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的夏天》闲亚

1、出轨的夏天（上）

　　我是叶子，一片飘零在天地间的无依无靠的叶子。
　　好吧，我的名字叫叶子，我的身世也没那么离奇凄苦。我父母双全，家境小□□活平淡。我就读于市重点中学的非重点班，即将升入高二，成绩不好不坏，没逃过学，没恋过爱，是中国千千万万平凡高中生的一员。
　　生活太平凡是一件挺讨厌的事儿。我讨厌这种感觉，每天早起吃饭背着书包上学，听着索然无味的课做着堆积如山的卷子，过着云淡风轻没有高潮的一天一天。生活中就不能出现些不同寻常的事么？严格来说，还是有的。我那同为高级知识分子的老爸老妈，用相敬如宾的客气态度彼此相对了二十年，居然在这个暑假刚刚开始的时候，严重地吵起架来。
　　吵架的原因很奇怪也很无聊。老爸是某大学里的行政干部，平日里饭局喝酒少不了，老妈也没少唠叨。此前她唠叨两句也就算了，这天晚上，在老爸又一次酩酊大醉归来时，老妈却不依不挠起来，不仅将老爸骂个狗血淋头，还不让他进入卧室。最后老爸在客厅沙发上打了一宿的呼噜。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回过神来，接着就与老妈大吵一架，然后开始了持续至今的冷战。
　　处于冷战的气氛下，我的日子最不好过。压抑的情绪笼罩在家里的每一处角落，让我心烦意乱、胸闷气短，连暑假作业都做不下去。不行，我得找地方避避。
　　在外面闲逛几日之后，我发现了一个绝佳的去处——跆拳道馆。报班学习，不仅可以堵住老妈“每天在外面瞎逛什么”的唠叨，还能有效利用时间，强身健体、减肥成功，这是一石二鸟的好主意！

　　我在道馆认识了两个与我此前所遇完全不同的女生，小米和芹芹。我第一次见到这俩姑娘时，她们正在怒目相视，横眉冷对。其实也没多大事，不过是一个脚靶引发的误会而已。小米是个温柔正统的好姑娘，一眼就能看出来。当时一轮休息过后，她不小心拿错了芹芹的脚靶，而脾气直率火爆的芹芹又毫无顾忌地吐起槽来，闹得大家的脸上都挂不住，竟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
　　多大点事儿！在一旁东问西问终于明白怎么回事的我，从旁边拿起一个新的脚靶，冲上去塞到芹芹怀里，顺势往柔弱的小米面前一挡，大声说：“你用这个就行了呗！”
　　事后，芹芹说，突然从围观人群中冒出的我让她着实惊讶了一下，没来得及反击，不然她的下一波猛烈炮火必将开到我头上。不管怎样，从那时开始，我们三个人居然成了好朋友。
　　在道馆学习的日子过得飞快，在挥汗奋力击打脚靶的过程中，家庭的烦恼渐渐被我抛到脑后。有两个好朋友相伴，生活倒是十分开心。小米的善解人意让人如沐春风，我很快毫不设防地将家庭的烦恼向她倾诉，也收获了她真诚贴心的安慰。芹芹的豪爽大气极大地保护了我和小米这两个懦弱的包子——要知道，道馆这个地方，前来“充电”的混社会的可不算少数。
　　不过，最让这个夏天变得色彩斑斓的，是帅哥，一个又酷又有型的大帅哥。蓝健是道馆的明星学员，红带高手，正准备黑带段位的考试，已经可以帮总教练王勇带学生了。据芹芹的不靠谱八卦消息，他是市二中的校草级别人物，不过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而是带领了一帮小混混，每天逃课，要么就是在道馆，要么就是在街头胡混。芹芹可不承认这是不靠谱消息，她拍着胸脯说：“开玩笑！老娘跟他一个学校，他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相比我和芹芹对蓝健的花痴，小米却显得十分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些忧心忡忡。“他是混混啊……”小米总是皱着眉头弱弱地说——她实在是个太乖的孩子了，相比起来，我虽然不像芹芹那么胆大泼辣，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不过在脑中幻想则是天马行空，而小米压根就没想过。

