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异闻录》闲亚

36、自由之翼1

　　（一）海军陆战队

　　从帝国军事学院毕业以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莫寒被分配到了海军陆战队。

　　这是极为不常见的，因为莫寒的专业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属于技术分支。一般来说，这个专业毕业的学生都会被分到帝国军中的技术类单位，比如位于京都的作战保障大队。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在四年的学习中，技术类专业的文化课远远多于军事科目，若是分到了基层作战部队，往往会极其水土不服，在密集又严苛的军事训练考核中败下阵来，惨遭淘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莫寒的分配通知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帝国海军陆战队”几个大字。

　　临行前，莫寒的同学略带遗憾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太可惜了，四年来你每次考试的成绩都没有掉下过前五名，去基层部队有什么用啊？”

　　莫寒却只是微笑一下，假装没有听出这话语中的刻薄嘲笑之意，道：“也不尽然，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基层出将才。”

　　那同学一愣，显然不知道该回什么，便只好略带冷淡地说：“哦，那你加油吧。”

　　莫寒的回答很真诚：“谢谢你，我会努力的。”

　　没有人知道，她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假装不在意，以掩饰分配结果在传统意义上的“不好”。事实上，她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太好了，我终于实现梦想了。”

　　没错，这个分配结果，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之所以谁也没说，是因为没有人会理解她的目标和志向，包括父母。莫警官在帝国军中的人脉不少，早就决定把她安排到京都保障大队的电子研究院，听说那里工作又清闲，奖金又高，莫寒去了那里，就可以考虑结婚生子，过上安定美好的生活了。

　　莫寒却有自己的主意。她的主意很简单：趁着年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实现自己的价值，也真正报效帝国。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莫寒悄悄潜入档案室，修改了自己的分配志愿书。

　　“爸爸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莫寒这样想。但不管怎么样，她的计划成功了。

　　莫寒在夜里十二点之后才到达位于江东临海小城纯江县的海军陆战队营部，经过了长达二十八个小时的绿皮硬座火车。接待她的是一名士官，看起来有过分的热情。

　　“吃碗面吧。”她殷切地说，“这是我们队里传统，新来的都要先吃面。”

　　莫寒费劲地把肩上巨大的背包甩在地上，她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于是她很愉快地说了声“好”。囫囵吞下一大碗西红柿鸡蛋面以后，她问士官：“队长呢？已经睡了吗？”

　　士官的脸依旧很和善：“是的，很不好意思，因为明天要出任务，所以队长已经休息了。不过不要紧，您先在队里住下，有什么安排明天再说。”

　　莫寒点了点头，随后便被士官引到了一间宿舍。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并不是单身干部宿舍，而是一间大通铺，已经睡下了七八个人，倒像是一个普通班的编制。莫寒本想问问情况，但看见士官殷切的脸，她又忍住了。

　　算了。她想。先休息一晚，明天见了队长再说。

　　但她没想到的是，与这个队长的见面，根本就不需要等到明天，而是比她以为的要早得多。

　　简单洗漱了一下，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但这酣畅的睡眠很快就被打扰了：猛然间，宿舍楼下响起了急促而尖利的吹哨声。

　　“是紧急集合！”迷迷糊糊中，莫寒听到旁边一个女声喊道。接下来是一片叮铃哐当收拾碰撞的声音。

　　莫寒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宿舍的灯并没有开，一群人在黑灯瞎火中飞快地穿着衣服。虽说此前在帝国军事学院上学的时候，偶尔也有这样的训练，但那多是提前通知，有准备的。可是这一次，面对突如其来的集合，她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喂，那边那个，新来的，怎么不动啊？”一个大嗓门的女声传来，莫寒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个士官，一边打背包，一边冲她吼着。

　　“啊？”莫寒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解释道：“我是刚分配过来的新干部，我……”

　　她话没说完，那个大嗓门士官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什么干部不干部？只要在这个连队里，紧急集合就要参加，干部又怎么了？”

　　这一番话，说得莫寒如梦初醒，脸上也觉得有些烧了起来。她赶紧一个健步跳下床，抓住一旁的迷彩服就往身上套。还好，因为她刚来，背囊什么的就在旁边，倒也不用收拾。只是打背包着实花了些时间。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被子捆好，只是看上去歪七扭八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散开。

　　“不管了。”莫寒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所有人都已经收拾完毕跑了出去。她赶紧也背上所有装具，拼命向外面跑去。

