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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我在这里 ...

  •   听从拉斐尔的医嘱,米迦勒自回到纽蒙迦德后就一直待在房间里调养身体,凯厄斯也不让他再过问学校的事务。忽然一下子松懈下来,反而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为了未出生的孩子,米迦勒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偶尔趁着精神好时看几页书,或者做点针织活。

      现在最让他担心的还是盖勒特,尽管这段时间盖勒特一直乖乖待在德姆斯特朗,每日都过来看自己,再不提起当日的争执,但那隐藏在眉宇里的哀戚却是叫他清清楚楚看在眼里。惦记着儿子,米迦勒也没心情再继续针织,只觉得那些羊毛在手里缠缠绕绕,便如愁思一般剪不断理还乱,索性放下了手里毛衣针。

      “怎么了?”坐在一旁正绕着线团的凯厄斯见他垂头丧气,靠过来替妻子捏紧被角,“是不是累了?还是想吃点什么?”

      米迦勒轻轻搂着凯厄斯的腰,倚进丈夫怀里。孕中的天使会比一般时候更依赖爱人的气息,感觉到薄荷的微凉钻进鼻腔,米迦勒猫似的蹭了蹭凯厄斯胸口。“没有,就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这点上盖尔倒真是和你一模一样。”凯厄斯扣住米迦勒的十指,牢牢锁在自己手中,“我知道你担心他,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肚子里这个,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其余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他总是这样担心自己,哪怕皱一皱眉头都能牵动他心中一紧,但这样的温存陪伴之前,却是整整九万年的痛苦和无望,米迦勒不敢再去经历一次这样的折磨,更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重复曾经的悲剧。“你还是去劝劝他,不管怎么说,阿不思都是无辜的。”他看丈夫不搭话,知道心里还是有气,遂又摇了摇对方胳膊,“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凯厄斯连声说好,末了又沉沉叹着气,“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考虑别人,我可是没有这么大度,现在一想到他们家那混小子我就要生气,要不是你劝我不要将事情闹大,我非揍他个七荤八素不可。”

      凯厄斯在天国待了近二十年,性子早被妻子和儿子磨得稳重温和,只是一牵扯到自己,还是会忍不住暴露出一点孩子气,米迦勒默默一笑,“那你就当是为了让我放心,再大度一回吧。”

      何止一回,纵然是十回百回,为了心爱的人,他也甘愿去赴汤蹈火,凯厄斯吻了吻米迦勒的额头,把他安放进被窝里,“你先自己休息会,我去看看盖尔。”

      他把棉被卷拢,转身时米迦勒的手却从里面探出来,“谢谢你,凯尔。”对方纤细的指节轻轻握住手腕,花瓣一样轻软,羽毛似地扫过心房,扫起千层柔波荡漾。

      *
      盖勒特坐在办公桌后面,桌子上是堆积如山的公务,手边摆着一个细瓷茶杯,被子里的红茶早不知凉了多久,安安静静地在禁锢着的一方白色围墙里静涸。他低头批改着手里的文件,只默不作声挪动手里的鹅毛笔,笔尖落在纸张上沙沙作响,几乎是这空荡屋子里唯一的声息。

      阿伯纳西站在桌子对面,脸上也不见一丝笑意。短短几星期,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脸上曾经长见到的那种肆意张扬竟消失得无踪无迹,取而代之的是静默和沉郁。及肩的长发还是如从前一样的金,但从前是飞溅在窗外云端上的耀目曙光,而今却变成流淌在水底缓缓而过的沉金砂砾。这种沉默让他感到疏离,于是独自颤动了一下,“盖尔?”

      埋头于公文里的少年抬起头,湛蓝的眼睛瞬间寒进心底里,阿伯纳西张了张口,“这个……是阿不思给你的。”他把手里的盒子递到盖勒特眼前,后者没有拿手去接,也没有让他放下来,眉尖却慢慢蹙在一起,“以后不是重要的信件,不要带进德姆斯特朗,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能有一点大意。”

      他说罢调转开脸,发了狠一样要把不相干的人剔除出自己的世界。但阿不思并不是不相干的人,他已然融进心里和自己血肉相融。他撕掉了过去一年里他们的所有通信,那些白花花的碎纸片从窗台上飞散出去,直如自己碎成尘埃的心脏零落成泥。

      阿伯纳西只好把盒子放到一边,想叹出的气到嘴边又默默吞了下去。插科打诨的事情他向来拿手,但宽慰的话即使是说一句都觉得不是滋味。两人一立一坐相对许久,最后还是盖勒特开口说:“你先出去吧。”