　　每当踏进道馆的大门，我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寻找着蓝健的身影。找到了，他在那儿。他的身材瘦高，做起品势来一板一眼，十分好看，而踢腿时又威猛有力。眉毛很浓，眼睛却很沉静。他不像同年龄的大多数男生那样咋咋呼呼，不太说话，又不显得呆板。他在带小学生练习的时候，非常耐心，时常露出微笑。每当他动起来的时候，雪白的道服将他映衬得帅气十足，而腰间的红色则跟随着我的心脏一跳一跳。
　　“喂，又在看帅哥了？”耳边响起芹芹不怀好意的坏笑。我赶紧收回几近痴迷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推了她一把：“说什么呢，赶紧换衣服去。”更衣室里，芹芹又凑了过来：“叶子，你是不是喜欢蓝健啊？”
　　我的心急速地跳动起来，脸不自觉地发起烧来。“去你的，”我转过脸来试图掩饰，“我就是喜欢看看帅哥而已嘛，你想多了！”
　　“没事儿，喜欢就说，姐们儿帮你制造机会！”芹芹又从另一边凑过来。
　　芹芹制造机会的方式就像她的个性一样，大胆、张扬、不管不顾。做完准备活动，教练让我们一对一持脚靶练习。我和芹芹一组。芹芹拿着脚靶，向我挤挤眼睛，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见她突然跑到另一片场地去，对着正在练习的蓝健大声说：“你去教教叶子吧，她笨死了，怎么练都不会！”
　　我去，姐们儿，不至于这么直白吧？看着蓝健的目光移向我，还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的脸噌地一下红到脖子根。好你个芹芹，这样设计我，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蓝健走过来了，脸上带着微笑。哦，怎么这么帅呢？一时间我竟有些呆住了。蓝健已经走到我面前了，他接过芹芹手中的脚靶，对我说：“来，你做一个前踢试试。”
　　这可是帅哥第一次对我说话啊！我的花痴指数直线上升，心跳得厉害。鼓起勇气奋力一踢，结果远了几厘米，根本没踢到脚靶上。
　　我羞得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蓝健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没嘲笑我，只是温柔地说：“来，再踢一次。”
　　这一次倒是踢中了，不过软弱无力，几乎没踢出什么声音。
　　蓝健开始指导我：“踢的时候要注意脚背的着力点，你的身子太扭曲，也会影响发力。”
　　好吧，事不过三，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踢，不能让蓝健对我失望。我看准脚靶的位置，用尽全身力气，以合格的动作标准飞速踢中了脚靶。“啪！”脚靶从蓝健手中脱出，划了一个弧线，刚刚好穿过开着的窗户，掉到了外面。
　　不是吧！我心头一紧，跑到窗边一看，脚靶正孤零零地躺在一栋紧靠着这座大楼的平房的屋顶上，距离窗口大概有两米的样子。
　　这下可毁了，我把脚靶踢到外面去了，要是捡不回来，暴躁的教练肯定会大发雷霆，怎么办？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蓝健已经一纵身跳过窗户，十分矫健地抓了一下窗沿，然后轻盈地落在了平房顶上。他捡起脚靶，扔了上来。蓝健身高有一米八，看来两米的高度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他后退两步，助跑，一只脚登在墙上的同时，两只手已经扒上窗沿，像一只矫健的豹子一样，飞快地翻进了屋里。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脑子里只翻腾着一个声音：帅！太帅了！
　　蓝健从地上捡起脚靶，塞到我手里，笑着说：“想不到你还挺有劲嘛。”
　　我脸红了，接过脚靶，却发现蓝健的手臂擦破了皮，都流血了。
　　“你的手受伤了，叶子，快给他包扎一下！”芹芹在一旁不住撺掇，一边还向我挤着眼睛。

