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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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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漠和阿牛在厚棉袄里藏了些新鲜吃食走在路上。他们各自披着破烂布衣,脸上涂了黑泥。阿牛把原来那身厚棉袄脱了,看上去单薄了些,但他高大的身躯依然能将李漠整个人笼罩其中,让外人看不清李漠的真实情形。路边的难民们一堆一堆的聚在一起,往往只是瞅他们一眼,就失了兴趣。
李漠和阿牛偷偷混入人群中,来到去县城时有孩子哭的撕心裂肺那家人身边。只见一个哥儿抱着孩子孤零零坐在树下,眼睛略微发呆望着前方,俩个颧骨高高凸起,周围的皮肉却深深陷了下去,一看就是饿了许久了。
那一瞬间,李漠想到了阿姆,那个无论如何也要护着自己小崽子的阿姆。
他蹲下来,轻轻碰触了一下哥儿的肩膀。在哥儿反应过来之前,李漠伸出食指放在嘴角,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他害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阿牛蹲在树的另一侧,看起来就像是靠在树下歇歇脚。
李漠拿出吃食,放入哥儿的手里,温柔的说了一声“吃吧!”
哥儿眼泪一瞬间喷涌而出,将孩子轻轻置于咯吱窝里,然后双手合十,对着李漠拜了俩拜。
李漠怕他压到孩子,阻止了他的动作,然后轻轻说道:“我们在这看着你吃,不用害怕他们抢你的东西。”
哥儿眼泪滴滴坠落,却不敢再有大动作,他也害怕引人过来。
哥儿狼吞虎咽吞下了俩个包子,然后小心翼翼折起纸包,对着李漠摇摇头。
李漠明了,对着他笑了笑就要起身离去。
却不曾想,衣袍被拽住了。李漠低头,一只瘦骨嶙峋,根根分明的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服,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就见那人眸里的哀伤犹如深不可测的古谭般充盈着祈盼、绝望、哀求、亦或是悲伤。
李漠无法直视这样的双眼,他逼着自己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阿牛,阿牛看着他,温柔且信任的看着他。
李漠明白,阿牛的意思是让自己决定。
李漠陷入了纠结,赠与流民一些吃食,是自己力所能及且应该做的事。可是收留一个带着孩子的流民,这意味着自己的人生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又与俩个人有所交集,这种交集所带来的是好或是不好的结果,这都没办法预料。
是赌一把还是将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里,李漠内心趋于后者,可是他依然想给那对父子一个机会,准确来说,他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不会让自己在余生扼腕后悔的机会。
他注视着那哥儿深邃的眼眸,内心传达着无数的信息,他希望那哥儿能感受到。但手下,却异常坚定的一根一根掰开那人的手指,不作丝毫挽留。
哥儿眼里的光,一瞬又一瞬渐渐黯淡,仅剩拽着李漠衣袍的两根手指颤抖的越来越剧烈,他快握不住了。
李漠一使劲,衣袍总算脱离出来,从半空中飘落而下,带起一阵益发冰凉的风。
“对不起。”李漠逼着自己说出三个字,拉起阿牛,转身离开。
李漠多么想将自己尚未说出口的话一口气全说了。
如果,你想要活下去的力量再强些。
如果,为了孩子你能再不顾一切些。
如果,我是你,我会追上去的。
可是,如果真说出口了,那他收留的到底是什么人,就看不清了。
快进村口的时候,天色已近暗淡,李漠有些怀疑自己,这样的一种试探,也不知究竟是对是错。一路上那哥儿一直没追过来,李漠开始担心,有这那么一双深邃眼眸的哥儿,难道就这样认命了?
身旁的阿牛突然挺住脚步,李漠疑惑看他。
“后面,有人。”
李漠扭头,就见暮光掩映里,一个蹒跚身影缓缓地、坚定不移地,踏步而来。
李漠站在原地缓缓微笑开来,这样的人,才是自己应该帮助的人。
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尝试一切可以尝试的前路,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珍惜来之不易的活下去的机会。
那人径直来到李漠跟前,毫无迟疑的跪了下来。李漠想要扶,却没想到他身子出奇的灵活,肩膀向后一绕,躲开李漠的手,向下一跪。
早在见到这个哥儿的第一眼,阿牛就提醒了李漠,这个人,应当是有功夫在身的,一个弱小的哥儿能带着孩子在难民堆里存活,一般人可做不到。
求哥儿收留,韫清携吾儿往后做牛做马报答您。
求哥儿收留,韫清携吾儿往后做牛做马报答您。
求哥儿……
“别说了,起来吧!”在说第三遍的时候,李漠终于反应过来并打断了他。
“求哥儿收留……”
李漠:“我答应你,行了吧!”
