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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灯游盼不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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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尾,梨花落尽的时候,小院的人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拂明和玉溪的孩子,终于在一众期盼下平安降世。
在不久前,拂晓听了玉溪的话,脑子里不断闪过“我是谁”“我在哪”“我听到了什么”。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玉溪姐姐突然说她是生叔安排到定王府的。
在护伯处理生叔的后事时,玉溪就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为了打探王府的消息而蛰伏在王府为奴。
刘生,是她的主子。
一开始,为了报答刘生从人贩子的手里将她买下的恩情,玉溪很努力地完成刘生交给她的任务。
定王长期不在府内,她就利用定王不在的这段时间,先和府里的人打好关系。
她够机敏,用不了多久,王府下人之间的关系她就处理可以得游刃有余。
她为人稳重、大气,管家很欣赏她的为人处事,早早就将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做,甚至在王爷回来后安排她近身伺候。
因此她才能够将南宫璟的一些去向传给刘生,包括霜降那次出行的事。
但在南宫璟身边呆的久了,她深深地认识到,定王真的是一个值得百姓爱戴的好王爷。
所以她渐渐地不再给刘生传消息,特别是她告诉刘生千秋山被查到的消息导致拂明差点活不下来之后,她更是单方面断了与刘生的通信。
和拂明的相识,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作为暗桩的她总会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蜃楼的消息,也就能知道这个傻愣愣地跟着她的人是蜃楼左使。
起初只是觉得有趣,走得越近,便陷得越深。
她想好好地与拂明过日子,但没想到刘生用这样偏激的手段对付主子。
她坦白,因为她内疚,她不想日后拂明是从别人那里得知她的以往,更不想看到他的眼里对她闪过失望。
主动说,她也好早日卸下那份随时可能会揭发的那种提心吊胆。
只是她没想到,拂明竟然一点也不意外,还摸着她的头跟她说苦了她了。
原来主子早就跟拂明说过她身份的不寻常,虽然查不到是谁让她这么做,但是拂明说主子是体谅她,同时也相信着她的。
玉溪在拂明的安慰下哭得更是厉害,弄得拂晓一把将僵住了手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拂明推开。
这样好的人,怎么偏生就这么没了呢?玉溪是这么跟拂晓说的。
心结解开,玉溪的气色越接近生产反而越好。
孩子降世这天,大概是懂得体谅母亲,玉溪并没有经历多大的痛苦。
稳婆进去不到一个时辰,孩子的啼哭声就响彻了整个小院。
在叶知离开后的这段时间里,拂明的眉头也只有在玉溪面前才能舒展点。
拂晓虽然难过,可还是尽量不让玉溪担心,更不能在云公子面前表现出来。
现在孩子出生了,他们也总算能松一口气。
玉溪刚生产完,身体弱,很快就睡了过去。
稳婆抱着裹着软被的孩子出来道喜的时候,拂明没有看。而是先进了屋内,去看辛苦了的孩子的母亲。
知道玉溪只是睡着了,他帮她理了理两鬓湿了的头发,再轻手轻脚地帮她盖好被子,才轻轻了关上门出来。
同样放下心的拂晓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放在桌上,急不可待地磨好墨。
她担心自己把握不好力度,抱不好孩子,拜托稳婆先抱着之后赶紧写起信来。
她迫不及待地想跟自己的小姐妹分享这个好消息。
“玥玥”,她落笔写道,“拂明和玉溪姐姐的孩子生了,是个男孩。楼主在的话,一定会很高兴——”
看过妻子之后,拂明终于想起自己刚出世的孩子,他的手脚僵硬地抱过稳婆手中的孩子,想了想:“就用主子给孩子取的名吧。”
“舒宁吗?”拂晓在纸上添上孩子的名字,想了想,抬起头道:“要是楼主还在就好了,让他赐一个姓。”
拂明抱着孩子的手一顿,怀愁的思绪刚起,很快又被怀里的软糯拉了回来:“……主子早就给我们赐了姓。”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她好像想到了是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遇到主子的吗?”
