，说你过来了。”林立翔关上小屋的门，“明天我就带你去片场，片场离这里，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你口中的他，是童靖阳吗？”方若绮轻声问。
　　林立翔看看她，“不是他难道会是季青平吗？”
　　“上次你敲开我的门，也是这样说的。”方若绮抬头，“你说，他叫你来陪我，那个他，也是童靖阳吗？”
　　“那个他——”林立翔看看她，玩味的说，“是季青平。”

　　看到若绮捧着杯子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林立翔笑了，“童靖阳来找过我，季青平也来找过我，都是为了你，方若绮。”
　　方若绮放下了水杯，“他们说了什么？”
　　“童靖阳劝我回去复戏。季青平嘛，要我来陪你。”
　　方若绮脑中一闪而过季青平坐在那里抽着烟看着她的模样，浑身都是冰冷的。
　　“还不明白吗？方若绮？骗你的人不是我，一开始，就是季青平。”林立翔走过来拿起杯子，走向放着暖瓶的桌台，一边倒满了热水一边说，“那一晚上，季青平就在楼下。”

　　他就在楼下。
　　他就在楼下。

　　看着她饥不择食的投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怀抱。

　　兴许踩灭了烟，兴许一直都在仰视她的小窗，直到，灯光熄灭。

　　方若绮哑然笑了。
　　怎么会忘了，自己身边的男人是季青平啊~他怎么会在平安夜突然不声不响的离去？他怎么会如此的被动让她有一夜偷换的机会？他怎么会那样无助的站在家门口等着林立翔送她回去？

　　“这算是他的试探吗？”
　　林立翔啜了口热水。
　　“方若绮，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可以了，我和童靖阳，从头至尾，都没有跟你说过一句谎话。如果你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推你下去的人，那一定是季青平。”

　　……
　　不管他都跟你说了什么，那都是圈套。
　　…….
　　如果你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推你下去的人，那一定是季青平。
　　…….

　　到底谁说的，才是真话？
　　方若绮是真的糊涂了。
　　“为什么要我？”方若绮冷笑道，“我对你来说，对你背后的那个人来说，有什么价值？”
　　“你是我们扳倒季青平最好的砝码。”
　　林立翔清沥的目光直直的望向了方若绮。
　　“我？”

　　林立翔看着懵懂不知的方若绮，继续喝着热水，从喉咙到胃都是暖洋洋的。
　　方若绮，你不知，季青平已经爱上你了吗？
　　这就是你最大的砝码。

　　10

　　开车在清晨的新西兰，看着飞身而过的湖光山色，方若绮第一次感觉自己是这样的渺小，她所有的爱恨情仇，在这广袤的大地上，肤浅的留不下任何足迹。
　　“我很喜欢在这样的地方开着车，漫无边际，没个尽头，只是向前开而已。”林立翔的话猝不及防的响起，方若绮收回注视着窗外的目光，“是不是在这样的地方，会生活的幸福一些呢？”
　　“等你功成名就后，就可以在这里买一间小屋子，在森林深处，在湖边，或是在一望无际的高原边上。”林立翔开始轻快地哼起了歌曲，起初方若绮并没有在意，但是在他轻轻的模糊地唱了句“我的爱是你的纱”的时候，她愣住了。

　　爱似薄纱。

　　林立翔看着镜中方若绮欣喜的表情，笑了。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呢。

　　没想到在他留神的瞬间，方若绮也开始唱了起来，林立翔嘴角的弧度咧的更大了，原来是他的歌，没想到从方若绮的嘴里唱出来，别有一番味道。
　　“这么老的歌你都还知道。”
　　“其实你驻唱的时候每一首歌我都记得。”方若绮安静的坐在后排，侧头去开窗外飞过的KIWI鸟，这种鸟在全世界几近灭绝，却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得以繁衍，让人不得不赞叹，生命的瑰丽和伟大。

　　是不是那些美好的东西从来就未曾灭绝，它们在某个美好的地方，也在悄悄地繁衍生息呢？
　　方若绮再次笑了。
　　林立翔看着镜中的她，笑的，真的很好看。

　　“片场到了。”
　　林立翔拔下了钥匙。
　　“是部中新合拍的文艺片——”
　　“流浪者手记。”
　　“嗯？”林立翔推开车门看着站在外面面带微笑的方若绮，“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在茶几上看到了你的台词。”
　　“那是我随手抄的一张纸而已。”林立翔关上了车门，半信半疑的看看她。“你该不会是偷看了我的电脑吧。”
　　“我像是那样无聊的人吗？”方若绮不动声色的笑着说，“虽然只有几句台词而已，但是我认识男女主角的名字，我读过这本小说。”
　　林立翔不好意思的回答说，“是我孤陋寡闻了。我都不知道它还是根据小说改编的。”
　　“你们这种大明星全部精力都在背剧本和应酬上了。哪还有时间来读书。那不过是我这种闲人的消遣罢了。”方若绮落落大方的圆场，林立翔看着她眼中的狡黠，一手搭在她的肩头说，方若绮，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闻着身边这个女人身上自然的香气，林立翔突然有点明白，那个身边女人无数的季青平，为何会爱上了这个方若绮。
　　她真是个了不得的女人。

