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草衔环》九乙子

7、第 7 章

　　刚开学一个星期，好多学生都还没从暑假的余韵中回过神来，临近上课了，校门口还聚着不少学生。
　　偏偏学生会的人检查的速度像蜗牛，后面的同学急的直跳脚可也敢怒不敢言。
　　乔明煦冷漠的看着校门口。
　　他们这个县城高中，教学质量差的没救，校风校纪抓的却是相当的严。
　　为此特意成立了学生会，专门行使检查风纪的权利。
　　原本可以2辆车并行的伸缩式大门，此时只开了一个一米宽的通道，左右两边各站一排红袖章，对进门的学生挨个检查，从头饰，发色，校服，甚至小小的校徽也在检查之列。
　　这也就算了，最近还增加了零食和手机的管控。
　　他一开始不明白学校为什么这么做。
　　后来有一天看到学校门口挂上了先进单位的牌子，他立刻就懂了。学校这是打算另辟蹊径，成绩不好校风来凑啊。
　　升学率不高没关系，至少学生面貌很精神嘛。到了学校等级评定的时候，这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乔明煦忍不住觉得可悲。曾经一所市重点高中愣是让校领导给嚯嚯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要知道以前学校可是出过好几个清华的。
　　不过要真算起来也不能全怪学校领导，主要原因还是受大环境变化所致。
　　他所在的县城名叫安知县，曾经是一个富矿县。十多年前好几家大型煤企聚集于此，那也是辉煌一时。后来煤炭开采殆尽，煤企倒闭的倒闭，转型的转型。随着煤矿的减少，大批的高知纷纷出走，安知县便开始了衰落。
　　然而更深远的影响还在持续。多年的煤矿开采导致空气污染十分严重，地面下陷，居住危险性增加。再加上没有了大企业的支撑，县城里就业机会减少，稍微有点能力的人都投奔他处，导致人口流失更加严重，人均收入也跟着降低。几年下来直接沦落为了国家贫困县。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优质生源骤然减少，学校便也慢慢没落了。
　　乔明煦无声叹气。
　　刚才进了“小黑屋”的男生出来了，眼见他抹了把眼泪。
　　吴勇啧啧两声，“这小子这星期恐怕要饿肚子了。”
　　乔明煦诧异，“叫家长跟饿肚子有什么关系？”
　　吴勇更加诧异的回敬他。
　　乔明煦挑眉。
　　吴勇了然的摆摆手，“也不怪你，谁让你是老师的心头宝，学校的招牌呢。学生会的人自然不敢欺负到你头上，不知者无过。”吴勇很大度地做出“我原谅你”的表情。
　　乔明煦冲他翻了个大白眼。
　　吴勇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小声道：“花钱消灾听过吧，如果花点小钱就能免除一顿皮带炒肉，谁不乐颠颠的赶紧掏钱啊。”
　　乔明煦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问道：“你的意思是学生会私下收钱？”
　　吴勇点头，“学生会收保护费的事都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被抓一次10块，包月50，明码标价。交了保护费你就可以免检，零食，手机随便带，并且还包你在学校不被欺负。就咱学校里至少一半学生都交保护费了。尤其是住校的，没有不交的。”
　　“有这样的事？”乔明煦震惊不已。
　　住校的学生大多都是县城下面农村的，因为距离学校太远才会选择住校。一般家里经济条件都不会太好，50块钱差不多是他们一周的生活费了。
　　难怪吴勇说那小子这周要饿肚子了。
　　吴勇点头，语气怨愤，“以前不这样，自从屠汉当了会长以后才这样的。”
　　学生会欺负同学他是深有体会，收保护费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乔明煦深深皱眉道：“这跟□□有什么区别？学校不管吗？”
　　“学校？”吴勇翻了个大白眼，“屠汉他爸是县长秘书，谁惹得起。就算有人不服去告，最后案子也得落到他爸手里。不说伸冤了，回头还得被屠汉收拾的更惨。学校也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惹出大乱子，基本就视而不见。”