　　整个队伍的人已经在楼前站好了队。一个女军人站在队伍前面，背对着莫寒。

　　莫寒别无选择，只能在队伍前站定，大声喊了句：“报告！”

　　全队人的眼神“唰”地一下，聚焦在她的身上，让她不自在起来。

　　那女军人也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莫寒这才看清楚她的衔级，心中猜测，这大概就是队长吧。

　　果然，那女军人淡淡地发令：“入列吧。”

　　莫寒如获大赦，赶紧跑到队伍的尾端站定。接下来的事情乏善可陈，那位女队长在前面絮絮叨叨地训话，但没有一点信息量。莫寒此时才感觉到初秋的冷风刺骨，吹得她打了一个寒战。抬头看看夜空，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星星一粒一粒清晰可见。

　　莫寒就这么看着天空，心想：“海军陆战队果然是海军陆战队，这第一天，就不得安生啊。”

　　很快队伍解散了，她也回到了那个通铺的宿舍。

　　“终于可以好好睡了。”她对身边的一个列兵说，那列兵看起来很年轻。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个女孩子并没有想象中对带着军衔的干部的热情。反之，她斜眼看了莫寒一眼，冷冰冰地哼了一声，便转身收拾床铺去了。

　　莫寒有些愕然。她再抬头看看周围其他的兵，果然，众人皆是冷淡地看着她，随即很快把目光移开。

　　她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那个大嗓门的士官过来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因为你，我们班要被扣多少分？”她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

　　莫寒感觉自己脑子都晕了：“什么？我……不是你们班的吧？”

　　“我倒希望不是。”士官冷笑一声，“陆战队的规矩，新干部下来都要当兵三个月。我也是运气太差，居然让你分到我们班来了。”

　　她指了指自己：“我就是班长，我叫刘佳。”刘佳插着腰，审视着莫寒，眼神中有些不屑一顾：“我们班可一直都是先进班级，你以后注意点，可不要再拖我们的后腿了！”

　　“呃，好。”莫寒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等到刘佳离开了，莫寒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自己一来，连队就给了一个下马威：紧急集合，连队当兵。这大概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她将失去军官的衔职，不得不以列兵的身份待在这个班里。也就是说，她要像四年前刚上军校时候那样，经历一个更长时间的集训了。

　　莫寒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们，突然明白了她们为什么一脸冷漠和戒备。

　　帝国军中常有这样的偏见：军校出来的军人，尤其是技术类的，军事素质总是比部队当兵出身的人差上一大截。

　　更何况今夜的紧急集合，莫寒的表现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太差了。也难怪那位刘佳班长对她态度不好，直叫她不要拖了后腿。

　　此时的她想要辩解也无处可辩，只好咬了咬牙，转身在床铺上躺了下来。

　　已经过去的事情，便也不能改变了。她在心底暗自想。明天。明天开始，我一定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军人。

　　她在被子下面暗暗捏了一会拳头，便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如她所料，自己开始了作为一名普通列兵的生活。莫寒所在的班级是七班，昨晚凶她的刘佳便是七班的班长。吃过早饭以后，她又一次见到了那位女队长，莫寒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做叶成。不过这一次她反应很快，立刻站直了身体，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声说：“队长好！”那队长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实际上莫寒的军衔与队长是一样的，只是此刻身份有别，必须遵守基本的礼貌。

　　但旁边的刘佳冷笑一声：“对上面倒是费心思！”

　　莫寒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知如何辩驳，只觉得这班长怕是有意找茬，不然怎么自己做什么都不对？但此刻她自己毕竟是下级，所以只好忍气吞声，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

　　上午的训练科目是四百米障碍。早上莫寒刚听到这个科目时，差点没把嘴里的鸡蛋吐出来。在帝国军事学院的时候，四百米障碍是男生才有的科目，女生只要测四百米跑步就行了。看来在海军陆战队这里，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女兵当男兵用，男兵当牲口用。

　　刘佳虽然脾气差嘴巴毒，但军事素质还是相当不错的。训练一开始，她便二话没说，直接上场，来了一个四百米障碍的示范。莫寒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像风一样翻过矮墙和高墙，爬过云梯，跳下深坑又蹭蹭地爬上来，行云流水，一个来回，顺利回到起点。再看看成绩，两分三十秒。嚯，即使是作为男生的标准，也已经合格了。