　　握住方若绮肩头的手重了几分，方若绮警觉的侧眼看了他一眼，看他诡异的笑容和不可揣测的神色，感觉到，自己像是走进了另一个黑洞。

　　“林立翔？”
　　“嗯？”
　　“你还没有告诉我，关于袁佩琪——”
　　“你为什么对她格外感兴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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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在慈善院有过一面之缘。”方若绮不知为何可以在季青平面前坦诚，却在林立翔面前不由自主的撒谎，“看到她自杀的新闻，很震惊。”
　　“她是个好女人。”林立翔一边带着她疾走着一边却慢慢的说着，“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可怜——”方若绮感受到林立翔放在她肩头的手力度开始飘忽不定，“和你同命相连吗？”
　　“…….”林立翔没有回答，只是苦涩的笑了一下，方若绮愣住了，在他眼圈里盘旋的，莫非是眼泪吗？

　　他认识姐姐，不仅如此，他和她的叛逃，她的死，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直觉这样告诉若绮，若绮却不敢依靠着直觉。
　　凝望着林立翔，突然他停下了，方若绮几乎向前踉跄了一步，要不是他有力的握住了他的肩头，方若绮一定会一跤摔了出去。

　　幸好不是这样，否则，她一仰头，又要以仰望的姿势，看到这个她又愧疚又愤恨的男人。
　　嘴唇颤抖着，方若绮所有的血液都向头上冲，感觉不到林立翔的手劲，仿佛躯壳已经被掏空。
　　“若绮。”

　　方若绮看着他走来，嘴唇颤抖，却始终发不出那三个字。
　　季青平。

　　搅拌着咖啡，若绮看看窗外林立翔在认真的对戏，而面前的季青平，玩弄着打火机。

　　“只要你肯回来，我就原谅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不要当我是三岁的孩子，老板，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会恨我一辈子。”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小人吗？”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看林立翔的眼神，那种精神上凌迟的眼神，那就是对待背叛者的宣判，不是吗？我，立翔，没有分别。”
　　“如果你跟了林立翔会后悔的。”
　　“我不怕和他一起，重新来过。”
　　“不是指你的事业，若绮，是你的姐姐。”
　　“什么？”
　　“你要找的男人，他其实一直就在你的身旁，对你一直都关爱有加，难道你就从没怀疑过，为何他独独对你那样好吗？”

　　林立翔？
　　我以为我们只是命运相同罢了。
　　还有别的原因吗？
　　一瞬间，林立翔在所有触及袁佩琪的时候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和闪躲的神态一幕幕回放在方若绮眼前，犹如放电影一般，挥之不去。
　　方若绮想要开口反驳，上下唇起合，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林立翔和季青平，究竟她应该相信哪一个？
　　看着方若绮不定的神情，季青平叹了口气，“不信我的话？若绮，他们两个人同时被封杀，这并不是巧合。还记得我说过那个袁佩琪犯下的致命的错误吗？那就是，她愚蠢的爱上了林立翔。”

　　——为了个男人，她愚蠢的挑战周映彤，为了个男人，她愚蠢的投奔季青平，为了个男人，她愚蠢的成为牺牲品都不言不语，为了个男人，她愚蠢的自杀。
　　——我也想知道是谁，可能只有季青平看到过他的真面目。

　　童靖阳说过的话流连而过，方若绮看着眼前又开始默默抽烟的季青平，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她可以不相信季青平，也可以不相信林立翔，可是，这世上唯一值得她全心全意相信的男人，她怎么可以不信？
　　“我姐姐她究竟为什么自杀？”
　　“那个时侯，林立翔这小子，正在纠缠着席若云。”季青平从西服口袋里摸索出一个信封，“给你。”

　　粉红色的信封。
　　方若绮觉得整个大脑都在缺血。
　　颤抖的手打开了信封。

　　“今天晚上凌晨开船，我们去日本好吗？那些过去的我们都不能改变的，我再也不希求去改变了，只希望，剩下的日子，和你一起，死去。佩琪。”

　　姐姐的字体。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信封上。
　　若绮把信放在心口，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太自私了，我只记得自己的事业和感情，我忘记了替你报仇的誓言，我忘记了留下来的原因，对不起，对不起。

　　“你可以问一问那天晚上林立翔在哪里，问过之后，再做决定吧，我在飞机场等你。”

　　9月28日凌晨？
　　林立翔翘翘眉毛，问这个干嘛？若绮，季胖子又跟你说什么了？这还要备案吗？

　　立翔，不要开玩笑，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拜托，三个多月前的事情了，我怎么还会记得？

　　我来提醒你一下，就是，袁佩琪自杀的前一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林立翔愣住了，沉思半刻，他说。
　　得知袁佩琪自杀消息的那个早晨，我，在和，席若云一起。

　　是这样的吗？
　　方若绮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若云她还趴在我的肩头哭了好久。不过若绮，我和若云之间的事，不会妨碍我们——
　　你知道她要走吗？林立翔。
　　意识到方若绮开始称呼他的全名，林立翔试图握紧她的肩头，而她却逃脱了，眼神依旧坚定，“你知道她要走？”
　　“你究竟是什么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方若绮泪光闪闪，“我只是她的粉丝而已。”

　　“粉丝。”林立翔看着她，说，“那么抱歉了，关于她要走的原因，恕我不能告诉你。”

　　不能吗？还是不敢？
　　你这个，杀死我姐姐的罪魁祸首。在看到她新闻的第二天清晨，还能安慰着席若云，轻哄着“别哭”。

　　扭头走了。
　　这一回连行李也没有拿。

　　她知道季青平那里肯定什么都准备好了。
　　包括这个残酷的答案。
　　这是他赢取她回来唯一的砝码。

　　但是他赢了
　　一切，由此，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