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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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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活每次都能平安和顺的继续下去,那这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幸的人了。
腊月二十,离过年就剩十天,官府还是没有打开粮仓,亦没有打开城门,倒下的流民越来越多。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大多数流民依然只着单衣,即使有富贵人家会偷偷救济些粮食,可他们依然青黄不接,有一顿没一顿的挨着饿。
李漠实在是不懂,官府每年收了那么多粮食,为什么在这种紧要关头,还不能打开粮仓赈灾呢?难道他们就不怕出什么事吗?问阿牛,阿牛说县令只能听命做事。至今对流民没有任何救济,只能说明县令还没有收到任何命令。
李漠别无他法,唯一能做的就只能偷偷买了些食物和衣物送过去,但据韫清所说,这些东西根本到不了真正有需要之人的手里,经过这么多天的摩擦融合,来到县城之外的流民已经形成一套人人都必须尊崇的规则。为首的是几个地痞流氓,找到任何东西都得先供给他们才行。
接下来是他们的亲朋,到最后才轮到那些与他们不对盘的流民或者落单的老妇幼童手中,可食物本就少,到真正有需要之人的手中就更少了。
但是,被压迫久了,久到身边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时,有些人会选择出卖自己,而有些人,会选择釜底抽薪。
这天夜晚出奇的冷,李漠拿了俩块羊毛被盖在身上,依然冻得手脚冰凉,直到阿牛送来一个灌了热水的牛皮袋让他抱在怀里,他这才蜷缩着睡了过去。可却睡不踏实,他总觉得外头有声响,细细一听,又什么也听不见。
翻来覆去好几次后,李漠索性一直睁着眼,望着黑暗中的窑顶,渐渐失了思绪。
夜色静凉,浓重的黑暗能遮挡住不入流的鬼祟,却遮挡不了邪恶的人心。
阿牛满身鲜血倒在地上,嘴大张着,微微开合,却说不出话,脑袋旁边有什么东西自下而上渗出来,是什么,是什么?李漠大叫一声奔过去,却脚下一滑,直挺挺摔在阿牛身旁。
血液从雪下不断蔓延开来,温热的鲜血融化了雪,终于露出了真面目,那是刺目的红。
“阿牛哥……”
李漠一轱辘从炕上惊坐起身,眼神涣散,满头大汗,气喘如牛。慢慢睁眼,却看见眼前是家里的墙壁,被褥被他踢开,原来是做噩梦了,幸好,幸好,只是个噩梦而已。
推开门,冷风夹杂着一股冰凉的触感铺面而来,眼睛被刺的眯了一下,再次睁开眼,居然下雪了,雪花一片又一片,随着风,凌落而下,却在接触到土地的一刹那,就被融入其中,瞬时没了踪迹。大地还是原来的颜色,看来这雪也才下不久。
走入灶房,阿姆正看着一缸冰发愁,昨夜太冷,竟然把满满一缸的水冻成了冰。
“唉!这么厚的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融化得了。怎么这个冬天就这么反常呢?才下第一场雪,就冻成了这个样子。”阿姆叹气,看着一缸冰,感慨良多。
李漠没注意到阿姆说什么,他只是想找到阿牛,刚刚那个噩梦让他有些担忧。
“阿牛呢?阿牛呢?”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阿牛的李漠,只得开口问阿姆。
阿姆显然被李漠急促的语气吓了一跳,“别急,别急,他去挑水了,听说村口井里的水还没被冻住,他一早便去了,这个当口,估计也快回来了。”
“嗯,阿姆,我去找找看。等回来我和你一起做饭,你先别忙活!”
李漠说完就出了院门,也没听见阿姆的嘱咐,让他把围巾和帽子戴着。
他以为只是出去接个人,很快就能回来。
还未走到村口,只见一个人急匆匆向他跑来,焦急的朝他大喊着什么,李漠心头一颤,巨大的恐慌向他倾轧而下,有什么东西将要崩塌了。
“漠哥儿,出事了!出事了!”