　　我从道馆的医药箱里拿出酒精、棉签，笨手笨脚地给蓝健的伤口消毒。沾满酒精的棉签接触到蓝健伤口时，他明显痉挛了一下，但又不动声色地平静下来。我有点紧张，便抬头看着他。大概是为了安抚我，他微笑着，说：“没事，不疼。”
　　一瞬间，我觉得我是真的坠入爱河了。这种感觉从未有过，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的笑容，怎么都好看，让我不愿把目光移开。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想要对他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说什么，说出来又怕说错。就想一直这样看着他，看着他。
　　突然，门被推开了。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孩站在门口，双手叉腰，怒气冲冲。我记得好像在道馆里见过她，似乎与总教头熟识，虽然不训练，但常常坐在办公室里待好久。
　　女孩气冲冲地走进来，斜眼看了我一眼，随即把目光投向蓝健。
　　“你干什么呢？还不快点，司机在外面等很久了。”
　　原来她和蓝健认识。我转向蓝健，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神情居然很慌乱，像是做了亏心事被发觉了，曾经的镇定而从容的表情不见了，与之前判若两人。
　　“嗯。”蓝健像只被捋顺了毛的小猫一样，答应了一声便慌慌张张地往外走，连招呼都没对我打一声。
　　我正感到奇怪，那高挑女孩的审视目光又在我身上扫荡许久，看得我心里发毛。末了，她鼻子里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哼声，转身也走了。
　　我怀着狐疑和不安的心情收拾好医药箱，走出办公室。已经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了，道馆里的人差不多都走了，只剩下打扫卫生的阿姨的身影。我寻了半天，没看到芹芹，知道她为了给我和蓝健制造独处机会早已脚底抹油了。唉，她怎么知道现在事情成了这个样子呢，现在，我想找个人倾诉，也没有对象了。

　　我坐着公交车，晃悠晃悠地回了家。回家是我最不愿的事情。家里的气氛依旧冷冰冰。虽然一切还是如常地运作着——老妈在做饭，老爸下班回家后，自觉地拖地打扫卫生。可是没有交流，没有语言眼神等等的一切交流。似乎他们只不过是用虚伪和无视来勉强维持着正常的生活作息，假装什么问题都不存在，好像只要大家不去谈论这些问题，这些问题就真的不存在了一样。
　　其实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老爸老妈的那个年代，婚姻都是经人介绍后的产物。两个人相个亲，觉得对方还不错，就结婚了，哪有什么爱情可言。婚姻不过是在一起过日子，得过且过，生下孩子也不过为了习惯上的生命延续而已。我的父母，就是绝佳例子。他们两个人，性格相差甚远。老爸内向老实，出身农村，以平稳生活为目标，缺少生活的浪漫和情趣。而老妈则相反，她是高干子弟，青少年时代读着琼瑶，做着文学梦，浑身散发着文艺青年的浪漫气息。这样两个人，怎么能毫无障碍地恩爱生活在一起？可是偏偏，两个人又爱面子，信奉“家丑不可外扬”，宁肯在外人面前装得恩恩爱爱一派和谐，也不肯真正地沟通交流，把问题都说出来。还是那句话，他们以为，只要大家不去谈论问题，那么问题就不存在。
　　吃饭的气氛依旧如此。老爸沉默不语。老妈为了减弱尴尬的感觉，不停地问我问题。
　　“今天练得怎么样啊？”
　　“还好。”
　　“教练有没有教什么新动作？”
　　“没什么。”
　　“运动了一上午，累不累啊，多吃点。”
　　“嗯。”
　　“明天中午，去姥姥家吃饭吧，好久没去了。”
　　一直沉默的老爸终于开口了：“明天中午我有事，不去了。”
　　老妈一摔筷子，终于爆发：“每次你都找借口不去！这么多年了，你连句妈都不叫！你什么意思！”
　　来吧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再狂烈的暴风雨，也比持续闷热的阴沉天气好得多。
　　老爸却显然不想接招。他低着头继续吃，好像老妈根本没有发火一样。
　　老妈的怒气就这样被熄灭，我的希望也落空了。老妈只得偃旗息鼓，转而对我说：“明天中午咱俩去。”
　　我算明白了，这一切的问题在于老爸。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另一个巴掌不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