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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玉盘怎剪深有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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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老爷已是趴在书案上,屋内皆是一片酒味,整张脸满红,案上打鼾大睡。黄二极不情愿地用脚踢了他几下,再唤了几声,仍睡意深沉。开房门再瞧瞧院内,繁星随绿意苍树停留小院,一切安好,万物未变。无风亦是无任何杂声,剩下明月与他对望。
嫌那罗衣长裙碍事,几圈挽袖绕裙摆,欲将那披发高束,却是找不到布条来。瞧着发间唯一一支簪子,盘发绕起,插簪固定住。蹲在夏老爷身旁,一眼便瞧见他腰间那金黄色锦囊,伸手扯下,里面放着一把金色熠熠的钥。
再无密发长披,露光滑脖颈,倚房前大柱,吹夜晚凉风,散去闷热。穿过树叶的碎光落于他的肌肤上,一块块明月碎光如无暇琉璃,随风四处跑动,顺着柱子,爬上房顶去。
长夜漫漫,终是抵不过凉风吹的入眠曲。垂头闭眼,倦上心头。肩头处,多了一双细长柔美的手,下一刻,点水轻触般拍他的两肩。
黄二那欲睡的双眼便在那一刹那清醒,眼角余光瞥见素白衣袖,蓝墨夜色中黑发密长扬起。白衣黑发,黄二便不敢再细瞧,手脚开始发起抖来,咬一口自己食指,痛意立即涌上,脸上表情扭曲,知这并未是梦。扶着几根大柱子,撒腿便跑去那书斋院角躲起来。
掩于草木,恨不得埋入地中。那院角处的草木纷纷晃动起来,他睁开一只眼来,透过绿叶缝隙看过去,院内跟适才一样,柱子还是柱子,淡月还是淡月。
舒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枯叶。于腰间处,仔细检查,黄色锦囊却不见了。
低下头刨土寻找,微光从天际洒下,距离遥远,自是照耀不了草木一分。满眼皆黑,左旁草木对着书斋窗前红烛,绿叶繁草生出红亮色,点缀枝头,倒影排排。
寒风吹人凉。急迫却已让他满头大汗。
“你在找这个?”
耳畔处传来的声音,让他停下了手中动作。微微抬头,离眼几寸远,正是那把黄色的钥,轮廓边堆满火红。他欲伸手拿下,那把钥又消失不见。随着它的方向往左看去,那人长密黑发,白衣相袭,一步步朝他走来,他便是手脚发抖不止,连滚带爬向后跑去,高墙小角,再无路可逃。别无他法之时,回过身来,双眼紧闭,对着面前之人一次次跪拜,说话时那声也颤抖不已:“我求求你,放过我。我一没杀过人二没放过火,我是一个好人,你别来索我命,求求你……”
“偷过抢过你总干过吧?”
“前年我见李叔家门前的桃子红了,趁着没人,摘了两个尝尝。后来李叔问我,我、我因害怕,就说是、是若梦干的!去年,我娘亲手绣了一件衣衫送给若梦,我心生羡慕,当日便将那件衣衫给抢回来了。不过如今,他有了娘子,年年皆有新衣衫可穿。我虽羡慕,我、我不会再抢他衣衫,更不会抢他娘子的!”
他低着头,见四下再无声。再道:“求求你别来索我命。他、他娘子有孕了,过几月便是要临盆。若梦答应过我,要让我做孩子干爹的。让我再多活一会儿,孩子还小,不可以没了干爹的。”
“谁有孕了?不如,现在就索你命?”此声冷若冰霜,话语中怒气正盛,弥漫于天地间。草木感受到怒火,就连过路的风也闭口不做声。黄二侧着身子,蜷缩于角落,余光瞥见那白衣,眼珠转动,看见黑发下的那张脸,令他口瞪目呆。
连续几次深呼吸,那快蹦出嗓子眼的心,终于归于原位。见她怒气不减,开口问:“嫂子,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难不成,我吓着你呢?这可动不得怒,小心动了胎气呀,我可不想成为罪人。”
浮生将自己满头黑发归于肩后,脸上挂着笑,双手却已紧握成拳。蹲下身来,问他:“谁有孕了呀?”
“你——”见她神情皆变,话音未落,接着道,“李——李家大姑娘。”
“算你识相。”四个字,柔中带着几分笑意。比起适才那般,化了冰霜,添了柔和。黄二再看她神色,她便想起适才他的模样,那笑如春来桃花,惊起万物痴狂;如冬藏梅艳,诱惑凡人心智。红唇微弯,让人动心,并且,心甘情愿。
山高水远,看罢万千景、美物无数也抵不过她的一笑。
“原来堂堂黄家公子,也如此胆小。”院门处的那个人影,飞过矮草野木,明月白光铺洒人间,一齐涌上他身,他脚步微移,独剩它与一面白墙诉说愁绪。
“原来曾说天不怕地不怕的黄公子,怕鬼呀。”浮生对着他耳畔低语说罢后,高束柔密黑发,往书斋内走去。
若梦瞧着仍旧蹲于墙角的黄二,不语而笑。提步离院时,黄二叫道:“你给我站住!”气势汹汹地走于他面前,“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你们,你们却装鬼来吓我。还是不是兄弟了?”
“你偷了李叔家梨子嫁祸于我呢?”
