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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理直气壮二皇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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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在内廷政务堂办公的,只有尚书台的尚书令和尚书郎们。然而除了紧急时刻,这些官员也不可能留宿宫中,因此在申时末就离宫了。
因此,李定跟李羡入宫的时候,就只有垂拱殿的正殿还灯火通明了。在开国初期,皇帝跟臣子们都是在同一个大殿上办公的;原因竟然是为了节省蜡烛。
而时间到了先帝时,国内的政务日渐繁杂,元气也恢复的七七八八了,就有大臣上书。才总算有了几分帝皇的豪气。
传话的太监忙不迭的通传:“齐王殿下寻回了燕王,正在殿外候旨呢!”
李玄斜了这个太监一眼——对方埋头在地上也看不见李玄的神态,李玄讨了个没趣道:“宣。”心道这俩不肖子这会怎么守起规矩来了?!
李定李羡入得殿内,依礼下拜,口中念念有词。
“行了行了,这会跟我装什么?”李玄不耐烦地摆手道,“还知道回来?”也不说平身,有意打磨打磨。
“是这样的,儿臣先是去了皇兄的王府,皇兄不在王府,儿臣又问询了皇嫂皇兄的去向……”
“儿臣先是到了皇兄常去的听雪阁,那里的春娘说皇兄那是有日子没去啦……”
“皇嫂说皇兄去了城外的华严寺也说不定,儿臣就又赶忙快马加鞭,结果那里的住持大师也说没有见过皇兄……”
李玄听的鼻子都快气歪了——这哪里是李定可能去了华严寺,分明是这个逆子前几天就扬言“连日操劳很是辛苦”“能去城外华严寺游览避暑也不错”,这分明是假公济私!却叫自己好等。
“儿臣沿路辛苦,又不敢休息,只是在回城时买了半个香瓜来解渴。农家把香瓜等水果悬在深井里,那滋味确乎是清凉生津呀……”
就这样,这位堂堂的齐王殿下,从路边的瓜果到街头的姑娘,从校场的精锐到知名的烟花巷陌,从天福馆的夏斋到城北孙记的肉饼,眼见不到三四个时辰的经历简直可以浓缩成一部《帝都游览指南》,李玄终究是忍不住打断了李羡那滔滔不绝的叙述。
“够了!”李玄怒道,“朕不是让你找不到就先回来缴旨吗?”
李羡抬起头,一脸无辜,满眼纯良道:“父皇你也没说是到王府没找到就算没找到呀!”
“你……”李玄愣是被这逆子装傻给气的一愣一愣的,而且偏偏还无法反驳。自己当时确实是随口一说:“如果找不到就先回来……”
“儿臣是父皇的儿子,出外表现关乎到我皇家的尊严!如果只是去王府没见到就放弃,那岂不是让别人怀疑我的毅力跟能力吗?这可是父皇您说的,贵在坚持、百折不挠……”
噗。李定没憋住,硬是笑了一声——但他反应极快,连连咳嗽掩盖了自己的失仪,顺便偷眼向上看。
陈安站的远,一副鼻观眼眼观心的司马脸,面无表情算好听的。
而父皇的眼光,显然已经从李羡的身上移到了自己身上,吓得李定连忙低头。
李羡还在滔滔不绝,李玄冷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却是陈安先干咳了一声抢先道:“陛下,地上寒气重,不如让两位殿下先起来。”
李玄略一诧异,就道:“有理。平身吧,董方!”
突兀地,从殿外响起了一声脚步声,瞬间就有一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站在了殿中:“属下在!”
董方,是李玄钦点的侍卫总管,一身外功据说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至于说为什么是据说,当然是因为在场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懂武艺的——即便是李定在武道上小有所成,放之江湖也不过是二流的身手罢了。董方则是弱冠之前就已超出“流”来形容的高手了。不过看他从殿外到殿中数步只有一次脚步声来看,多半不会有假。
“定儿似乎受了地上的寒气,你帮他祛一祛吧。”李玄貌似关心道。
李定脸色白了白:“董总管,别,别了吧……我不用——啊!”
董方没有理会李定的话语,听完李玄的吩咐就漠然起身,走到李定身边冷冷道:“得罪了!”就将右手并成剑指,点过李定的左右膝窝,随即左手五指张开,搭在了李定的后背。
什么?你说李定为什么不反抗?