村口深井旁只剩俩只木桶斜躺在地上,它的主人却不见了踪影。
……
由村里到县城的那条主路已经全部被官兵围了,李漠强硬的要闯过去,却被高大的衙役扔了出来,摔在坚硬的土地上,李漠身体像散了架一样疼。
周围站了一圈看好戏的人,看着李漠趴在地上,一阵唏嘘,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将他扶起来。
有个和李漠相熟的哥儿想要过去,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却被自己阿姆拉住了胳膊,冲他摇了摇头。哥儿攥紧拳头,可脚下始终没再挪动半分。
李漠忍着脚踝处传来的剧痛,拼命站直了身体,自己不能倒下,阿牛,阿牛就只剩他能救了。
他没有掉一滴眼泪,在众人面前转过身,一瘸一拐,走向远处。
艰难穿过村子东头的小树林,脚下已经没了知觉,也好,没有知觉总比痛着要好。
主路不能走,他只能去找佟大雷,佟大雷常年拉车,对于去县城的其他路肯定很熟悉。
“佟大哥,”在见到汉子的一刹那,李漠内心是害怕的,害怕这个人也如其他人一样,对自己避如蛇蝎。他甚至奢望着,消息还未传到这里,起码让佟大哥把自己带到县城里。
听见喊声,正牵驴出驴厩的佟大雷吓了一跳,他刚听到消息说漠哥儿家出事了,赶紧牵出驴子打算过去呢?漠哥儿竟自己找来了。关键还发髻散乱,一瘸一拐。不用说,事态非常严重。
“漠哥儿,不用说了,我带你去县城……”
李漠一下子瘫软下来,至少,还有这样一个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坐在驴车上,冷风一股一股的吹进脖子,极致的冷好像永无停息,李漠恍惚间觉得,是不是自己快要死了。
可是不能死啊,起码也要救出阿牛,起码也要救出阿牛。
模模糊糊间,背上搭了一件厚棉袄,李漠抬头一看,不由分说的挣扎起来,“佟大哥,你穿着,我不需要。”
佟大雷已经利索的坐在车前赶着驴子,“漠哥儿,我皮糙肉厚,被冻一下也没事,可你要是冻坏了,等阿牛出来不就要杀了我吗?您就当为了保我这条小命,就穿着吧!”
李漠没再拒绝,他身体太差了,如果自己先倒下了,那阿牛就真的没人救了。轻声说了句谢谢,也不知佟大哥听到了没有。
城门早已严禁出入,幸亏佟大雷知道一处城墙角落被灌木掩盖起来的狗洞,这城墙本就经久失修,有几处破损在所难免。
佟大雷要弃了驴车陪李漠一块进去,却被李漠严词拒绝,这次入城履薄临深,十分惊险,自己极有可能也被抓进去,不能再拖累另一个人了。”
“佟大哥,如果你还认阿牛这个兄弟的话,就快些回去,一旦我与阿牛不能回来,还劳烦您照顾我阿姆一二,李漠不胜感激。”李漠毫不犹豫跪了下去,朝着佟大雷磕了一个响头,如此之举,已经是在托孤了。
七尺男儿被李漠这一跪吓的抖了抖,想跟他多说几句,却也明白现今情况紧急,只能快速说道:“漠哥儿,我答应你,以后你阿姆就是我阿姆,有我家孩子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她。你快快起来,我承受不起啊!”
眼泪终于没控制好,一下子涌了出来,李漠哽咽着郑重承诺道:“佟大哥高义,只要这次李漠与阿牛能脱险,必有重谢!”
佟大雷焦急不已,“哎,快起来,快起来!”
李漠在钻入狗洞前看了一眼远去的佟大雷,眼神坚定,饱含感激。
另一头的佟大雷,驾着驴车走了一段路后,使劲拽停了驴子,转个方向,又原路返回。
……
腊月二十八,本该是处处张灯结彩的热闹之景,此时,此刻,大街上却安静到可怕,隐隐约约的,还能闻到血腥味。
李漠这一路上听佟大哥所讲,已经大概明白了事件始末,不出所料,出问题的就是城外流民,眼看年关将近,依然得不到救助的流民已经绝望到极致,他们决定最后一搏,向死而生,也许还有转机。
他们进不了城门,斗不了官府,他们能下手的,只有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昨天刚入夜时,又有一个小孩在阿姆怀里悄然离世,流民里老老少少都红了眼眶,他们不明白,为何没有人管他们。
死亡,寒冷,饥饿不仅让他们丧失了理智,也摧毁了他们的身体,更扭曲了他们的心。他们操起木棍,杀向就近的一个村子……
可这一切到底与阿牛有什么关系?