“是夜里。不对,应该说是太阳快升起的时候。”
拂明看了看窗外的阳光:“主子那个时候说了句夜将破晓,黎明将至,给我们取名‘拂明’、‘拂晓’,正是“夜拂明”、“夜拂晓”之意。主子的意思,我明白。同夜音,赐叶姓。我的孩子,自然是姓叶。”
早就有了的,只不过一直没用上,一时也没有想起来。
拂晓当年遇到叶知的时候,是在饥荒之后。
饥荒意味着什么?——死亡,还有不见天日的绝望。
到了生死关头,人性里最黑暗最肮脏的一面就暴露出来了。
为了吃的,卖儿卖女已经是轻的,可怕的是那些为了活命连人都可以当作粮食的人。
她被家里当作物品一样被卖了出去,是要被送去某个大户人家那里去。
不止他们,还有其他一些年纪相仿的小孩,里面就有拂明。
她亲眼看到,那个昨天还跟她一起分着吃完了一个馒头的小女孩,浑身青紫地被一个小厮从大户的房里抬了出来。
草席一卷,就这么扔在推车上拉走。
后来,每天都有人被抬了出来,每天都会少那么一个人。
接二连三地,一起来的人里只剩下她和拂明。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虽然才八岁,却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晚,她和拂明拼了命地将挖了大半个月的狗洞挖通,想抓住了希望一样逃了出来,害怕得脚软了也不敢停下。
大户的小厮很快发现了他们的出逃,不用一会儿就追了上来。
她俩太久没吃饱饭,跑不过,被重重地踹了几脚,就已经痛得眼前发黑,动弹不得。
小厮一人拖着一个,像拉着什么脏东西一样拖着走。
拂晓看到拂明的神情,和自己一样,是那种坠入深渊的绝望。
而当时尚是小少年的楼主,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踩着初晨的第一抹阳光,给她和拂明人生的带来了无限光芒。
拂明记不住读了好几遍的诗,却能永远记得他主子说过的话。
哪怕只在他面前提过一遍,“主子说,‘不求他青云万里,大有作为;但求他风恬浪静,一生顺遂。’”
拂晓笑弯了带了湿润的眼,“这是楼主对他最好的祝福。”
就像给她和拂明取的名字一样,充满希望和未来。
说到希望和未来,她鼻子又是酸酸,低头写道——云公子又瘦了些。
楼主去后,云公子白日处理楼中事务、研究医术,看似与往日并无二样。
可我知道,他总站在那棵梨树下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夜里也会在楼主的房里呆坐到天明,到了一些节日总会去放河灯。
今晚,云公子又去放河灯了,我猜,他又想楼主了。
……
烟水湖上,水面微波,晚风轻送,灯盏浮动。
云辞站在湖畔,水面烟雾漫上浅岸,像是把人笼在雾气中。
三年过去了,岁月将他打磨得更加出尘。时光没有带走他的青丝,却带走了他所有的情绪。
他再没回去神医谷。
父亲、母亲,还有兄长,传了无数的信,谴了不少的人,甚至带着祖父亲自到上京来,也没能将他带回。
云辞固执地守着这座小院不肯离开。
他们劝也劝了,骂也骂了,最后只是叹着气,让他别忘了云家永远是他的家。
云辞只是点头。
这三年,他将蜃楼的势力稳扎在天定、玉丛、迪安三个王朝各处,谁也否认不了蜃楼的存在。
他抽空走了不少地方,只是去得不远,总会尽可能地回到小院。
他也试过不少美食,只是吃得不多,但味道如何他一一记下了。
就连拂晓的人生大事,他也放在心上,像个老父亲一样时不时地关心着。
他将答应那人的事情一个一个地去完成。
只是他仍是没有笑容。
俊雅的脸上,在三年前走出那人的书房时,就没了一丝生气。
心如死灰的人,哪里还懂得喜怒哀乐?
也只有在回忆起关于那个人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应该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他也去缘寺,去溪边烤鱼,不过他烤不出来想吃的味道。
他还在溪边放过孔明灯,不过那灯不像之前那么地好看。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一样的物,一样的景,不是一样的人,就少了什么。
但总比什么念想都没有的好。
所以他更多的,是来烟水湖放河灯,就好像回到了那年他回来一眼就看见岸边的那个恣意的红衣少年、与他并肩放灯时一样。
每每对那人的思念强烈到让他撑不下去时,他就来这放河灯。
河灯在水上摇摇曳曳,一放,就是一夜。
每一盏灯,横竖撇捺,写的是同一个名字。
每一盏灯,从始至终,求的都是同一个人。
叶知,三年来,我不知放了多少河灯,也不知念了多少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