　　乔明煦一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校园本应该是最纯洁干净的地方，却被一个人搞得这么乌烟瘴气的。
　　他看向吴勇，“你也交了？”
　　“交了。”
　　“...那你为什么每周一还会被抓？”
　　“我不是被抓，我是被抢劫，他们抢我零食。”
　　“学校不是规定不让带零食吗？”
　　“那都是对没交保费的人的，我们交过的随便带。”
　　“......那你为什么还会被抢？”
　　吴勇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乔明煦的大脑里忽然灵光一闪，“你是故意的？”
　　“我...”吴勇糙汉一般的脸竟微微有些发红。
　　乔明煦眯起眼睛，“你不是被抢，你是故意送的，如果没猜错，你送的对象是刘琳吧？至于你生气的原因是因为你看到屠汉也在保安室，所以你在吃醋！”
　　“我...我不是...”吴勇想要狡辩，可他的表情却明摆着在说你说的对。
　　乔明煦原本也只是猜测，小小的诈了他一下，居然真让他猜对了。
　　乔明煦小学时候在农村爷爷家长大，小学在村里上了两年，刘琳和吴勇都是他当年的同班同学。
　　刘琳长的十分漂亮，嘴巴又甜，还是学生会的秘书长，是学校公认的校花。如果不是屠汉把着，恐怕收到的情书摞起来都跟她一般高了。
　　吴勇跟她一个村的，从小学到高中同学了这么多年，十七八岁，情窦初开，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不可能一点心思没有。
　　尤其想起有一次中午吃饭遇到刘琳，吴勇对人家一顿嘘寒问暖的，更觉可疑了。
　　“原本我就觉得奇怪，你这么人高马大的，学生会干嘛老跟你过不去，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不是人家跟你过不去，是你惦记人家会里的姑娘啊。”乔明煦揶揄道。
　　吴勇一把抓过他的手，“大乔，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兄弟求你了。”
　　乔明煦嫌弃的甩掉他的狗爪子，“有种挖墙脚，没种挨打？”
　　狗爪子又黏了上来，“大乔，兄弟，我知道你最仗义了。”
　　乔明煦用力再次甩开，嫌弃道：“你别自己暴露了就行，瞅你那副德行，就差把我喜欢刘琳写脑门上了。”
　　吴勇捂住心口，一脸深沉，“我对琳琳的爱会永远埋藏在我的心里，谁都夺不走。”
　　实在不想侮辱自己的眼睛了。乔明煦把语文书本立起来挡在脸前，打算用知识洗洗眼。
　　吴勇伸手打开窗户，风灌了进来，吹的他的书页哗哗作响。
　　乔明煦无奈，“你看就看呗，开窗户干什么？”
　　“隔着玻璃看不清。”
　　“......”乔明煦无语，“那保安室还是毛玻璃呢，有本事你把它也打开。”
　　“这叫朦胧美。”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认识这个兄弟了。
　　他是走读生，早上来，下午走，天天忙于学习，没有时间交朋友。吴勇性格大条，不计较他的冷淡，跟他前后桌，两人经常结伴吃午饭，算是他唯一的朋友了。
　　刘琳跟屠汉什么关系，他不清楚，但他知道吴勇肯定没有机会。一穷二白，长的一般，即便没有屠汉，眼高于顶的刘琳，也是看不上这样的。
　　高三的关键时期，看着朋友泥足深陷，他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
　　他放下书本，伸手揽过吴勇的肩膀把他拉近自己。这是他第一次跟别人有如此亲昵的动作，尽管他自己都觉得不自在，但还是尽量用哥俩好的口气道：“大勇，明年就高考了，收收心吧，等你考上大学，找了好工作再说这些也不迟。”
　　吴勇脸上顿时一脸菜色，他抬手扒拉两下头发，任由乔明煦这么搂着，看也不看乔明煦一眼道：“这种话也就你能说说，就咱们这破学校，有几个能考上大学的？但凡家里有点本事的都转去好学校了。就我这成绩顶天了也就是个大专，大专那还不如不上呢。”说完话音一转又带上了些喜色，“我哥已经给我联系了南方的工厂，等我高中毕业证拿到手，就去打工，一个月3000多呢。”吴勇转头看向乔明煦，眼睛里都闪着亮光。