李漠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直接去县衙,如果他们真的给阿牛安个什么罪名,恐怕自己此刻也很危险,暂时还不能送上门去。
眼下唯一的选择,就是去找苏掌柜,他背后有纪公子,纪公子那么大的产业,肯定会与县令有所往来。
可到了聚贤楼,李漠方才知道什么叫走投无路。
苏掌柜去了都城,已经离去多日。跑堂的小二根本不知道纪公子的存在,又哪里知道他们真正的主子住在哪里?
晴天霹雳,那一瞬间,李漠脑海里是空白的,他忽然手无足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却始终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他,他要救阿牛,一定要救阿牛。
萧瑟的寂静也不过一瞬。
“让我去后院,带我去后院。”
小二知道李漠与苏掌柜的关系,又看他现在这幅模样,也不敢多加阻拦,开了后院门就让他进去了。
李漠知道,这后院平日里只有苏掌柜和纪公子在,如果纪公子还留在县城里,那就有可能,他就在后院里。
雪依然下着,让土地看起来有些朦胧。巡逻的衙役一个一个脚印走过去,带走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薄薄一层雪堆。
推开门,屋内却是空的,整洁清亮的屋子瞬间涌入一阵冷风。
李漠步态不稳跌入屋内,又一丝绝望爬山心头,这世界一定要这样对我吗?赐给我许多恩情,再用比这恩情残忍无数倍的现实,毫不留情的将我摧毁掉吗?是不是这样才是我该过的日子是不是只有这样,才是我应该经历的人生
可是,这是为什么
可是,我重生一次,就再也不会信这该死的命运。
环顾一周,不对,这屋里有些不对,是什么?是什么?
眼睛一晃,桌面,桌面是凌乱的,桌上木盘里倒扣的四只小杯子此时已剩三只,另一只端端正正放于桌上,李漠奔过去,举起水杯,将里头所剩无几的水倾倒在自己手腕上,水还是热的。
那么刚刚,这里是有人的。
这也许就是与命运作斗争所赚来的机会吗?
“纪公子,纪公子,李漠有要事相求,请您出来一见。”
“纪公子……”
李漠大声叫喊,他已经没什么顾忌了。
“漠哥儿,漠哥儿,水是热的,说明人还没走远,你别着急,我这就叫哥几个去周围找。”小二摸了摸被倒空的茶杯底,也惊觉了一丝热度,他虽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在后院喝茶,但眼下明显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眼看着漠哥儿快要失去理智了,他赶忙提醒到。
“对,他还没走远”,李漠已经快被内心的恐惧给淹没了,不管他此时多么想控制自己,但所有举动,都显示他快要失去理智了。
李漠慌乱的请求道:“我去找他,我去找,你也叫上其他人快去找,只要能帮我找到纪公子,李漠日后必有重谢。”
小二伶俐的安慰道:“漠哥儿,掌柜的临走时吩咐过,只要您嘱咐的事,我们一定尽力办到。您不要着急,我这就去叫人。”
小二去叫人了,李漠却没动,他本能的察觉到这屋里还有什么东西是至关重要的。
是什么呢?
李漠刚刚进入后院的门还开着,顶梁上的流苏因为小二急匆匆的冲撞还在空中摇曳着。
门,是后门,既然纪公子从不在酒楼众人面前露脸,那么他通往后院的门一定还有一个。
掀开屋里的屏风,这里有一扇木门李漠一直是知道的,但苏掌柜曾说这里头是书房,没什么好看的。不让他进去。
李漠推开木门,目之所及确实是一排排书架,整洁排列的书说明这里经常有人打扫。
一排一排的走过去,李漠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有一种直觉,自己得走下去。
越过最后一排书架,角落处,赫然是相闭合的俩扇木门。
门是从外边锁上的。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李漠举起一张沉重的雕花椅,朝着那俩扇门,使劲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