“这、这就算打平了。”见院内再无女子身影,小声地对若梦道,“作为兄弟我可得告诉你,你娘子是长得挺漂亮的,就是脾气不大好。你是不是惹你娘子生气了?孩子可是大事情,你娘子不会没告诉你吧?瞧着她的样子,似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也是,你也没娶别人为妻……”
他喃喃自语时,身旁那人,早已消失于明月孤天中。
话语不休,伸手想拍拍身旁那人时,却与狂风击了个掌。转头去望,剩他一人影子打于白墙上。风吹动树叶作响,草木空中四飞,乱石如雨,不断朝着他袭击。来不及抵挡,狂风怒吼,草木皆被尽数拔起,吹掉发中簪,黑发凌乱飞舞。卷起的长裙被风吹下,视线不清,左闯右撞,几番折腾,才进了书斋。
见两人于暗门前,钥握手中,门依旧紧闭。瞧着时辰尚早,紧闭书斋大门,熄几盏红烛。黄二见房角案几上一把古琴,伸手拨弄,音色甚好。忽听杯盏落地碎声,受到惊吓,正拨琴弦的手,猛一用力,弦断两节。
三人一同看向夏老爷处,案几上,一只雪白猫不知从何处跑来,推倒了杯盏,见三人目光尖利,一步跳下地,不知去向。
黄二瞧着断了弦的琴,正可惜地道:“这一声可把我吓坏了。这把好琴不知能否再上弦,真真可惜了。”浮生面露难色,道:“这钥,开不了暗门。”黄二瞠目结舌,走过去瞧暗门上的锁,皱眉思索,道:“我搜过了,他身上就这么一把钥,如果不是开暗门,那会是什么?”目光瞥见锁上西北方向处刻下一竖,“这个,又是何意思?”
话未说完,若梦已起身,开了书斋木门,踏入院中。狂风已过,复了平静。
玉盘半缺,却白光不减,洒入人间,想要照见万物最后一点本心,唤醒身在企图中的世人。黑夜中唯有的光芒,人存执念,善恶皆有,怎会轻易改变。好在,世间有真相。黑夜尽头,是黎明白日,暖心红阳,世间禅心佛性,终能将人唤醒。
山川湖海,自然万物,有时,在指引世人方向。可此间道理,又能有几人懂?有几人做到?有人利用万物达到目的,怎知它们与人一同,有心有灵性。夺走的,终有一日,会取回来。
月色白,挂在偏西的黑夜中。
屋内黄二满屋子翻找钥,竹简堆满地,宣纸胡乱飞。浮生仍旧蹲于暗门前,往里推进几寸,顺手转动,若梦刚好跨槛入房,见墙面三个暗格,三个箭镞对准浮生正要齐发,开口道:“小心!”房内两人皆转头看他。
黄二瞪大了双眼,指着墙面的三支箭,道:“这、这怎么有三支箭?”浮生抬头望,亦有惊讶,却并未说话。
若梦走于暗门前,瞧着那个素白圆盘,往左转动,墙上箭镞隐于墙中,消失不见。两人感叹之余,连续向左转过一圈,那条刻痕,回到原点。连续几息“轰”声,暗门处开了一缝。
待若梦拉开两扇门,门内黑墨色,毫无光亮。拿起窗边一支红烛,对着两人道:“你们暂且先待在这儿。”浮生先开口道:“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这暗门是我发现的,况且,要是你出事了,都没人能救你。带上我,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呀。”
“暗门里是何情况,无人知晓。我怕你去有危险。”
浮生急着道:“让你一个人去就不危险了吗?你又不会武功,出事了你的小命可就没了。”停过十息,“要么带上我,要么都别去。再这么讨论下去,他醒了可怎么办?”若梦看着她的眸眼,一手拉过浮生的纤手,温柔至极:“想不到娘子竟如此担心我?一刻也舍不得与我分开。”
“谁、谁要担心你,我才没有舍不得。”见黄二目光注视,四周的安静让她烟视媚行,急忙将手从若梦那宽大的掌心中抽出来。
黄二坐于门槛处,装作未听见的模样,看着房外夜色。数枝院花,无单成对;盛草枯枝,两两相拥。就连身旁的“铁树”,也能开花。深深叹一口气,转头对着两人笑道:“你们快去吧,我在这守着。”
两人点头示意,踏入暗门一步,黄二接着道:“你们要平安回来。若梦,你有了娘子就忘了我,改日,我再跟你好好算一账。”
未等若梦再开口,黄二蹲在木门边,抱头痛哭起来。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这又不是生离死别的时候。”
听浮生此话,立刻弹了起来:“那可未必,话本上都是这样写的,天意难知呀,说不定此去就入鬼门关了。”话尽才觉此言多有不妥,忙着摆手,“不是不是……我……我——”
浮生瞧着他的模样,笑罢,道:“我晓得为何你没有娘子了。”对他耳语一句,“你和白酌倒是挺像的。”
“白酌……白酌是谁?”黄二迁思回虑,待他回过神,书斋内,只剩他与案几上趴睡的白发老人。
夜深且静,树影投入地面,低花黑影爬上门槛去。忆起适才白衣飘飘、黑发荡荡,伸头往外一望,再闭门挑灯。剩那高树柔花,及淡月安于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