就在董方起身的瞬间,咱们的燕王殿下就想不顾体统的逃离垂拱殿了——当然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察觉了他意图的董方隔空点穴制住了。
名为驱寒,实际上就是略施惩戒。董方自然不会会错了意。他的外功早已练到收发由心的地步,可以与内力自由地转化。而他的武功路数又走的是阳刚威猛的路子,即便早已阴阳交融,化几分阳气驱散地上带来的这点阴寒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拂过李定双膝时董方才察觉——李定的袍子必然是特制过的,膝盖处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垫了多少层,侧边处还有装着生石灰的小袋子。别说跪这么一小会,就是跪半个时辰都问题不大。
原本左手五指是助李定运功的,这会也直接跳到了惩戒部分。
因为董方出手极快,一转眼的功夫左手就烙铁相似。正在说话的李定没反应过来这才惨叫出声。
李定其实并不在乎失仪、出丑什么的,但在这个老头面前却是万万不愿意示弱的,因此就抿唇运功,默默相抗。
董方自然也不可能出重手,只是略微想让李定吃点苦头;但李定牙关咬的紧紧的就是不出声,再加劲怕是李定月内就下不了床了。
因此董方及时收手,退后两步顺便解开了刚才隔空制住的穴道,才施礼道:“燕王殿下身上的寒气已经除干净了。”
李玄斜眼看了另一个幸灾乐祸的逆子一眼,“朕可不是个厚此薄彼的人——”
李羡在李玄还没开口的时候心内就连乎不妙,得想个法子躲过这一劫:“儿臣好的——”
……
“行了,你下去吧。”李玄一挥手,志得意满道。
“该死的董方,下手这么快……”李羡暗自腹诽,“还有这个老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待到殿内只剩下父子三人和陈安时。
李玄眼见教训这两个逆子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连忙转移话题:“对了,这是今天中午收到的急报。定儿你看看。”随手一指御案上单独放在一边的一份奏报。
陈安随即拿起,递给了李定。
李定虽然心内痛骂不已,但是面上仍装出一副中正平和的模样,接过奏表草草翻阅了一遍。
他这位皇弟堪称才思聪颖,更有过目不忘之能,在来这里的路上已经夹枪带棍地说了个七七八八,因此李定略一翻阅就已经知晓了个大概,不由又一次在心里痛骂了起来——上表请穆、闻两人先率属吏前往封地不过是二月的事情。
穆义的本事李定是知道的。
当年李定在某烟花之地与那些狐朋狗友喝酒时,一个裴姓的友人——燕王妃裴氏出身的一位公子,从血缘上算是李定岳父那辈的,但二人年龄相仿因此平辈论交。
这位花友姓裴名越,字子度。这位子度兄呢,也算是幼有才名;自打十四岁与家中婢女通晓人事后,就忽的“长大了”。整日流连于花丛之中。
裴氏算得上大雍的顶级世家,裴越这一支跟嫡支关系又很亲近,还未出五服,算得上钟鸣鼎食。
因此这原本这也不算什么,但裴越的爷爷是个极方正的人,他是那位被老黄断送了仕途的裴谦的亲叔叔。在族中辈分极高,自身又是个彻头彻尾的道德君子。这个时代不论是做官还是做人,都很讲究道德学问。若说道德,说学问,就是那位裴谦,也比不上这位未入仕途的叔叔。
食色性也。原本这位爷爷,裴玄裴康成,裴公。对这个独苗孙子还是很喜爱的,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也是耐着性子好好教育了好久——结果两三年过去,这位子度兄却依然故我,甚至是放飞自我。
最终在族学中的考课也是一日千里。一日千里似的雪崩。
最终这位君子是铁了心,立了法,砍了孙子的月供,每日的学业定额加倍,最痛苦的是把子度兄的那位通房丫头也给调走了。
裴家的家学是治《春秋》,这是整个帝国都闻名的事情。经学讲究微言大义,一天要弄明白几句话就很了不得了,何况是任务量加倍,这位子度兄顿时被迫的苦不堪言——连出来潇洒都很少了。
也因此,李定认识了穆义这个人。
话说某日,李定与一众贵公子们于听雪阁小聚。席间李定打趣裴越:“今天怎么你家老爷子肯放你出来了?”
裴越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微微晃动:“山人自有妙计。”
到午夜,杯盘狼藉,就等着各自入房的时候,裴越的贴身书童突然闯进来说:“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子带着人在巷子外面等着呢!……还……还让你出去见他……说你要是跑了就别再想回来了……”
众人惊得酒意全无的同时纷纷整理衣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只有李定饶有兴味地陪着裴越从正门出了巷子。这倒不是李定有多么仗义,而是李定根本就不畏惧这裴老爷子的算账或者是告家长。
算账么,李定身为大雍皇子,给这位老先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李定怎么样;告状么,李定巴不得把连燕王爵也给削了——就在帝都当个闲散侯爷不是更好吗?
裴越虽然两股战战,但是旁边站着李定也还算是勉强走出了巷子。
外面正撞上一群人,灯火通明地等着裴越,为首的正是裴越的亲爷爷,裴玄。
裴玄一见孙子出来,正想开口训斥,眼光突然扫到了这位不务正业的燕王殿下,顿时话语一滞:“草民见过燕王殿下。”
李定道:“免礼吧。就当我不在好了。”
裴越闻言心凉了半截;裴玄也不好收场——再怎么说,当着外人训斥自己的孙子也要留几分情面吧?
但是这次裴越实在是犯了大忌,裴玄还是忍不住斥责了两句。最终,霜打了似的裴越就低着脑袋跟着爷爷回去了。
李定才旁边听了个大意:裴越找了个年轻人,代自己完成每日的课业;现在则是暴露了,被裴老爷子带着直接来堵人的。
李定看到裴玄身侧的年轻人,神情平静,也没有任何绳索或者受刑的痕迹。两人目光相交,那个年轻人还微微点头致意了一下。
这就是李定第一次见到穆义的情形了。