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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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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摩擦声过后,抢先一步冲进门里的是一股混合着汗臭味的浓重的酒气。紧接着一个胡子拉碴,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的从半开的门缝里挤了进来。
乔明煦紧抿着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人。恐惧,厌恶的情绪开始在心中升腾。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跟乔明煦极为相似但却苍老了许多的脸。皮肤粗糙,皱纹纵横,眼角无力的耷拉着。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颓败苍老,40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像5,60岁。因为醉酒的缘故,他黑黄的皮肤上潮红一片。
虽然乔明煦并不愿意承认,但这位就是他对这个家恐惧的根源,让他迫切想要离开的亲生父亲乔宗明。
乔宗明是一名煤矿工人,性格暴躁,为人粗鲁,最重要是他还酗酒。每天就两件事,上班挖煤,下班喝酒。
在他的记忆里,他总是如今天这般,给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挥舞着皮带咬牙切齿的样子。
什么挣钱养家,养儿育女,跟他统统不沾边。
一家人生活全靠乔母一个月一千多的工资。而他的工资都被自己挥霍殆尽。
乔明煦确信,他之所以还愿意工作,大概是因为他的老婆负担不起他昂贵的酒钱吧。
乔宗明一手扶着墙摇摇摆摆的走进客厅,看到三人,浑浊的眼球转动了一下,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乔母身上,他踉跄着身子走向乔母,酒气随着他的靠近愈发呛人。
乔母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手中却依然紧紧护着幼小的女儿。
“你这衣服...哪来的?”乔宗明开口,声音有种常年被酒气浸染的沙哑。
乔明煦紧紧的攥着拳头做出防备姿态,面色冰冷的看着他。
“同事...送的,我们科室...组织旅游穿的。”乔母侧着身子不敢看乔宗明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
“谁送的?”
“卓...卓医生。”
卓医生三个字一出口,乔宗明浑浊的眼珠里突然迸发出巨大的怒火,他踉跄着抓住乔母的衣襟,怒喝道:“谁让你穿的,谁让你穿的,给我脱掉。”说着就要扒乔母的衣服,可因为醉酒的缘故使不上力,就那么撕扯着,把乔母吓坏了,脸色煞白道:“我脱,我脱。”她手忙脚乱的脱掉了外套扔在了地上。
乔宗明状似癫狂,喘着粗气原地转了一圈,看到柜子上的剪刀,冲过去拿了起来。乔明煦顿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他上前一步拉过浑身发抖的母亲,倾身挡在她的面前,“你要干什么?”
可乔宗明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而是从地上捡起衣服,一剪刀下去就把衣服剪了一个口子,紧接着又发疯似的剪了好几下,直到衣服变的破烂不堪,他才住手。
乔明煦僵硬着身体看着父亲的动作,乔母神色惊恐,乔明媚则把头埋在乔母的怀里,吓的浑身发抖。
乔父剪完衣服,喘着粗气,拎着那件满是破洞的衣服冲着乔母恶意的抖了抖,“以后...不允许拿别人东西。”
乔母从恐惧中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却是保护自己的孩子,她拉着乔明煦的胳膊把他拽至身后,连连摇头,“不拿了,不拿了。”她生怕激怒乔宗明,从而迁怒自己的孩子,拼命的摇头保证。
乔父怒火渐消,恶狠狠的瞪了母子两人一眼,把衣服扔到了乔母身上,转身回了卧室。
乔明煦伸手抓住落下来的衣服,紧紧的攥在手里。
砰的一声卧室门关上。
客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两人剧烈的喘息声。恐惧,害怕的情绪在空气中肆意蔓延。直到乔明媚低低的抽泣声钻进耳朵,两人才回过神来。
“妈妈,我害怕。”乔明媚更紧的抱着乔母的腿。乔母浑身脱力跌坐在地,抱住乔明媚一下一下的安抚着,面色苍白。
一开始欢乐温馨的气氛消失无踪,乔明煦的心脏一阵阵揪痛。他的父亲就仿佛一个恶魔,只要他一出现,这个家就会顷刻间被锁住咽喉,令人喘息无能。
他已经做好了抵抗的准备,只要他敢动母亲和妹妹一下,他必以牙还牙,可庆幸的是他只是毁掉了衣服。
可这带来的冲击同样不容小觑。
望着地上缩成一团的至亲,乔明煦心脏疼的发颤。为什么,他那么善良的母亲每天要遭受这样的恐惧,他的妹妹这么小就要经历这一切,为什么他连自己的至亲都保护不了。
无数种情绪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那力道仿佛要把他撕碎一般。
他屈膝跪地,伸手把母亲和妹妹拦在了怀里,眼中是深不见底的黑。
忽然,主卧一声巨响传来,像是玻璃杯打碎了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咒骂传进耳朵。乔母身子一顿,就要起身,乔明煦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妈...”
乔母看着他的眼睛,焦急道:“我去看看。”
“为什么?”乔明煦固执的不撒手。
乔母抿了抿嘴,眼神闪躲,依旧重复着那句话,“我去看看他。”
乔明煦震惊又哀伤的看着母亲,“可是他...”