      上一次见他笑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离开纽蒙迦德的那天,阿伯纳西心里难受得要命,突然就憎恨起阿不思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就应该在那天就一箭射死他,就算换来一辈子待在火星天服役也好,他只希望自己眼中的星辰能永远高悬在苍穹上,而不是为了路边的野花野草摔进泥潭里万劫不复。

      于是他没有再告诉盖勒特自己所知道的实情,而是选择缄默地走出办公室,大门轻轻合上,“啪嗒”一下,仿佛给自己心脏也套上一把枷锁,盖勒特终于支撑不住,把头埋进胳膊里,眼底是一片黑暗,再不见一点光芒,绝望中他却生出坦然。

      至少,他在意的人都能好好的,只是不在一起,没关系,只要他们都能安稳地活着……
      盖勒特猛地抬起头,“你怎么来了?”他直直盯着桌子后面的男人,“这好像是我的办公室?”凯厄斯摩挲着下颌说。

      他们容貌虽然极为相似,但气质上的大相径庭却可以让人很容易分辨出二人。然而现在凯厄斯却觉得儿子的神情和性格越来越靠向自己,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凯厄斯。

      “是不是母亲找我?”盖勒特站起来走向父亲。凯厄斯没有答话,顿了几秒钟后才问,“你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盖勒特怔了一下,抬手揉了揉眼底浓重的两抹阴影,“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不得不熬几天夜。”

      熬夜必然是拿来充当借口的谎话,盖勒特从前最喜欢睡懒觉,每天早上都得让阿伯纳西喊半日才肯起床,现在却是寝不安席辗转反侧。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人已是肉眼可见得消瘦下去,凯厄斯看了他一眼,走到摆着长剑和□□武器架旁抄起惯用的配剑,又拿了盖勒特的扔给他。
      “先别管这些了,和我出去练练手。”

      盖勒特接过弓箭,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慢慢放下来,“我现在没心情打架。”

      凯厄斯可不管他有没有心情,“怎么?你现在不多练习练习,到时候怎么像你母亲那样统领千军。你可别忘了,你先是米迦勒的儿子,然后才是盖勒特。”

      这话猛然激起盖勒特心里的斗志,“我知道!”他重拾武器,眼睛里猝然升起一簇光,“我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继承了米迦勒的果敢勇猛,还有骨子里的那份高傲,盖勒特生来便很好战,在出事以前,他最喜欢的就是拉着一众伙伴找机会切磋,后来那些学生都被他打怕了,他就找到了自己父亲头上。凯厄斯也很骄纵他,即使知道自己不是儿子的对手也不会拒绝对方对决的请求。盖勒特拉弓引弦,金色巨翼扫开吹过来的冰霜,手却不如从前那样稳,一连几箭都射偏了,眼看对手已逼迫到眼睫,于是抽出长剑来抵抗,兵器碰撞间火花四溅,“叮当”作响,最后还是让凯厄斯找出来破绽,一把挑飞了对方手里的剑。

      剑刃划破冷气,“刺”一声插进雪地里,盖勒特呆呆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败了,“刚刚不算,再来!”他倔强地飞到地上拔出雪地里的剑。

      “你心乱了,再比多少次都是输。”凯厄斯摇摇头,走到儿子身边,“你心里还在记挂他。”

      “我没有!”盖勒特的声音如斩钉截铁一般,“我不要他了!”

      这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当初他也是这样赌气地把心爱的人赶走,也同样以为自己能做到不要。“别和你自己置气,盖尔。”凯厄斯挨着儿子坐下来,“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你们两个的错。去把阿不思找回来吧,他会理解你的。”

      找回来,可是他亲手扔下了他,如何能找的回来。“我不能,父亲。”盖勒特紧紧抱着自己的头颅,孩子般地呜咽着,“我身上流着恶魔的血,我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会害死他……”

      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从自己母亲身上流下来的血,那是他造成的,他不能也让阿不思经历相同的痛苦,所以情愿离开他,一辈子不再见他。

      “你不会的。”凯厄斯拍着盖勒特肩膀安慰道,“盖尔,没有人生来就注定要做天使或是恶魔,决定我们成为谁的不是我们的出身,而是我们的选择。”

      “可为什么会是我?”盖勒特还是不能接受,“天国有那么多天使,为什么偏偏是我……他们都怕龙,也怕我。”他没有忘记在霍格沃兹时那些居民看到他的时候的那种恐惧。他真的生来就是个怪物,是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你们不该让我活下来的。”他活着就是一种罪孽。

      凯厄斯温柔抚摸着儿子的金发,“你不知道你对你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盖尔,你是我们最爱的孩子,我们怎么能舍弃你。”

      “你们不会只有我一个孩子。”盖勒特几乎快要崩溃,“没有我,你们还会有其他更健康正常的孩子,就像母亲现在肚子里怀着的那样,你们就应该在发现我是龙的时候杀了我。”

