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南下彼

11、星河淌夜凉血色

　　地府灰暗不已，半夜时分，屋内烛光皆灭，唯有窗外空中些许繁星，微微光亮聚在一起，投射入榻上。距离甚远，如蚂蚁般小的繁星一并堆聚，闪着白光。

　　浮生躺过半夜，毫无睡意，辗转难眠，许是心事甚多。从榻上坐起，靠在窗边，抬头望向天，繁星留在空中，一片青蓝，点点如麻，映在头顶。繁星远暮，地府尽数垂下，又似一把盐，撒向各处，随意各态，四方各远，片片叠交。远处青蓝延伸，长留天际的繁星淌过黑寂一片的树木，没过满目皆黑的土地，距离好似越来越近，可见得下一幕垂落发梢，手心。

　　一方繁星成漩涡回转，紧凑围绕，曲折悬挂其中，一处皱起，一处平里，环环绕绕，形成奇景。方向皆出一致，后仍有青蓝做底，高挂于上，繁星弯如一朵花，呈放眼前。这才一会功夫，怎变化如此之快。

　　推开房门，披起一件薄衣，任发丝微乱，长过腰间。等不及望那阁上漩涡繁星连成，忘了脚上鞋履，忙跑入院子。

　　站于院落中，漩涡正于阁中上空，遮盖上方青蓝之色，不偏外一点。困窗中，视线狭窄，不见全景。如今踏入阁中院，视线开阔，好景收入眼底。于此，仿如呈在眼前，伸手即可触碰。如此大的一朵花，虽无色彩变幻，白色净洁，依旧想到那日与他一同看浮花的时候，两者不过都如过往一瞬，绽放一刻，又如短暂停留。

　　与他一起的时光，不过短短几日，竟如此珍惜。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十分轻缓。还未转身，耳边听得一句话：“这满天繁星，可还喜欢？”此声熟悉不已，听了几百年这声音，让人心安。满是笑意，回过身一把拥了上去，仍是那一袭黑色衣。“叔叔，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你可不知道，我爹昨日去人间逮我回来，还把我困在这阁里，哪也去不了。”

　　“浮生啊，你爹是怕你有危险。”每次叔叔都会帮她父亲说好话，次次如此。“那可不见得，他还会怕我有危险？小时候他恨不得掐死我。”这几百年来父女俩便是如此，哪是几句话就能化解的。

　　独自走到房门前，靠在柱子望向星空。“叔叔，这阁上繁星你弄来的？”

　　“是啊，特意为你弄的。前些日子地府诸事多，没能陪你过生辰，这次就当做给你的生辰礼了。”浮生三百来岁时，听得人间繁星之美，一直缠着她叔叔带她前去，那时公务甚多，无法应许，便一直记到了现在。如今找来繁星满天，她看起来也没有一丝高兴。

　　“那叔叔，我能不能换个生辰礼啊？”

　　“你想要什么样的？叔叔都给你找来。”地府十分孤独，从前她一个人，没能好好陪伴在旁，如今她要什么，他也会给她找来。

　　“叔叔，不如你带我去人间再玩几天？”叔叔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要想再出去，唯有靠叔叔了。他站在院中，脸上神情皆变：“人间处处危险，怕是不妥。”浮生眼见他不答应，别过身去，来了气：“刚才还说我要什么都给我找来，如今我就想去人间玩几天，你就不答应了。”

　　“如果你要人间各景，叔叔都给你找来，放于这阁上。”他一直知晓，浮生向往人间各景，望遍山川湖海，春来百花，夏日烈火，秋过红枫，冬往飘雪。若她想要这些景，他也会跑遍人间各处寻来。

　　从前为了各景，如今也是如此，不过是多了那份情。

　　“放于阁上的，终究它还是假的。还不得整日困于此，毫无意义。”若是以前，叔叔寻来这各景，固然是好，如今自己还要前往人间救人，怎能答应。叔叔不肯答应，父亲将自己困于阁中，想要出去变得十分困难。

　　“叔叔，我不去人间了，你带我去地府转转？”去人间不肯答应，若能先出这阁中，也是极好。浮生站在那，瞧着他的神情。

　　繁星仍高挂不去，轻纱随风起落。

　　见得他不开口。走过去拽住他的手臂，开口道：“叔叔，你就答应我吧，我保证不乱跑。”

　　“那就在地府转转吧，一定不能再偷偷跑去人间了。”

　　终于见他答应。一齐向院外走去，院门侍卫一并行礼，拦住去路，道：“领官大人，主子吩咐过了，不得让少主踏出这半步。”

　　“无妨，主子那自然有我担着，少主只是想在地府中走动走动，收了法术吧。”

　　俩侍卫一副为难的样子，主子惹不起，领官大人与少主自然也惹不起，随时让他们魂飞魄散。“我叔叔都发话了，你们还不照做，小心魂魄不保。”听得后几个字，不禁一哆嗦。无奈之下，只好闭了法术。阁中四处金光全部消失。

　　踏出阁那一刻，想着自己如何再次前往人间。远处走来一个侍卫，行了礼：“大人，主子邀您有事相议。”浮生一听，藏不住心中高兴，似熊熊烈火燃烧红亮，遮掩不住，忙开口道：“叔叔，你快去吧，不用陪我了。”见他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高兴几秒，便听见：“也好，你们两个，跟着少主，好好保护。”门口两个侍卫听了令，跟在浮生身后。