乔母摇了摇头,挣开了他的手,起身打开了主卧的门。
一股浓浓的混合着酒味的呕吐物的臭味直直冲了出来,乔母几不可闻的皱了下眉头,回头跟乔明煦道:“你带妹妹回屋去吧,我去收拾一下。”然后熟练的从门边的柜子上拿了一块用旧衣服剪成的抹布,又到卫生间拿了一个拖把和胶皮手套,就进了主卧。
妹妹害怕的往乔明煦怀里钻,乔明煦把妹妹抱了起来,“我带你回屋。”乔明媚乖乖的窝在他的怀里。
他把妹妹放在她的床上,然后把那件破的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衣服叠起来放在自己床头,最后把积木拿出来,给妹妹玩,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你在这玩,我去帮妈妈。”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大气,走了出去。
呕吐物难闻的气味弥漫了整个客厅,乔明煦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一步一步往主卧走去。
乔宗明还穿着进门时穿的衣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头不停扭动着,看上去很难受,嘴里嘟嘟囔囔的吐着脏话。
床边一大滩呕吐物,四处飞溅,床单,窗帘都未能幸免。乔母戴着塑胶手套,蹲在地上佝偻着后背,一点一点把地上的呕吐物抓起来装进袋子里。
乔明煦再也忍不住了,他转身冲了出去,打开防盗门趴在楼梯栏杆上,干呕了好几下,却吐不出来,憋的他眼泪都下来了。
他难受的蹲下身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一大滩呕吐物以及母亲蹲在地上擦拭的情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
他的母亲蹲在地上收拾呕吐物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忠实的仆人,任劳任怨的侍奉着自己的主人,即便他刚刚才毁掉了她最心爱的衣服,也毫无怨言。
而她的主人享受着这一切免费服务,非但不为此感动,反而变本加厉。
曾几何时,他父亲的目标还是自己,每次喝完酒回来就会对自己一顿拳打脚踢,随便一个借口就可以成为他施暴的理由,且凶狠残暴。而母亲总会拼死护着自己。拳头,皮鞭最终更多的落在母亲的身上。
那时候他还小,后来随着年龄增大,有了反抗能力,乔父干脆直接把毒手转向了趋于柔弱的母亲。拳打脚踢,咒骂羞辱。每每结束以后,还要像佣人一般指使她。而母亲在长期这样的暴力压制下,渐渐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屈服,懦弱成了她的代名词。
他低下头,双手捂住眼睛,任由泪水从指缝里滑落下来。
他恨自己的无力,恨父亲的暴戾,更恨母亲的懦弱。
为什么,凭什么,为什么他父亲那么欺负她,她却还要去照顾他。凭什么她这么卑微的照顾他,却还要遭受如此待遇。就因为她善良,就因为她是那人的老婆,就可以任人欺凌吗?
乔明煦肝胆欲裂,他闭着眼睛仰起头,后脑勺一下一下磕在墙上,企图用疼痛来发泄他心中的愤怒。
他就像一个困在笼子里的小兽,任他撞的头破血流,血肉模糊也无济于事。
母亲收拾完出来,打开客厅的窗户,一阵风吹了进来。转身看到门外的乔明煦,道:“你怎么坐地上,屋里收拾好了,你进来吧,我给你爸倒杯水。”
乔明煦转过头去,母亲正拿着茶几上的水壶倒水。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显出一个清瘦的轮廓。那身形实在太过纤瘦,纤瘦到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可她就是用这样一幅柔弱不堪的身体承受着并保护着他和妹妹。
乔母倒完水转过身来,看他还在外面站着,端着水杯走了过来,满眼心疼道:“明煦...”
乔明煦定定的看着眼前形容苍老的母亲,原本娇小秀气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和色斑,一头青丝中掺杂着数不清的白发,已然找不到年轻时清水芙蓉的模样。
他时常想,如果母亲当初嫁的人不是乔宗明,随便换成其他任何人,是不是就会比现在要幸福的多。
至少不会比现在难吧。
他喉结滚动,忍不住道:“妈,你为什么不跟他离婚?”
乔母面色一怔,这时,屋里又传来叫骂声。
“水呢?怎么还不来?刘云,你死哪了?”
乔母拿着水杯的手一哆嗦,起身就要进屋,却只见乔明煦先她一步冲了进去,乔母伸手去抓却只摸到了他的衣角。
乔明煦几步冲进了主卧,“乔宗明,你酒疯耍够了吗?要喝水你就自己倒,凭什么指使我妈。”
乔宗明艰难的扬起头来,眯缝着眼看到是他,沙哑着嗓子道:“你跟老子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说着就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
“我说你要喝水就自己倒!不要指使我妈!”乔明煦瞪着自己的父亲,他挺着胸脯,直视着他,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
他绝不会再退缩,他必须要保护自己的母亲。
乔父从床上颤巍巍的起来。
房间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乔母冲进房间,把水杯塞到乔宗明手里,转过身来拉着乔明煦的胳膊,“明煦,听妈的,回房间去。”
乔明煦血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妈,我不去,他那么欺负你,我今天就是要教训他。”
“他是你爸!”乔母怒道,乔明煦胸膛急速起伏,这是他妈第一次冲他喊,他没想到母亲反应会这么大。
乔母的语气马上又软了下去,抓着他两只胳膊道:“你爸也有苦衷,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苦衷?”乔明煦不解,“他有苦衷,为什么要发泄到你身上?你又不欠他的。你们到底谁更苦?”
乔父似乎吐过之后,恢复了些精神,他端着水杯喝了一口,走上前来,迎着乔明煦挑衅的目光,恶声恶气道:“怎么?翅膀硬了,敢跟老子叫板了?”
“乔宗明,你今天敢跟儿子动手,我就跟你拼命。”乔母挡在乔明煦身前,寸步不让。
也许是乔母的一番威胁起了作用,也许是刚吐过使不上力,乔宗明伸出手指狠狠的点了点乔明煦,退了回去,重新躺回了床上。
乔明煦望着父亲那得意的模样,瞠目欲裂。
乔母回身拉起乔明煦的手,安抚道:“明煦,妈妈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只要你跟明媚都好好的,我就知足了。”
乔明煦看着母亲哀求的神色,心中像堵了一大团棉花,呼吸不畅,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转身冲出了家门。
在这个家里多呆一秒都让他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