      凯厄斯看着儿子,在心里思索很久,最后缓缓开口,“其实在你之前,米克还有过一个孩子。”

      盖勒特震惊地抬头,“你说什么?!那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孩子的存在。

      “那是当初路西法刚刚堕入地狱不久后,米克发现自己有了他的孩子。”凯厄斯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在九万年后,故而他所听到的一切也都是米迦勒的模糊回忆和旁人的转述。

      “路西法和我不同,他当时已彻底抛弃了神格,恶魔和天使的结合本就是至恶的象征,那时候你母亲为了能保住他腹中的孩子,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办法。”

      “后来呢?母亲后来找到办法了吗?”盖勒特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而在凯厄斯回答前他就知道了答案。

      既然没有人再提起过这个孩子,想必一定是没有活下来。果然他见凯厄斯长叹了口,“办法是找到了,只要路西法愿意回到天国并为自己的过错诚心忏悔,以他和米克当时的法力,想要保住一个孩子绝不会是什么难事。”

      但路西法他却没有那样做,在理想和信仰面前,他轻而易举地抛弃了自以为是束缚的米迦勒和他们尚未出生的孩子。当那封沾着米迦勒泪水的信从天国寄到地狱后,相比他在信中字字泣血的哀求,他收到的回信上只有简短两个字。

      “wishful thinking.”

      “他怎么能这样!”盖勒特跳起来尖叫,在雪地里疯狂地兜着圈子,“这个混蛋!他怎么能这样抛弃母亲和他们的孩子!”

      “路西法以为自己选择了正确的道路,在更伟大的利益面前,其他一切都是可以舍弃的。”凯厄斯低声说:“最后米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腹中几个月的孩子越来越虚弱,生命迹象一点点消失掉,最后彻底没了气息。”

      “别说了……”仅仅是听父亲这样冷静的描述,盖勒特就足以感觉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更没有办法去想象当时亲身经历这一切的母亲有多么痛苦。

      “所以我怎么能让他再失去第二个孩子。”凯厄斯温声道,“我很抱歉,盖尔,是我当时的私心才害你现在这样为难。但是拉斐尔告诉过我和米克,你体内虽然流淌着恶魔的血液,却生来就拥有神格,是真正的六翼天使。”

      “所以不要因为你的身份就去拒绝别人的爱,这样只会伤害你爱的人。”凯厄斯拍拍儿子的头,“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是……”盖勒特说:“阿不思他不会为了我放弃家人的。”

      凯厄斯哑然失笑,“你很爱阿不思,他的家人同样也很爱他,为什么一定逼他放弃其中一方呢?亲情和爱情并不是互斥的,而是相融的。或许一时偏见会造成很恶劣的误解,那就要靠你们自己的能力去化解了。”

      “当然,必要时候,我和你母亲也会全力帮助你的。”

      盖勒特在脑中反复思量父亲的话,终于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多日来的逃避有多么愚不可及。“我明白了,父亲。”他忽然想起还放在办公桌上的阿不思托阿伯纳西转交给自己的东西,连忙飞回学校找到盒子三两下拆开了它。

      黑色纸盒里,摆放着一支从悬崖底下新摘上来的黑玫瑰,以及用那娟秀字体写着的一张纸条。

      “I love you not because of what you are but because you are you.”

      *
      盖勒特丢下盒子,冲到窗台边翻身跳下,在即将坠落时张开羽翼,急速朝着南方飞去,在快要到达纽蒙迦德关隘时,却看见不远处似乎伫立着一座冰雕。

      这冰原上哪里来的冰雕?盖勒特俯冲向地面,在看到那座白色雕塑后,身体猛地颤抖起来,接着他疯似的狂奔过去。

      法力震开了外面凝固的冰层,被冻在里面的天使僵硬着身体倒进怀里,“阿尔!你醒醒!!!你不要吓我!!!”盖勒特用自己体内的温度温暖着阿不思,直到少年身上的霜雪被沸腾的龙血融化,变成微凉的春水滑落到地面,赤赫色的长发重新变得明媚。

      依然是毫无声息。

      盖勒特五脏六腑都要被恐惧搅碎,他抱着无知无觉的阿不思拼命摇晃,绝望和悔恨将他吞没,终于,他被眼前那张没有任何血色的脸庞击垮,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

      眼泪坠落在面颊上,像春雨那样温暖,又像冰雹那样沉重。水雾色的泪珠激荡在丝绸般的肌肤上,渐次绽放出繁花。

      阿不思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见悲痛欲死的金发少年,想抬手拭去对方脸上的眼泪,麻木的手指却只是微微动了动。

      “盖尔,我在这……”他气若游丝地说:“你别哭……我在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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