　　乔明煦被闪了一下，看着眼前因为一份月收入3000元的工作而神采飞扬的吴勇，他忽然如鲠在喉。
　　人最可怕的不是身处绝境，而是丧失了成功的信念和意志。
　　他们学校里，跟吴勇一样想法的同学不在少数。大多数学生都是拿到毕业证就离校。打工的打工，结婚的结婚。城市的贫瘠，导致人们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既得利益，却不愿意静下心来为长远规划，连上大学对他们来说都是奢侈的。
　　吴勇说的没错，以他的成绩，在最后这一年里即便拼死努力，撑破天也就是好大专与渣大专的区别，倒不如早点出去打工，早点积累社会经验，兴许还有逆袭的可能。
　　他无力的收回胳膊，社会资源分布不均，贫富差距过大，他们这样的穷孩子拿什么去跟别人竞争。
　　他的目光无意识的转向桌角的奥数试题精选集，蓝色的书皮，烫金的大字，他伸手摩挲了一下，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我去，这是哪位大神？连校服都不穿，牛逼啊。”再次转向窗外的吴勇突然又惊叫起来。
　　乔明煦已经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但还是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校门口的场面让他也有些吃惊，原本守在校门口的红袖章们把一个骑自行车的男生团团围住，那男生大概是强行冲关进来的，此刻被围困在了校园里的小广场上。
　　棕色的头发，白色短袖T恤，黑色牛仔裤，脚蹬一双白色篮球鞋。从发色到服装没有一条符合学校要求的，简直就是对校风校纪赤裸裸的挑衅。
　　“学生会的人跟人打起来了。”教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顿时整个教室的人都沸腾了。
　　平时都没少受学生会的气，一听这话，立刻都兴奋的涌到窗户边看热闹。
　　南向的窗户立刻被围了个密不透风，还好刚才吴勇开了窗户，不然乔明煦觉得自己恐怕要窒息而亡了。
　　“这是哪班的？怎么没见过。”
　　“长的可真帅。”
　　“这你都能看清？”
　　“腿真长。”
　　“......”
　　楼下学生会的人重心都移到了男生身上，校门口的戒备明显松懈，后面排队等待检查的学生纷纷撒腿往各自教室的方向跑去。
　　学生会看已经乱套了，更是抓着这个男生不放。早上拦住乔明煦的那个红袖章赵猛走上前去。
　　男生长腿一跨，从自行车上下来，双手插兜，歪着脑袋看着他。
　　俩人往一块一站，棕发男足足比那厮高出了一头，逼得他只能高高的仰起头才能跟他对视。顿时气势上就矮了一大截。
　　教室里又响起了一阵抽气声。
　　“好高啊。”
　　“又高又帅。”
　　吴勇来了精神，一把把窗户全部打开，探出半个身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喊道：“干他，干他。”
　　棕发男生似乎为了响应他，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领，紧接着一记勾拳，那人立刻被打倒在地，周围又是一片高亢的惊呼声。
　　“他居然真动手了。”
　　“打架的样子好酷啊。”
　　乔明煦微微皱起眉头，忍不住替棕发男担心，学生会人多势众，他一个人恐怕要吃亏了。
　　可后面发生的事告诉他，他该担心的不是人家，而是自己。
　　学生会的人看到同伴被揍了，顿时都怒了。纷纷冲了上去，七拳八脚的就要往棕发男身上招呼，可棕发男像是练过的，一招一式都十分有章法，来拳还拳，来脚还脚，闪转腾挪，他的每个动作、每个步伐都是有套路的，一招一式都透着专业，看那样子必定是受过特别训练的。
　　反观学生会的人，纯粹是江湖手法，只会凭着一股蛮力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可言。仗着人多，竟也没讨到什么好，没一会儿个个身上都挂了彩。