那人眼眸一震,眼里重新泛起光,刹那间,流光溢彩,万分耀眼。
李漠:“我收留你是要雇用你为我做事,不是让你做牛做马当奴隶,我会付给你例银,我们是平等的。如果你同意,那就站起来!我们一起回去。”
“谢谢哥儿,哥儿大恩大德韫清没齿难忘。”韫清磕了一个响头,抱着孩子默默站起身,说了这一句后就抿了唇再不开口,他跟随着李漠的脚步,亦步亦趋向前走去,这一刻,韫清心中已经做了决定,他和孩子的命是这家人给的,那么这一生,这条命,就是属于这家人的。
李漠没有将那哥儿和孩子带回新窑洞,而是将他们安置在了后山的小石头屋里。
因为对小石头屋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李漠和阿牛经常会回去修整一番。入冬后,甚至在屋里新添了一个火炉,虽然条件还是艰苦些,但对于整日风餐露宿的流民来说,已经再好不过了。
李漠知道了那个眼睛很好看的哥儿叫韫清,他的孩子叫思安,刚开始也问过孩子的父亲和他们的家庭,但韫清非常痛苦的闭口不言,李漠没有硬逼着他说出来,每个人都会有难以启齿的秘密。让他说出来又能怎样?不过是把别人血淋淋的伤口再挖出来看一遍而已,而李漠并没有这种爱好。
阿牛回去拿了很多吃食过来。应该足够他们支撑一段时日。李漠从村里一户人家那买了一只刚生完羊羔的母羊,小孩的食物也有了着落。
韫清感激涕零,他已经不知道用什么举动来表示感谢,只是眼眶里的泪从未停过。长时间的绝望有了破堤的缺口,不发泄完,眼泪是不会停止的。
“你安安稳稳住下来,不要想太多,我说了我只是雇你做事而已,现在不过是提前给你酬劳罢了。”李漠安慰他,也想让他放心。
“谢谢主家,韫清携吾儿往后做牛做马报答您!”
李漠扶额,又开始了。但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做纠缠,改变一个人的执念哪有那么容易。
日久见人心,以后大家多多相处,自然能让韫清知道,在这个家里没有做牛做马这一说。
至此,家里又多了俩口人,让李漠欣慰的是,阿姆竟然与思安很投缘,第一次见面就将人家抱在怀里,久久不肯撒手。
阿姆的一身功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整天去小石头屋里帮韫清带孩子,闲暇时就开始织小孩的毛衣,毛裤,对了,她还织了一个小小的虎头帽,小巧的虎头配了俩个下垂的毛球,被那个已经养好身体的胖小子一戴,简直不要太可爱了。
李漠终于不用再面对阿姆日夜凝视的目光了,可他反而有些不习惯,平日里时不时与小屁孩争个宠,亦或是做个什么小事就要跑到阿姆面前邀功讨赏,家里充满欢声笑语,阿姆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李漠很开心,只要阿姆过得好,那自己收留这爷俩就值得了。
这段时间韫清被养胖了些,脸上不再是那种很吓人的瘦骨嶙峋,只是身体依旧羸弱,李漠专门请过大夫给他号过脉,有着山羊胡子的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这是在月子里落下的病根,没发根治,只能细养。”
李漠又买了许多补品,害怕韫清不收,就让阿姆谎称这是自己吃剩的,要是再不吃就要坏掉了。韫清眼含热泪收下补品,他又有什么不知道呢?只是欠下越来越多的大恩让他觉得无以为报罢了。
不大的石头小院被韫清收拾的干干净净,冬日里天气太冷,也没什么庄稼活需要做,韫清找来了一个空置的陶罐,腌制了一罐咸菜,据说是用老家特别的方法腌制的,味道竟然还不错,李漠很喜欢吃,他经常在下午吃面时,捞几颗小咸菜混在面里,吃的有滋有味。
新的小陶罐制好后,当初没装完的二等醋也都装在了新制的陶罐里,苏掌柜陆续派人过来拉走了两百多罐醋,李漠仔细交代过上等醋和二等醋差别太大,千万不能以一样的价钱卖了。
还剩下十几罐李漠打算搁置起来,用来送礼还有充当家里日常的调料。
淋醋时专门留的半缸醋坯是最有价值的东西,这些醋坯,最起码还可以淋出俩百多罐醋。李漠将它们放入了暗窑中,暗窑是隐藏在大窑洞后面的小窑,入口被炕体所遮掩,一般人不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何况谁没事干会揭开别人家的被褥看一眼炕长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