　　浮生看着她叔叔远去，自己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自己走一步，他们跟一步。自己走十步，他们跟十步。

　　果然是尽职尽责的好侍卫。

　　浮生走在前头，手指绕动，便是蹙眉不解，指尖处只剩下一些微弱的小法术。这点法术，连一个鬼魂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打晕两个侍卫再逃去人间。去人间途经鬼门关，鬼门关旁处便是人间通口，重兵把守，更不可能逃过了。定是昨日，法术被封于金绳上了，如今唯有拿到它，才可再入人间。

　　任由他们跟着，三途川边，停着一只破旧不堪的船。浮生一脚踏上，侍卫伸手阻拦：“少主，这船是给人间命尽之人坐的。”浮生推开阻拦的那只手，坐在船上：“命尽之人坐得，我就坐不得？”侍卫不再回话，一同上了船。

　　船上船夫，戴一斗笠，缓缓抬起头，望了望浮生。“姑娘，见你这气息也不像是魂魄，为何渡船呐？想要渡这三途川，得给上船费。”船夫的背甚驼，伸出抖动的手。“钱我倒是没有，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些法术。”

　　从腰间取下自己的符令，放入船夫手中，道：“你拿着这个，去鬼门关找领官大人，他定会给你法术的。”船夫看着手中的符令，这姑娘可是大人物，能认识领官大人。

　　船夫将手中符令收起，放入衣兜。拿起两旁船桨，欲开始划船。“老头，你往回划吧。”金绳在迁独那，想要拿到法术唯有去鬼门关一趟。“姑娘，自古以来这船哪有回走的理？”这船本就是命尽之人所乘的，顺水流而行，送去轮回，转世投胎。

　　“老头，既然我给了你好处你照做不就得了，不然你信不信我拆了你这船。”听完这话，船夫不再多言，划着桨往回走去。

　　三途川的水，深蓝一片，没及岸面，上有蓝光漂浮，一股股波浪涌起，内见底部白骨，根根相叠，水流带不走满底白骨，停留不动。仔细一瞧，水中留有好几滴血色，整条河流皆是，不断随水流动，化散不去。此水，臭味不断钻出。这水没有浮力，凡是掉入水中的人皆会被水鬼缠住，永无上岸的机会，再也不得轮回转世。便会生生世世留在这冰冷刺骨的水中。

　　船夫划着船，扯着嗓子唱道：“三途川，三途川，莫被水鬼缠了身，渡过船，渡过船，轮回又一世，忘却前世缘，寻得来世见。”

　　前边不远处便是鬼门关，浮生故意施法使那三途川中水鬼爬上船来，一滩水形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样子，爬上船沿来，浮生躲到侍卫身后，叫道：“有鬼啊！”两个侍卫上前除去了那水鬼。浮生便接连不断使出法术，水鬼越来越多，一瞬围满了整船。对着船夫道：“老头，快靠岸，我要下船。”船夫在此已有上千年，水鬼爬上船这种事还是第一次见，疑惑归疑惑，动着桨快速靠了岸。

　　浮生两步便离船落地，放于背后的手不断绕起，两个侍卫仍握着手中剑于船上除着水鬼。若少主被伤着了，那他们就得被丢进三途川中喂水鬼了。浮生趁着侍卫不注意，跑进了鬼门关中。

　　来到执政堂，轻推开房门，未见迁独，金绳放于桌上，似无价珍宝，令人向往。只要拿到它，自己便可恢复法术。伸出手去，还未触碰到，便听见门外传来谈话声，再来不及拿桌上金绳，躲入房中柜子中。闭上柜门，方才松了一口气。柜中狭窄，横坐柜底，不知触碰了何机关，不停往下坠，摔在了地面上。

　　四周黑壁，墙上挂着几只蜡烛，微弱晃动的烛光，仅有的光亮。浮生摔得疼了，艰难起身，拿起墙上蜡烛，往里走去。

　　四处密封，脚踏入地板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往里走，墙上还留着诗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墙上的字，已花了不少，一瞧便看得出有了好些年的时日了。这倒像是人间的一首诗，不知是谁所写，是何意。

　　诗的一旁，便有一幅画。浮生将手中烛放近一瞧，映出画为女子一身素衣，眉眼生得极美，隐隐约约瞧着朱唇弯扬，似在朝她一笑。玉手拂过叶上牡丹粉白，置身花丛，几点红粉如瓣飘落衣袂，秀发乌黑亮丽，长衣尾地。望去整幅画，从上至下，与那诗一般，各处花乱不清。只有那发中簪子，却是灿然一新。金泽熠熠，真假难辨。

　　看过了那诗，再瞧过了那画，顺着墙一路前去。脚下触碰了机关，几支箭从墙上射出，浮生于空中一个后翻，躲过几只箭。其中一只，穿透了手中蜡烛，蜡烛从中间断开，落在了地上。烛火熄灭，四周漆黑一片，前方闪过金光，远远看，上头还留着一丝血迹，格外显眼。走近了些，一只金色长簪，精雕细琢，珍珠缠上，纹路独特。金色花边上，留着淡淡红色血迹，经过岁月，加重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