　　教室里一片拍手叫好，被学生会欺压多年的学生们，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不止三一班的，三二班，三三班，甚至楼上楼下，到处都是震天响的欢呼声，叫好声，仿佛一场盛宴。
　　激战正酣，从保安室里冲出一男一女，男生正是学生会会长屠汉，女生则是刘琳。屠汉看到自家兄弟倒在地上，顿时怒不可遏。凭着一股子力气，竟然跟棕发男过了好几招。可最终还是被棕发男打倒在地。刘琳想要上前拉架，谁知刚冲上去，就被棕发男一个不注意一肘子打翻在地，捂着脸站不起来。
　　这下吴勇呆住了，琳琳被打了？这个认知让他一瞬间暴怒而起，“你居然敢打琳琳，我跟你拼了。”他嘴里喊着，转头四下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乔明煦放在桌角的书本，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看着趁手也不管是什么，抓起来就顺着窗户扔了出去。直到书本脱手的那一刹那，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乔明煦猛地起身伸手去抓，却还是晚了一步。
　　书本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正中棕发男的后背，然后落在了地上。
　　乔明煦望着摊开在地的奥数试题精选集，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周围一阵抽气声过后，围着他看热闹的人纷纷做鸟兽散。吴勇那过水的大脑第一反应就是躲，他迅速躲回自己座位，正准备趴课桌上装死，却被乔明煦眼疾手快的一把揪了回来，紧接着被一股大力重重的按在课桌上，一声闷响，吴勇眼冒金星。
　　“你干嘛去？”乔明煦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吴勇两眼发黑。
　　被乔明煦一只手按在桌子上，他一个一米78的大个，重达80公斤的胖子，竟然无法挣脱。
　　看着乔明煦冰冷的神色，他咽了口吐沫，下意识道：“我...我去给你拿回来。”
　　乔明煦眯着眼睛，居高临下道：“破一个口子我都饶不了你。”说完松开了他。
　　吴勇站起身来，看也不敢多看乔明煦一眼，飞快冲出了教室。
　　直到下了楼梯，到了一楼，他才靠着墙壁喘出几口大气。
　　乔明煦的暴怒在他意料之中，可可怕程度却又超出了他的预料。
　　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让人心生畏惧。尤其声音里那蚀骨的寒意让他丝毫不敢犹豫的跑了出来。
　　吴勇承认自己没种，但被吓成这样还是第一次。
　　他现在终于有点相信家里父母偶尔提起乔明煦时说的那些话了。
　　哎，可怜这么好个娃了，摊上那么一个爹，命苦啊。他老妈每每提起乔明煦都是一脸心疼。
　　乔明煦家里虽然住在县城，但是他爷爷，叔叔家都还在村里，跟他家住的不远，大家偶然坐在一起唠家常的时候，提起乔明煦，个个都是先啧啧赞叹一番，再哎哎心疼一番。
　　他一开始不明白，追问之下才知道乔明煦的父亲事业不顺，养成了酗酒的毛病，慢慢的演变为了家暴，半大的乔明煦就成为了重点“照顾”对象。
　　以前他是不信的，毕竟乔明煦这么优秀，谁家有个这么优秀的儿子，不得宠着供着啊。
　　虽然他平时性格是冷了点，但成绩好的人多少都有点桀骜，所以，对他们的话他一直是持怀疑态度的。
　　但现在他有点信了。
　　如果不是经历过什么非人的磨难，是不会有如此可怖的眼神的。让人看一眼就胆寒。
　　他忍不住狠狠给了自己一拳，只恨自己太冲动。

　　另一边棕发男转身扫了一眼地上的书本，卒然抬头，跟二楼窗口站着的乔明煦四目相接。
　　一个凶悍，一个冷淡。
　　但乔明煦的冷淡到了棕发男眼中却被解读为了挑衅。
　　见过他打架还敢挑衅他的人着实少见。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乔明煦，歪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