　　莫寒之前对她的反感此刻已经变成了佩服，就算这人狂一点，也是有狂的资本啊。

　　刘佳看了一眼计时器，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对这些目瞪口呆的新兵们说：“不要求你们这么快啊，先完整跑下来再说。”

　　此时参加这项训练的一共有三个班，也就是队里的三排，刘佳是代排长，便自然而然地担当起了训练的负责人。莫寒本以为这训练应该是循序渐进，至少也讲解一些每个关卡的动作要点。但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刘佳什么也没说，直接让所有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上障碍，跑起来。

　　莫寒从来没有尝试过，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关卡，心里有些发毛。更让人紧张的是，前面的士兵，居然发挥都还不错，虽然磕磕绊绊，动作慢了点，但好歹把每个障碍都过去了。前面的人做得越好，莫寒便越觉得紧张——若是自己做不下来，那该怎么办？莫寒悄悄地挪后了一点，又挪后了一点。但很快后面已经没什么人了，她也无可再挪。莫寒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反正也躲不过去，硬着头皮上吧。

　　矮墙，高墙，费劲巴力地勉强也能过去。云梯的话，需要克服一下恐高症，但也还行，闭眼咬牙就好。然而到了深坑面前，莫寒犯了难。那深坑足有两米，跳下去容易，要再爬上去，怎么上？

　　她就这么停在了深坑前面，身后传来了刘佳的厉声责难：“呆着干什么？跳啊！”

　　莫寒别无选择，只好心一横，跳了下去。

　　还行，坑底不算硬，着陆脚不疼。她抬起头看看两米以上的蓝天，知道自己完蛋了。上不去了。理论上来说，从两米的深坑上去，一定有方法，但是她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尝试这种项目。莫寒竭力按捺住心中的焦虑，开始试着在墙壁上找着力点。试了好几次，就是爬不上去。

　　上面尴尬地沉默了一会，传来了刘佳的声音：“不要管她，下一个，接着跑！”

　　莫寒听着上面有人哐哐哐跑完了前面的项目，来到了深坑旁边。上面那人犹豫了一下，在刘佳的催促下，还是跳了下来。那人没有看莫寒一眼，便像是变魔术一般，从坑的另一端，噌地一下爬了上去，消失在她的头顶上。莫寒感觉眼睛有点花：等等，她是怎么上去的？

　　她还没有想明白，下一个又来了，重复了刚才那人的动作。来来回回又过了三四个，莫寒好像有点看明白了，原来诀窍应该是在跳起的那一下子，如果可以摸到坑的边缘，就可以抓住边缘，借力把整个身体带上去。莫寒明白为什么四百米障碍对女生来说很难了。普通男生摸高两米轻轻松松。莫寒身高一米六三，若是使点力气，应该也能勉勉强强。

　　她正铆足了劲准备起跳，突然天空变暗了——啪唧！一个人掉在了坑里——是真的，不同于别人都是稳稳地落在坑里，而此人却是身体横着下来，重重地砸在了莫寒身上，让两个人一同摔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

　　莫寒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站起来，才发现，原来是另一个兵掉了下来。莫寒很知趣地站到一边，心想，不如等她上去了之后，再尝试悟出来的新方法。

　　莫寒等了好久，那人也没动静，倒是像她一样，呆呆地站在坑底。

　　莫寒明白了，原来这人也上不去啊！

　　有了同病相怜的战友，莫寒突然觉得心情好多了。她仔细端详起这人，发现她的脸肉肉的，有一双闪着灵光的大眼睛。不像莫寒一脸焦虑，这女孩却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急着上去的样子。莫寒试探着打招呼：“那个，你知不知道怎么上去？”

　　那女孩耸了耸肩，很坦诚地说：“不知道，上不去。”

　　就在这时，上面又传来了刘佳的声音：“整个排就只有两个人上不来，真丢人。”那声音靠近了坑底，莫寒抬头看去，看见了刘佳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上不来，就待着吧。”她哼了一声，“剩下的人，集合！”过了几秒钟，刘佳的声音又传来：“谁也不许帮助她们！听明白了吗，要她们自己上来！”

　　得，这下好了。莫寒心想，时间差不多到中午了，队伍肯定也集结开饭去了。如果她和另一个女孩子再上不去，恐怕午饭都没得吃。想到此处，肚子很配合地咕噜叫了起来。

　　对面那女孩大概是听到了，扑哧一声笑了。莫寒心想，这人还真是够乐天，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时那女孩走过来，主动向她伸出了手，说：“你好，我是八班的，我叫李宇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