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寒云》深浅入时无

16、番外·万里无云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会给人一直什么感觉呢？
　　再也听不见他，再也看不到他，是一种空荡荡。
　　那么如果这个死去的人是爱人，是什么感觉呢？
　　是脑中不时的回忆再现，无可终止，无力招架；是只留枯荷独自听雨声，无枝可攀，无人相伴；
　　是北方冬天风刮在脸上干涩的冷痛，是坠落深海般被包围到窒息，是一种空荡荡的痛感。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上海难得有这样晴好的天气。
　　“来，请大家往里走。”声音甜美的导游小姐率先迈进公馆大门，“这里就是在抗日战争中做出卓越贡献的陈寒同志的故居，陈先生曾……”
　　在参观人群的末尾，有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尽管年事已高，但他腰身挺直，目光炯炯，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见惯是非起落的淡然。
　　不同于其他人的惊叹，老人的目光中饱含着一种悲凉的情感，像是想回忆起什么，又像害怕回忆起什么。老人故意放慢脚步，脱离了人群。他摩挲着楼梯的扶手，轻轻上了二楼，走到了那个房间的门前。他无视着标语和警戒线，苍老的手覆上金黄色的把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泛起红色。
　　他在紧张什么呢，明明门后早已空无一人。
　　“先生，睡吧，我不走。”
　　“我买回来的，先生会觉得更甜吧。”
　　先生的泪痣很漂亮，终于不用再流泪了。
　　“先生……”他低声喃喃。
　　先生是什么意思？已婚的女人称自己的丈夫为先生，不相干的人称自己尊敬的人为先生，卖花的女孩称自己的客人为先生。
　　先生，是至亲至疏，就像他们俩一样。
　　那现在，这个被深深思念着的“先生”，又是什么意思呢？
　　老人好像有好多话哽在喉管里，说不出，也咽不下。从枪林弹雨中出来而面无惧色的人，救过许多人的人，他见过那么多人，认识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听他讲一句“我想他”。
　　一切都是似乎太快了，快到他来不及思考。直到尘埃落定，他不得不注意到内心的空洞。
　　他好像有一点后悔了。
　　他到最后真的赢了吗？他连一句“我也爱你”都不曾听到。
　　老人终于按下把手，门被无声的打开。阳光满溢，填满了门之间的缝隙，金灿灿的。他轻轻关上了门。
　　陈寒好像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他面向窗户站立着，身上披着柔和的金色的光，那人身材挺拔，芝兰玉树，穿着的黑色衬衣上面绣着红色的流云图案。
　　陈寒怔怔的望着他，一声也不能发出来，泪光却兀自汹涌。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对着他轻轻笑了，向他伸出了手。
　　陈寒试探着的向他走过去，竟感觉身体一点点变得轻盈，他握住那人的手时，发现自己的手也变回了以前修长白皙的样子。
　　傅云阶只凝望着他，满脸温柔的笑意，却始终一言不发。
　　陈寒终于颤抖着开口，用有些陌生了的年轻的声线：“你…你知道吗，我想你。”
　　他在说出第一个字时就开始呜咽。
　　“我好想你，我知道你又会不见的。”
　　“可我还是好想让你带我走，去哪都好。”
　　“我后悔了……”
　　“我对不起你……”
　　压抑几十年的情感好像终于找到了出口，身体变得年轻，心似乎又涌出汩汩活水，不再是一口干涸的枯井。
　　傅云阶仍笑的温和，没有说什么。
　　陈寒抬手抚上他的后颈，纤长的睫毛缱绻着暧昧的情愫，柔软的唇瓣带着不真实的触感。
　　几十年的后悔，几十年的思念，几十年的爱。
　　当两个人的嘴唇再分开的时候，傅云阶的眼里也漾起了粼粼的水光。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我爱你。”
　　陈寒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泪光却愈加汹涌。
　　当人们发现老人时，他安静的躺在那张他曾熟悉的床上，面容安详。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只见白衣少年郎，不知谁为他送葬。
　　凄楚的歌，低声的唱。
　　抗日民族英雄，沉静的睡在一方墓碑下面，做着一个永远年少的梦。
　　心头血未干，人间无青山。
　　碧空如洗，凛冬已逝，寒风不归，万里无云。

　　“何须问，浮生情。”
　　“原知浮生，是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